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11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燕思空一见到颜子廉,就重重跪在地上:“老师,封家是被冤枉的啊!”

  颜子廉一把将他拽了起来,那力道似乎不像古稀之年,他瞪着一双灰浊的眼眸,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封剑平不是不肯冒险吗,封家军为何会出现在猎场?”

  “他们被陷害了!”燕思空急道,“春猎之前,我与封野曾见过一面,封剑平宁愿裁军,也不愿背负不忠的骂名,他只想尽快返回大同,倘若他们真要谋反,早就起事了,何至于做得如此拙劣!”

  颜子廉咬了咬牙:“我亦感到此事蹊跷,哪有人谋反不先顾全自己的安危?昨夜封剑平喝得烂醉,今日父子二人双双被擒,两千护卫毫无章法地闯入猎场,几乎全军覆没,这俩人要谋反,怎可能愚蠢至此。”

  “定是谢忠仁派人偷了封剑平的兵符!”燕思空紧紧抓着颜子廉的衣袖,“老师,倘若封家父子就这样被冤枉,我们和太子定会步他们后尘的!”

  颜子廉深深地换了一口气,颤声道:“此事漏洞百出,难以服人,可要还他们清白,怕是难上加难,如果陛下有意要赶尽杀绝,我们做什么也是徒劳。”

  燕思空心如死灰:“他真的不留一点余地吗?封剑平驻守大同二十余载,为大晟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颜子廉踉跄了两步,扶住墙柱才站稳身形,他缓缓道:“从封剑平回京的那一刻起,陛下就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可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一向优柔寡断的昭武帝,竟会冷酷至此,他本是贪图享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性,可想而知,他对谢忠仁的宠信,几乎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燕思空摇了摇头:“我们断不能束手就擒。”

  “我今日去求见陛下……”颜子廉失神地说道,“刘岸一事,令他对我心存芥蒂,他见都不肯见我,我们竟一步步被谢忠仁逼到了这般境地。”

  燕思空忍不住回顾自封剑平回京以来发生的种种。谢忠仁机关算尽,用了各种各样的手段要逼封剑平裁军,他们见招拆招,全都一一化解,让封剑平顺利度过京察,还赶跑了一个吏部尚书,看似这凶险的每一步,他们都走赢了。

  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突然被翻盘?!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铁了心要过河拆桥,从封家手里夺回令他坐立不安的兵权,他们都疏忽了,他们的对手,一开始就不仅仅是谢忠仁,还有大晟天子。

  为臣者,如何斗得过君?

  或许,或许当初封剑平认了裁军,老实地交出一部分兵权,还能被放回大同,正是他们一次次抗争,令昭武帝倍感威胁,才被激起了杀心。

  燕思空只觉身在冰窟,冷得他浑身发抖。

  颜子廉凝重道:“思空,他们给封家头上安的,是抄家夷族的大罪,此事不可能善终,你我心里要有数。”

  燕思空的声音微若蚊呐:“老师,你要救救封野,他不能死啊。”

  “我明日一早,就去见赵傅义和祝兰亭,详明此事,此二人都是正派之人,尤其赵傅义,还曾是封剑平的旧部,倘若能找到有力的证据,或可以保住封家父子的性命。”

  “学生能做什么?”燕思空急切地问道。

  “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颜子廉正色道,“封家父子已经如此了,你可不能再被牵连进去,外人都以为你和封野交恶,此时反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谢忠仁定会斩草除根的。”

  “学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燕思空咬牙道,“只要能救封野,哪怕是豁出去这条命……”

  “燕思空!”颜子廉厉声道,“你向来冷静自持,现在出了大事,你就要自乱阵脚了吗。”

  燕思空僵住了。

  “你的命值几个钱?你就是搭进去一百条命,也未必救得了谁,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帮他们。”颜子廉握住燕思空的肩膀,“现在封家父子身陷囹圄,太子之位亦是岌岌可危,他们能依仗的,只有你我了。”

  燕思空的眼睛登时拉满了血丝,他紧握着双拳,力道之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坚毅而充斥着凌厉地杀伐之气:“对,他们能依仗的,只有你我,我一定要救他,一定,一定要救他!”

