好友 第47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嗯。”奉玄很久没有走那么长的路,和佛子走了一段路,自己也累了。

  佛子让奉玄抬脚,带奉玄走进了路边的茶肆。雪天客少,茶肆里有两个说话人枯坐着,看佛子带奉玄走进来,对佛子说:“郎君,这雪一时停不了,听不听说银字儿?”

  佛子挑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让奉玄坐下,点了茶和茶点,对说话人说:“你讲吧,讲得好,我给你双倍的钱。”

  那说话人身边专管吹乐器的伙伴立刻吹了一声银字筚篥。说话人问佛子:“哎!郎君想听什么样的?”

  佛子说:“不必问我,问我身边的人。”

  “呀呀,”那说话人立刻转向奉玄,问:“郎君,想听什么?您只管说,我保准您有的听。”

  奉玄蒙着眼纱,察觉到眼前微亮,猜测或许是茶肆里光线太暗,所以点了蜡烛,他说:“先生讲个和灯有关的故事吧。”

  “哎,咱这就讲,讲个雪里鱼灯的灵怪故事。”那说话人清了清嗓子,佛子抬首示意店小二,店小二给说话人端了茶。

  拿着银字筚篥的人吹响了筚篥,说话人伴着乐声唱:“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②”唱完了开场诗,他换回说话时的语气,道:“听客且听,老朽曾是江南客,少时长作江南游,咱们今天讲一个会稽的梦鱼故事。《庄子》经文有言: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以五十牛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得一巨鱼。咱们故事里这鱼,也是条大鱼,只是没任公子的鱼大,也不像任公子的鱼——的的确确是条鱼。”

  拿着筚篥的人随着说话人的讲述,不时吹响筚篥,其声悲怆诡异。奉玄眼前的微亮的烛光不时摇动,他听见说话人说:“听客听说:南方不同于北方,南方士人庶民有别,秩序森严,会稽有一户张姓人家,世代是庶民,家里攒了几代的金银,成了富人,虽是富人,却还是庶民,一直被人瞧不起。张富户的娘子多年不孕,一年终于有了身孕,张富户乐得合不拢嘴,心想自己不但有了孩子,还能凭借孩子和士族攀攀亲戚,就决定给孩子定下一个士族的娃娃亲,让自己扬眉吐气。为了显出自家的泼天之富,张富户叫人做了一个巨大的鱼形灯笼,想着在正月十五的灯会上拔个头筹。

  “正月十四,灯会前一天,张富户亲自去看那巨大的鱼形灯笼,只见好气派一个灯笼,可饮天上云,能吞三江水。张富户拿了蜡烛,亲自钻进灯笼里,踩着架子就要上去,想着点亮这个灯笼。

  “张富户点亮了灯笼,忽然觉得灯笼轻轻飘了起来,他也不知自己是身在灯笼里,还是变成了这个鱼形灯笼,只觉得自己能在空中到处游。他在空中游着游着,就游到了海边的月老庙前面。远处是海,天上落雪,张富户觉得自己变成了鱼形灯笼,好不畅快,又觉得自己身形巨大,大可吞天,就游进了月老庙,想把月老吞下去。他果真吞下了庙里的月老,那时听见一对男女在说话,那男子说:‘结发为夫妻,我们生生世世都是夫妻,你要对我放心。’张富户心想,我若生了女儿,将来也要给她找个这样的丈夫。他刚游出月老庙,忽然听见那对男女里的女子尖利地叫了一声,张富户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娘子晕倒在了地上,那娘子面善得很,身侧站着宣城崔氏家在会稽定居的旁支的小儿子,正要把人扔到海里去。

  “会稽崔生嘴里嘟囔:‘士庶有别,你高嫁了我,死也是士人的妻子了,也该满意了,就别耽误我娶高门的新妇。’说着把娘子推进了海里,张富户从空中游过去,崔生手里还攥着那被推下去的娘子的珍珠扣,来不及扔,他看见一个黑影飘了过来,原来是条巨大的金色纸鱼,眼睛会动,嘴巴大得能吃人,吓得头发倒竖,战战兢兢后退,转头就要逃跑。张富户怒从中来,呸一声吐出了刚刚吞下去的月老像,那月老像挡住了崔生的退路,张富户一口就把崔生吞进了肚子里,立刻转头冲进海里,去海里捞那掉下去的娘子——他是条纸鱼,在海里游了不久,蜡烛灭了,身上的纸也七七八八化开了,张富户这时看见了那掉下海的娘子,咬住那娘子就冲上了岸,那娘子吐出几口海水,看见大鱼,忽然叫了一声:‘爹!’

