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74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然后她听说韦衡死了。韦衡说过,后死的人要为先死的人收葬。

  韦衡死了。她难道要为韦衡收葬,韦衡就是这样打算的吗?从背后刺她一刀,然后用诺言逼她为他收葬。

  什么是真的,从韦衡嘴里说出的话,哪一句才是真的?!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韦衡已经把戏唱完了、已经退场了。

  韦衡死了,不是真的!

  隐微药师攥紧了手指,将手紧紧攥成拳头。

  佛子走了过来,一个跟随隐微药师一起来找韦衡的头的士兵大着胆子向佛子和奉玄行礼,问佛子:“郎君,敢问少将军的头在哪里?我们要为少将军、为少将军……收尸!还他一个全尸!”

  佛子说:“我怕齐连淮的人来找头,把小韦将军的头取出来藏在一间墓室里了,这个匣子只是为了应付齐连淮的人用的。不用担心,我会把头还给你。”

  “多谢郎君!”

  佛子问:“韦将军来了吗?”

  “来了,正在带兵处理尸疫,顺便找少将军的尸体。雪练军把少将军的尸体藏起来了……雪练军死了很多,藏尸体的雪练军也死了,没人知道少将军的尸体被埋在哪里了,韦将军命人一点一点在龙门所城内搜查。韦将军听说有义士带走了少将军的头,怕义士出事,让药师带冲雪先找活人。”

  “多谢。”

  士兵向隐微药师请求:“药师,咱们去找头吧!这野外不安全,天黑之前咱们尽量回去。”

  隐微药师攥着拳头,擦干眼泪,下令:“找!”她哽咽着止住了眼泪,再看了一眼被奉玄扔在地上的头……韦衡的头,她一定要找到。

  隐微药师对奉玄说:“师弟,麻烦你带路。路远不远?”

  奉玄说:“不算远。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隐微药师对士兵们说:“来两个有马的人,去村里把奉玄和第五郎君的东西取回来,然后直接回营。”

  奉玄说:“师姐……我们没有什么东西。”

  隐微药师对两个出列的士兵说:“你们去替两位郎君向村里告别,告诉村里人,韦将军来了,情况很快就会好转。”她对奉玄和佛子说:“奉玄,佛子小友,我们直接去取头。”

  两个士兵牵马去了村子里。

  隐微药师调整好情绪,藏起所有愤怒和悲痛,决定去取回韦衡的头。

  然而冲雪不肯动了。冲雪伏在木匣上,不肯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佛子和奉玄,然后又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狂尸的头,显得病恹恹的,丝毫没了刨雪时的勇猛和急躁。

  奉玄捏了捏冲雪的耳朵。

  冲雪的嗓子里发出“呜呜”声,把头埋起来,伏在装过韦衡头颅的木匣上哭。

  以前经常遛冲雪的高勒死了。韦衡也死了。冲雪不知道什么叫“死”,它只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被韦衡顺毛了,它再也提不起力气了。

  佛子摸了摸冲雪的毛,说:“冲雪,好孩子,我们走。我带你去找你主人的头。”

  冲雪扒紧了木匣,身体微微抽搐,不肯看佛子一眼。

  一个着急的士兵说:“冲雪,冲雪,走!我们走了。”

  冲雪忽然站了起来,疯了一般冲着那个士兵狂叫,吓得那士兵后退了两步。

  那士兵退后之后,冲雪重新扒着留有微弱的韦衡气味的木匣,不肯离开。

  佛子伸手去拽木匣,冲雪冲着佛子呲牙。佛子毫不退缩,冲雪咆哮了几声,张嘴就往佛子的手臂上咬——冲雪的牙能咬穿老虎的皮肉,奉玄立刻去拽佛子,可是佛子不肯松手。

  冲雪含住佛子的手臂,明明已经咬住了,最后还是没有用力咬下去,它“呜”“呜”用气音哀叫了几声,眼里啪嗒啪嗒掉泪,最后又垂下了头。

  几个士兵别过脸去,无声地落泪。

  佛子拽出了木匣。

  冲雪试着站起来,刚站起来就摔在了地上,地上的雪被它爪子上的血染红了一片。它自己的毛染了土又染了血,又黄又红。

  隐微药师蹲下身,一下一下摸着冲雪的毛。韦衡也曾这样抚摸冲雪,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摸过去。