第146章

  靖远王谋反一案,在朝野上掀起惊涛巨浪,天下为之震动。

  非议之声流窜于庙堂市井,众说纷纭之间,事实的真相已如那浩渺海上的烟波,阴暗的雾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恐怖,谁人也不敢妄断。

  昭武帝已下旨三法司会审此案,谢忠仁手下的走狗言官,开始了疯狂的撕咬,数日之内,就堆列出了封剑平的种种罪行,除了行刺、谋反之外,尚有贪墨、聚敛、专制、擅权、克扣军饷、谎报军需、霸占田亩、纵容将士欺压百姓等多项大罪。

  这是构陷一个官员的基本路数,凡事身在朝中的,无人不熟悉。

  此前巡按大同的章御史严辞驳斥,称这些指控并无实据,且封剑平在大同深受百姓爱戴,军民亲和。

  颜子廉躬亲上阵,带领士族官员与他们唇枪舌战,并跪求昭武帝明察秋毫,为封家父子鸣冤。

  昭武帝却毫无耐性,提前退朝,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

  燕思空每日都备受煎熬,焦心地探听和等待着封家父子的消息,但情况极为不利,光是封家军出现在山海猎场,已经令封剑平百口莫辩。

  虽然颜子廉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但他如何能真的什么也不做,他去找了佘准,倘若封家父子真的被定了罪,那么他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了。

  佘准见到他时,神色同样凝重:“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封家真的想造反?”

  “他们被陷害了。”燕思空看着佘准,目光阴沉,“那狗皇帝对封家早已忌惮,又有谢忠仁暗下阴谋诡计,我们已是见招拆招,化解了数次危机,没想到这最后一次……”

  佘准咬牙道:“民间多不信靖远王会谋反,此时是人心惶惶,这昏君和那阉狗都该死。”

  “我曾与封野谋划逼宫,扶太子上位……”燕思空握紧了拳头,恨声道,“奈何靖远王赤胆忠心,怎么也不肯做叛臣,他若知道他一心效忠的狗皇帝早已对他处之而后快,不知道会不会悔不当初。”

  佘准重重叹了口气:“倘若用心谋划,在春猎时下手,现在恐怕天下已尽入封家掌控。”

  燕思空胸中生起难言的悔恨和绝望,封家错失了坐拥天下的天大良机,而后就毫无意外地被推落悬崖,直堕入阿鼻地狱。

  佘准看着燕思空消瘦、苍白的面容,低声道:“我听说你在春猎时受了伤,你伤还没好吧。”

  燕思空及时顾得上自己的伤,他抓住佘准,哑声道:“佘准,你要帮帮我。”

  “你要我如何帮你?”

  “谋反一案,我们恐怕已经无力回天,现在只奢求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但若……但若那狗皇帝要斩草除根……”燕思空颤抖道,“我绝不能看着封野死。”

  “你想……”

  “万不得已时,我要劫狱。”

  佘准大惊:“那可是诏狱!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是全天下最坚固的牢笼!”

  “我知道,所以我求你,佘准,只有你能办到。”燕思空紧紧揪着佘准的胳膊。

  佘准推开了他,正色道:“那诏狱铜墙铁壁,戒备森严,官兵昼夜交替、重重把守,别说是个人,就是飞鸟也徒叹奈何!”

  燕思空顿了顿,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佘准双目一瞪:“你……”

  燕思空抬头看着他,平静说道:“佘准,你我相识十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就求你这一件事,帮我救出封野,我可以给你我全副身家,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燕思空!”佘准的怒火直接烧进了眼底,“对,你我相识十数年,哪怕是最苦、最难,生死与共的时候,你也从未真正接纳过我,今天你能为了封野命也不要,倘若有一天是我危在旦夕,你会顾念我的死活吗?”

  “倘若有那一天,我也会竭尽全力救你。”

  “你不会的。”佘准再无平日的玩世不恭,一张俊脸上满是伤心,他颤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天生薄情,在你心目中,复仇重于一切,任何人都走不进你心底,我能成为你唯一信任的人,已经该知足了,可原来你也会动情,原来你也可以为了别人豁出去一切,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燕思空怔怔地看着佘准。十多年前的他们为了活下去,相依为命,那些被欺辱、被逼迫、数次险象环生的时刻,都是他和这个人一起走过来的,佘准确实是这世上他难得可以信任的人,可他也确实从未让佘准走进他心里,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始终不曾忘记元少胥骂他“煞星”,所有他在乎的人,仿佛最终都难逃厄运。

  佘准苦笑两声,当他不再试图遮掩的时候,他就恨不能把所有压抑的情绪和不满都宣泄出来:“南玉,我将你当成唯一的兄弟,你将我当成什么?”