  “张富户惊愕至极,忽然就醒了,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身在鱼形灯笼下面,那灯笼还在他家里,他手里拿着一截灭了的蜡烛。他家家仆叫:‘爹!’张富户说:‘怎么了?’家仆说:‘您刚刚说要点灯笼,踩到地上的雪,摔了个大屁墩,晕过去了。’张富户说:‘胡说!’又一个家仆跑过来叫:‘爹!’张富户说:‘有话说话!’那家仆说:‘娘生了!您抱千金了。’张富户忽然觉得想吐,吐出来了一个珍珠扣。

  “各位听客且听我说,俗话说欲海难填,张富户做梦,差点在海里淹死了——这人心向来都是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哪知道什么叫满足。那珍珠扣又牵出……”

  筚篥呜呜地吹,奉玄的意识渐渐昏沉,脑海里有条巨大的纸糊金鱼到处游来游去,鱼目乱转,十分诡异,最后吐出来一个珍珠扣。奉玄心想,哪来的珍珠扣,莫不是在做梦,然后就从梦里醒了。

  奉玄只是短暂地趴在桌上眯了一下。故事讲得一般,佛子没怎么听那说话人讲故事,只一直看着乖乖睡觉的奉玄,察觉到奉玄醒了,自己也回了神,掏出钱放在桌上,说:“讲得很好,静心安神,能使人安睡。”

  奉玄趴在桌上,被佛子一句话逗得闷闷地笑。

  作者有话说:

  ①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邶风·北风》

  ②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

  “得鹿”句关联《列子》蕉下覆鹿的典故,郑国樵夫打死了一头鹿,藏在蕉叶下,后来忘了到底把鹿藏在哪里了,就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奉玄有一个师叔名叫“蕉鹿”,其名就出自此典。一说“蕉”通“樵”,樵夫拿的是樵木。

第71章 雪寒1

  霜橙压香橘

  听见狗叫的时候,奉玄正在吃霜橙。

  每年冬天,许朝都为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发放银盒面脂、口脂、御寒绸缎和霜橙。到思颜的夫人收到朝廷快马送来的霜橙,挑出没冻坏的橙子,给自家的几个孩子一人发了一个,也给奉玄和佛子一人留了一个。奉玄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以往喝完药口中发苦,就吃几粒榛子。佛子收了霜橙,在奉玄喝药的时候洗手剥了橙子,自己尝了一瓣橙子,觉得不算酸涩,就给奉玄递了一瓣,让奉玄吃了缓和口中的苦意。

  刀尖破开橙皮,酸涩的橙香在空气中弥漫开,奉玄喝完药,闻到一阵香气。佛子的指尖沾着橙香,喂奉玄吃了一瓣尚带凉意的橙肉。

  奉玄被橙肉凉得挑了一下眉,他怕佛子把橙子全留给他,说:“好友,我不吃了,你自己留着吃。”

  佛子将橙子切好,放在瓷盘中,撒了极细的白盐,细盐可以冲淡橙皮留下的酸味,让橙肉显得更甜。他用帕子擦干净手,说:“一个橙子罢了,我家不缺这个。”

  佛子所言不虚,他家从来不缺桔子橙子。佛子姓第五,第五家是许朝头等高门,与诸位皇帝关系亲密。高宗的发妻恭哀皇后是第五家的女儿,高宗怀念发妻,不立新后,一日整理旧物时看见发妻抄写的《武陵赋》,就让人在武陵汜水边种了一千棵桔树、一千棵橙树,每年桔子橙子成熟后派飞马给第五家送香桔霜橙。

  第五一家圣宠不倦,恭哀皇后是佛子的姑祖母、佛子祖父的姐姐。佛子的祖父本名第五贞吉,从父亲第五知明处降等袭郡公之爵,入仕后曾任殿中侍御史、户部员外郎、中书舍人,英年早逝。陛下怀念第五贞吉,一直没忘了哥哥送给第五家的两千棵树,每年都特意关照此事。佛子的祖父担任过中书舍人一职,佛子的姑母第五琼也担任此职,被陛下称赞“干父之蛊”。

  奉玄吃了橙子,忽然听见外面有狗在叫。到思颜没有养狗,奉玄听着那狗的叫声有些熟悉,一个东西冲了过来,吓得婢女尖叫了一声。

  婢女尖叫后,屋外有人隔得很远喊了一声:“冲雪!”