  冲雪又站了起来。

  隐微药师说:“该上马的上马,我们走。”

  走……她最终还是要见韦衡一面。却是也只能是一“面”,韦衡死无全尸。

  佛子和奉玄藏起了韦衡的头。佛子和奉玄在村子里暂时住下后,找村民借了镐头,将韦衡的头藏回了他们掉下去的墓室里。佛子在墓室里挖开了一块地面,再向下挖出一个洞后,将冰砖填在四周,将韦衡的头放了进去,然后又将土填上,和奉玄用棺材压住了动过土的地方。

  到达树林中的盗洞入口后,奉玄指了地方,隐微药师下令刨开盗洞,士兵们铲去墓顶上的积土,挖到了墓顶上的青砖,捣开青砖,打开了侧墓室的墓顶。

  隐微药师下令:抬出侧墓室里的挽着乌黑发髻的白骨,带回军营,为白骨超度火化。主墓室里有狂尸,直接冲过去击杀,处理完后,回填积土,把坑都填上——不要再在地上留下可以让狂尸漏下去的洞。

  士兵从侧墓室里抬出了二十七具白骨。

  奉玄和佛子下墓,侧墓室的墓顶被打开,流动的冷风穿过侧墓室,侧墓室的壁画风化,壁画上的二十七位仙娥似乎脱离了墓室墙壁的束缚,消失在了风里。

  主墓室顶上有一个大洞,墓室里掉下了三只狂尸,士兵打开主墓室的墓门后,杀死了三只狂尸。主墓室早已被盗掘过,墓主人曾经穿着金缕玉衣下葬,早先盗墓贼盗走了金缕玉衣上的金线,墓室里只剩下了一地碎玉片。金缕玉衣没能让墓主人尸身不腐,那墓主人腐烂得连骨头都没剩下,只在玉片下留下了几颗牙,被掉下来的狂尸踩来踩去,和玉片碎渣一起被踩进了土里。

  隐微药师找到了藏在冰里的韦衡的头,是……这是韦衡的头,没有错。这是一颗有银灰色头发的头,因为血已流干,面色显得虚弱苍白。隐微药师认得这张脸,这张脸丝毫没有腐烂。

  这就是隐微药师和韦衡的最后一面了。隐微药师内心有如刀绞,恨吗,恨,她来履行诺言为韦衡收葬了。

  一直笑着叫隐微药师“舒娘”的人再也不会开口。

  一直笑着叫她“舒娘”的人从背后捅了她一刀。

  隐微药师拿起韦衡的头,听见了呼呼风声,她抬起头向传来声音的墓道处看去。

  风从主墓室的盗洞灌进来,没了墓门的阻隔,吹进墓道,墓道里的接引壁画也一并风化——如同一场大梦,壁画上的人物一点一点褪色,最后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所有前尘,一并消散。

第110章 德音1

  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本事!!

  隐微药师将二十七具枯骨带回了韦将军的军营,为枯骨火化收葬。

  百年前的尸骨可以被收葬,一具新的尸体不能被收葬。

  齐连淮伤痕累累的尸体被韦将军命人吊在柱子上,尸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被冷风吹得直晃,露出的皮肤被风吹得硬得像是皮革。尸体毫无尊严地散发着腐臭味。

  齐连淮的堂弟带人赶到卢州,要求见韦将军一面、向韦将军要回自己的兄长的尸体,被卢州士兵挡在了军营外。齐连淮的堂弟要求韦将军善待齐连淮的尸体、把尸体还给齐家,守营的士兵说韦将军没回军营,正在外面处理尸疫,要他等着。

  齐连淮的堂弟在军营大门外等了半个下午还没见到韦将军回营,不肯再信守营的士兵说的话,以为韦德音就在军营里,只是不肯见自己,于是暴怒着在军营的门外高喝:“韦德音,你快滚出来见我!”