  “我也将你当成兄弟。”燕思空声音有了一丝哽咽,“但是我……我不想再有兄弟了。我恐怕真的是个煞星,我两次家破人亡,与我亲近的人,都不得善终,就连封野,我以为他身为靖远王世子,命定然是比我硬的,没想到……佘准,做我的兄弟,有什么好啊?”

  佘准定定地看着燕思空,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和脆弱,那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燕思空,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们挣扎着为混上一口饭,一个栖身之地,他们互相舔舐伤口,因为世上除了彼此,再无他人在乎他们的死活,那样的燕思空,自从变得愈发强大,将自己裹进坚厚的外壳中,就不曾出现过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那个“南玉”。

  佘准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抓住燕思空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没什么好,但也非我能选的,谁叫你我当年露宿同一片街头,像两条野狗一样相依为命。”

  燕思空凄切地看着佘准。

  佘准叹道:“要劫狱,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你必须给我足够的时间。”

  燕思空哑声道:“佘准,谢谢你。”

  佘准讥诮一笑:“我大约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玩儿命也要还。”

  “我会想办法弄到诏狱的图纸和所有守卫的名字。”

  佘准点点头:“我则有许多需要调查,你要准备好银子,此事该有不少人需要打点。”

  “我明白。”

  佘准凝望着燕思空:“你要知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毕竟是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诏狱,就算我们真的将人带出了诏狱,还得弄出城,就算出了城,还得摆脱追兵,就算他真的逃跑了,你可能会因为此事而暴露。”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会给大同府修一封密信,此时镇守大同的是封剑平的义兄,让他派兵于城外接应,阻拦追兵。”

  佘准摇了摇头:“南玉,你为了复仇布局十余年,辛辛苦苦走到了今日,这一回,你可能失去一切。”

  “只要封野活着,我可以重来。”

  只要封野活着,他愿意拿任何东西交换,他绝不再让谢忠仁夺走他心爱之人,否则他燕思空自十三岁那年忍辱负重到现在,就白活了!

  只是,此时他心中的憎恨与不甘,已足够燃烧整个大晟王朝。

第147章

  数日之后,燕思空从颜子廉处得知了审讯的情况。

  对于行刺、谋反,封家父子自是抵死不认,而俘获的几个封家军,坚称是封府的侍卫拿着兵符来调兵,说皇上和封剑平在山海猎场遇刺,让他们去救驾。

  可他们口中的侍卫,却早已在混战中不知所踪。

  刑部派人去清点山林中的尸体,经过多人辨认,找到了那个已死透了的侍卫,在其身上发现了封剑平的兵符。

  可这并不足以洗脱封家父子的冤屈。

  燕思空轻声问道:“他们……被上刑了吗?”

  本朝律法,审讯前无论是否有罪,都要先鞭刑十下,以扬法威、震慑不轨,审讯之中,更是免不了刑罚,何况封家父子进的,是有人间炼狱之称的诏狱。

  他明知道封野现在正在经历什么,却无能为力。

  颜子廉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已嘱托孟铎尽量照料,但是,陛下一直在施压,命三法司尽快审明此案。”

  “那侍卫已死无对证……可还有其他有利的证据?”

  “封将军身在营地这一点,可以作为回击,但封野当时就在山林中,也加入了混战,虽然,他说他是要阻止封家军。”

  “那赵傅义呢?难道他没看到究竟是谁领的兵吗?”

  颜子廉摇头:“当时林中正好起了雾,他起初甚至不知道来者是封家军,只是接到巡山的哨兵回报,有人偷袭山海猎场,就赶过去杀敌了。”

  “他当真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那哨兵是何人,应该一并提审。”

  “我会让孟铎提审那哨兵。”颜子廉沉声道,“无论如何,眼下形势极为不利,赵傅义也不相信封家会谋反,但他身为卫戍军统帅,只得亲手拿了封野。”

  燕思空思索片刻:“我要亲自去拜访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