  奉玄伸手,摸到了狗毛,冲雪汪汪叫着拿头去拱奉玄。

  佛子对冲雪说:“冲雪,过来。”

  冲雪侧头看他。

  奉玄看不见,佛子却看得清清楚楚,冲雪要变成“冲土”了,浑身脏兮兮的。

  奉玄听见脚步声,向着门口的方向抬头,说:“心准哥。”

  “哎。”韦衡打了个响指让冲雪过来,和佛子打了招呼,对佛子比了噤声的手势,对奉玄说:“奉玄,我身边还有一个人呢,猜猜。”

  奉玄说:“高大哥。”

  韦衡说:“高勒要是在,我也不头疼了。冲雪看见别人家拆房子,高兴得冲进去滚了一身土,我懒得给它洗澡。”

  站在韦衡身侧的隐微药师说:“奉玄,是师姐。”

  “师姐!”奉玄听见隐微药师的声音,立刻喊了一声“师姐”。他忽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该觉得高兴,的确也又意外又高兴,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又隐约察觉到一丝酸涩,师姐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他现在这样不好见师姐呀。

  隐微药师说:“在呢,师姐陪你。”

  隐微药师和佛子相互问候,她再三谢过佛子,要为奉玄看伤。奉玄请师姐先为佛子看伤,对师姐说:“师姐,我有你来看我,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好友就只是陪着我,等在一边。”

  韦衡听了奉玄的话,说:“你们师姐弟倒是都会心疼人,就是不会心疼我。”他对佛子说:“第五公子,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带奉玄他师姐来看他,也是为了找你,你要找的剑,我替你找回来了。”

  韦衡向门外看了一眼,一个士兵拿着被黑布裹着的剑走了过来,将剑递上。

  “看看,是这把吗?”

  佛子解开黑布,解了一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黑布完全解了下去,一把宝剑露了出来。

  佛子说:“是这把剑。”佛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师叔的割剑。

  韦衡说:“拔`出来看看。”

  佛子拔剑,剑身灿烂如银。

  韦衡说:“……这把剑断了。”

  佛子拔出剑来,这把剑自中间折断,只剩下了一半。

  “多谢小韦将军。”佛子说:“我师叔……想必经历了苦战。”

  “逝者已逝,你留着这剑吧,剑就给你了。”韦衡说:“你和奉玄要走的时候,我该再坚持坚持,让你们多带几个人走。”

  佛子说:“事情与小韦将军无关,多谢小韦将军让两位士兵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两位战士同行,后果难以设想。”

  奉玄说:“心准哥,世事难料,你千万不要自责。如果追究起来,只怪我不信你,不信你说卢州险恶。”

  隐微药师说:“一场意外,既是意外,就不要争来争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我来看伤。佛子小友,等一下要劳烦你脱衣,我为你看伤。心准兄出去。”

  韦衡说:“唉,冲雪,你不招人待见,咱们这就走。”出门时他扫了屋内的婢女一眼,想起奉玄摸了浑身是土的冲雪,对一个婢女说:“带人去打两盆温水,给奉玄和娘子洗手。然后你们在屋外守着。”

  被韦衡指派去打水的婢女说:“是……”

  婢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韦衡,“是”了半天没说出称呼来。

  韦衡听她话没说完,说:“叫少将军。我是韦衡,灰头发的韦衡,你们大人见过我了。”

  婢女脸上通红,说:“是,少将军。”

  隐微药师说:“麻烦再拿纱带和剪刀来。”

  “是。”婢女小步走了出去。

  韦衡说:“我去和到郡守说几句话,你们聊。”说完带着冲雪就要走。冲雪不想走,在门外打了几个滚,最终被韦衡揪走了。

  婢女端来温水让奉玄和隐微药师洗手,将纱带和剪刀放在了桌上。隐微药师洗过手后关上了屋门,点亮了一支蜡烛。

  隐微药师对佛子说:“小友,脱衣服吧。”