  骂了一会儿,齐连淮的堂弟嗓子哑了,叫军营里的士兵给自己拿水喝。士兵不给他拿水,他喝不到水,暂时没了声音。

  奉玄、佛子跟着隐微药师回营时,齐连淮的堂弟还只是在营门外坐着,他不知道军营里那吊在柱子上、被风吹动的尸体就是齐连淮的尸体。他只是坐着,奉玄也不知道他是谁,等到他骂人时,奉玄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负责火葬的士兵点燃大火焚烧了二十七具女子枯骨,焚坑中的青烟被风刮散、飘向天际。

  齐连淮的尸体在风里晃动,靴子上的金饰被风吹得碰到柱子,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齐连淮的堂弟喝了家仆给他要来的水,再次在军营外破口大骂,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韦德音……你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你出身卑贱,要不是靠了孝仁太女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提携,怎么能有今天?……吾武家人不是你能冒犯的!你侮辱吾兄、不让吾兄入土安葬……你不敬太子殿下、不敬吾家,你违背人伦、忘恩负义!你以为……卢州就没有将军了吗?你以为没了你,大许就没有将军了吗?!……你以为自己不会打败仗、你以为自己可以在卢州为所欲为吗,啊?!总有一天,你会打败仗,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个小人。你交出吾兄!!你敢不敢见……”

  在齐连淮堂弟的叫骂声里,奉玄听见了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韦将军回营了。

  韦德音骑在马上,隔得老远就听见了有人在骂自己。她身侧的中郎将听完在马上抄起了弓,韦德音扫了一眼营门外的人,说:“不要伤人。”

  齐连淮的堂弟听见军队的声音回头看,看见了回营的黑压压的士兵和卢州军旗。

  韦德音身边的中郎将打马向着营门跑去,在马上开弓,朝着齐连淮的堂弟身侧射了一箭。

  飞箭的箭头没入军营的大门中,箭身仍在震动。齐连淮的堂弟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中郎将喝问:“大军归营,何人挡门?挡门者,杀无赦!”

  齐连淮的堂弟吸了一口气,让家仆拔下那支箭,自己抓起那把箭向着射箭的中郎将扔过去,大骂:“我呸!!韦德音见我都要以礼相待,你算什么东西?!”

  韦德音骑马赶了过来,在马上看了齐连淮的堂弟一眼,说:“齐六,好久不见。”

  大群士兵正在向军营行进,韦德音身后尘土飞扬,土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齐连淮的堂弟在家中排行第六,韦德音叫他“齐六”。齐六被韦德音那一眼看得哑了嗓子,攥了攥拳,强撑着说:“韦将军原来真是出去了,我以为你在军营里。”

  “进营,你不要挡路。士兵需要休息了。”

  军营打开了大门,韦德音下马,将马交给中郎将,自己和齐六往军营里走。

  韦德音不开口,齐六想说话,想了半天,没有勇气先开口。

  军营中的士兵向韦德音行礼,韦德音点头还礼,她对齐六说:“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我在马上时,听你在找我。怎么,找了我就够了?”