  “有劳药师。”佛子脱了袍子和上衣。佛子和奉玄一样,只是穿着衣服时看着很瘦,脱了衣服并不显得瘦弱,佛子身体强健,手臂的线条令人想起不动声色、暗中蓄力的豹,然而身上留有诸多伤疤。

  隐微药师看着佛子一层一层脱去衣裳,露出上身,不自觉皱起了眉。佛子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身上留着纵横的褐色的血痂,后背上的淤血渐渐化解,晕成一片黄绿,隐微药师觉得有些心疼,问佛子:“小友,长伤口时伤口痒吗?”

  佛子说:“我能忍住不去挠。我母亲常说,伤口痒的时候不要抓挠。”

  奉玄静静听着师姐和佛子对话。

  “嗯。”隐微药师说:“我想看看你颈下的伤,是你自己解开纱带,还是我来剪开?”

  “劳烦药师剪开。”

  隐微药师用剪刀剪开了纱带,看着狰狞的伤口久久没有说话。那伤口明显是狼抓出来的,只要那狼爪按住的位置再向上一些,一使劲就能刺透佛子的脖子。伤口太深了,虽然已经长上,却依旧能看出受伤初期无法愈合时留下的溃烂痕迹。

  奉玄听师姐不说话,扯下眼上的纱带,模模糊糊地去看佛子的伤口。佛子的皮肤白皙,身上深色的血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或许奉玄是被烛光晃到了眼睛,眼里涌上了一层水雾,这让他更难看清佛子的伤口。

  他看佛子肩头的颜色不对,摸上了佛子的肩,佛子的肩头没有伤口,颜色却显得不太对劲,应当是皮肤下有淤血。佛子握住他的手,让他收了手,说:“奉玄,不必看。”

  隐微药师不像奉玄那样不敢碰佛子,捏着力度直接在佛子锁骨附近摁了一下,佛子疼得闷哼了一声。

  隐微药师说:“锁骨骨折了。”

  锁骨长在佛子身上,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锁骨骨折了,他说:“嗯,伤得不重,应当是被狼踩的。”

  奉玄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佛子说:“锁骨骨折,过一段时间就长上了,不用特别关心。”

  奉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攥紧手指。他只恨自己没能在那头白狼身上捅上一百刀。

  隐微药师听佛子的语气,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受这种伤了,说:“小友的锁骨以前断过。”

  佛子说:“练剑之人难免受伤。”

  “嗯。”隐微药师点了点头,仔细看过佛子的眼睛,说:“贫血,要多休养。伤口都已愈合,不是大事。”

  奉玄忽然对佛子说:“不是大事,死了才是大事?”在他没察觉到时,他已隐隐动怒。

  佛子说:“奉玄,你问我这句话,我也用这句话问你:不是大事,死了才是大事?你不要命,受了伤躺在床上,长久醒不过来,醒了对我说:‘不用担心,命还在呢’,我不可能不担心。我不希望你只是命在,我希望你无灾无殃、身体康健。”

  奉玄不说话。

  佛子哄奉玄说:“你师姐说了,我都好了。之前的郎中不是也说过,都好了。”

  佛子和奉玄两个人里,奉玄才是伤得更惨的那个。隐微药师说:“奉玄,你也看看自己,你们两个谁也别说谁啦。我在门外看见你,我都不敢说话,我心想,坐在屋里的那个哪是我师弟啊,”她回想起在门外刚看见奉玄时的那一眼,忍不住又觉得眼酸,“我想,屋里坐着的那个人,瘦得好像只剩下了骨头,眼睛也不好了,怎么会是我师弟呢。”

  奉玄颤着声音说:“唉呀,师姐,只是看看伤,我们哭什么呀。我手脚眼睛都在呢。我觉得五岐兄瘦了很多。”

  “嗯,都瘦了,要吃点好的。”隐微药师整了整情绪,对奉玄说:“以前的事先不提了,你让佛子小友先穿上衣服。”

  作者有话说:

  第五家5代人:

  1.第五凭(国公;妹妹是太.祖续弦妻子,长徽长公主的母亲,在太.祖登基前已去世)

  2.第五知明(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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