  齐六说:“将军,太子说我堂兄死在了龙门所的兵乱里,我是来为我堂兄收尸的。您接手了军营,一定也见到了我堂兄的尸体。”

  韦德音“嗯”了一声,说:“见到了。”她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齐六向军营里的柱子,“看见了吗?那儿挂着一个人,他胸口有一个洞,他没有心,他的心被士兵们一人一口咬着吃了。”

  齐六看了那柱子一眼,柱子上的尸体在风里摆动。他不知道韦德音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好凶悍的卢州士兵。

  韦德音说:“怎么,不认识了?那是你堂兄,齐、连、淮。”

  “你!!”齐六不可置信地瞪了韦德音一眼,又看向那柱子,觉得那柱子上的尸体太瘦,不像他堂兄,他压下火气对韦德音说:“韦将军,不要开玩笑。”

  韦德音说:“看来你真的不认识了。”

  齐六背后发凉,再次看向那具被吊起的尸体。那尸体很瘦……因为身上有一些腐肉被乌鸦啄走了。

  韦德音说:“齐六,认出来了?你运气不错,能看见齐连淮的尸体。我外甥的尸体,我至今没见着。”

  齐六双目赤红,伸手就去拽韦德音的领子,“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我怎么不敢?他已经吊在那儿了。”韦德音说话时,韦德音身侧的侍卫拦住了齐六。

  齐六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怒吼,挣脱了侍卫,质问韦德音:“你怎么敢的!!”

  韦德音一把摁住齐六将他扔了出去,她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涌上了泪水,“哈哈哈哈哈……齐六,我怎么敢?!我怎么不敢!我就一个外甥,我外甥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韦德音皱眉压下泪水。她怎么敢的?这敢不敢不该问她,该问齐连淮,齐连淮怎么敢做出那些事的?!她外甥死了,龙门所里没剩下几个活人!

  她那强行压抑多时的情绪被齐六的暴喝召了出来,她道:“我韦德音在卢州十三年,像一条狗一样守了十三年,我怎么敢的?!我何为自苦如此!你齐家就一个齐连淮,可你还有其他兄弟。我韦德音就韦衡一个外甥!!姓齐的逼死了我外甥、差点让尸疫扩散到郁山关,于国于家,我不杀你,已是对你开恩!”

  “外甥?!哈哈哈哈,好大的笑话。”齐六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在咆哮:“韦德音,你那外甥是个反贼!!好、好,你侮辱齐家、侮辱我兄长、侮辱太子殿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女人!!你不过是一个包庇逆贼的女人!!等我回京,我要你死无全尸!!”

  “女人……?”韦德音狠狠给了齐六一个耳光,“啪”一声打得齐六偏过了头,“是,我现在就要强调我是一个女人!是我,韦德音,一个女人、一个出身贫贱的女人,守住了卢州!!不是男人、不是你武家人、不是门阀子弟、不是高门子弟做到了这件事!你是武家子弟,你在富贵温柔乡里享受你祖宗的荣光,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是知道一万士兵一天需要多少粮草,还是知道三千狂尸需要调多少人去处理?我是一个女人,你是男人,我把卢州给你,你守得住吗?!我现在就上表致仕,朝廷敢同意吗?!我要齐连淮曝尸,齐连淮就得曝尸,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本事!!”

  齐六被韦德音扇了一耳光,惊得不敢说话。

  韦德音看着齐六,道:“你说我外甥是逆贼,不,你兄长齐连淮是逆贼,他逼死了我外甥,是他让尸疫扩散到了周围的郡县、不是我外甥!我外甥到死都在处理尸疫,你兄长呢?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不做,他只逼我外甥去死!!齐连湘,这就是你武家的傲气,是吗?!”

  齐六的气势被韦德音压制,只能指着韦德音叫“你、你、你”。

  韦德音说:“‘你’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韦德音还怕什么?我什么牵挂都没了。你以为我怕太子?呵呵,现在是太子怕我甩手不干,太子甚至不敢派朝廷的人来要齐连淮的尸体,所以你只能带着家仆来。你大可以告诉太子,我韦德音从没怕过他,我愿意守在卢州,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姐姐。”

  被韦德音和齐六的争吵惊动的人群中,一个参军听见韦将军的话里提到了太子,怕这话被有心人传开,大着胆子对韦德音说:“将军,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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