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30章

作者:边想 标签: 古代架空

  谢卿五个指头都负了伤,又是用不干不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也没敷什么伤药,好得很慢。

  曲先生怕他伤口和布长一起了,就建议他去掉包扎,敞着说不定还能好快点。

  撕开一圈圈血布时,谢卿原以为自己都习惯了,没成想又是哭得鬼哭狼嚎的。

  他右手捧着五根红彤彤血淋淋的手指,自己都怕得不敢看。

  “你前几天问我的,今日可用上了?”曲先生凑他耳边悄悄问。

  原来,那些个厉渊要去真腊国文单城的说辞,都是谢卿从曲先生那儿学来的。他向曲先生讨教了安南以南的几个小国名称,风土人情,故意选了文单城这个与罗伏州方向完全相反的地点来骗冉元白。这样,就算对方追去,一西一东,也可保证不会真的追上杨庭萱他们。

  谢卿点点头,瞅着自己的手道:“用上了,总能……撑个几日吧。”大不了接着拔右手的指甲。

  曲先生看看他逐渐失了神采的面容,又看看他一片惨状的左手,心里也不太好受。

  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过去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是真的没用。

  他叹着气去翻书,却迟迟看不进一页。

  谢卿这几日手疼得根本睡不着,眼底满是浓浓乌青,整个人都憔悴地脱了形。他听到曲先生的叹息,将脸更埋进臂弯里。

  我能把冉元白都骗得团团转,已经很厉害了,姐夫知道了,一定也会夸我聪明。

  再等等,再等等,姐夫一定会来救我。

  他说过,绝不会让我有事的。我相信他。

第三十章

  大誉的舆图,像个横放的沙漏,两头大,中间细,下面邻着吐蕃,上面接着回鹘。

  回鹘因着早年誉助他们灭了突厥,近些时候还算太平,可吐蕃自从新王蒙罗钿登基,整日东征西讨,兼并各部,逐日势大,隐隐成了大誉西南的一大威胁。

  前几年吐蕃与大誉边境时有摩擦,吐蕃边城部族骚扰大誉羁縻州百姓,掠夺物资,已是常态。

  蒙罗钿野心勃勃,染指中原之心世人皆知。只是他年轻气盛,到底城府不够,手下能将也少。他的才干用来统一诸部尚可,却打不进铁壁铜墙一般的大誉。

  林启担任陇右节度使时,吐蕃进犯河州。林启带兵两万前往迎敌,不仅大退犬戎人,还反夺了吐蕃三城,叫蒙罗钿大惊失色,连夜求和。

  林启战退吐蕃,替大誉迎回吐蕃公主和亲,促成了两国盟约。裕安帝龙颜大悦,次年便招林启回京,任御使大夫。

  林启年纪轻轻,不过而立,又抱负远大、正直宽厚,御使大夫堪比副相,严梁辅垂垂老矣,如何能不怕林启取自己代之?

  之后的构陷暗害,撇去不谈,陇右失了林启,便是大誉失了门神。林启在世时,曾向裕安帝进言,称:“吐蕃非盟誓可结。”就是信不过蒙罗钿,认为他几年一过,休养了生息,学会了城府,便要卷土重来。

  裕安帝当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严梁辅也笑他是过分小心。可如今,五年一过,蒙罗钿卧薪尝胆够了,果然便不顾盟约,挥兵北上,攻入了大誉腰腹。

  林启之后接任节度使之职的官员,在吐蕃攻破陇右之时,便被犬戎大将呼延廷擒获,斩去了脑袋。

  陇右告急,朝会之上群臣一片惨淡,裕安帝大发雷霆,当场摔了呈上来的战报,将那没用的死鬼陇右节度使骂了个狗血淋头。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最前边的两人一左一右,一老一少,正是宰相严梁辅与太子盛琸。

  严梁辅年近七旬,虽眼含精光,身形却枯瘦如竹,与正值壮年的太子站在一块儿,一个好比夏日午间最烈的太阳,一个仿佛冬日里最后的余晖,对比鲜明。

  太子一向话少,在朝会上能不发表见解就不发表见解,表现十分中庸。

  而三皇子瑞王却因为有严相支持,急于在裕安帝面前表现自己,总是显得过分积极。天子震怒,别个都不敢发声,偏他憋不住要说话。

  “父皇,吐蕃无信,实在可恶,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个合适的人选接任陇右节度使,主持陇右战事。”

  他跪在太子后方,说得话一字一句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边的严相和太子表情如何不得而知,跪在后边的许多个大臣闻言后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意味深长。

  林启可算太子党羽,他死后,新的陇右节度使也是由太子举荐,因此陇右可说一直就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如今瑞王如此积极提出要找人接任陇右节度使之职,明里暗里,便是要塞自己人进去了。

  裕安帝两指按揉着眉心,微闭着眼道:“你可有人选?”

  瑞王四十余岁,资质尚可,只是过于急功近利,耳根子又软,容易被人左右,难成大事。可严相愿意扶持他,却也是看重他这点——一个容易操控的君王,总比厌恶自己的君王要好。

  “儿臣……”瑞王说话时,悄悄拿眼去瞟严相,“儿臣想举荐金吾卫左郎将,冉元白。”

  他话音方落,大殿上响起一片窸窣议论声。严相盯视着大殿地砖上的花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说话。奇怪的是太子也规矩地跪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没有搭腔。

  冉元白无疑是严相的人,太子难道就这么拱手将陇右节度使的位子让人了?

  太子一派的老臣一个个在后面干瞪眼,急得不行。

  “冉元白?” 裕安帝回忆了一下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便去问太子,“太子觉得此人如何?”

  裕安帝年轻时也是位明君,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便有些懒政,又受了严梁辅的花言巧语,开始耽于享受后宫之乐。可他昏聩归昏聩,有一点却还算英明,便是从不猜忌怀疑太子,甚至十分信重这个儿子。也因此,时常让瑞王与严相暗恨不已。

  太子行了一揖,欲言又止道:“儿臣记得,这位冉大人前些日子被委派了其它要务,如今并不在长安……”

  瑞王急道:“人不在招回来就是!”

  裕安帝回忆半天没想起来给对方派了什么任务,问太子:“他去哪儿了?”

  太子垂眼:“追缉逃犯,如今似乎是在安南。”

  他这么一说,裕安帝倒是有点印象了。

  长安城的逃犯不多,能叫金吾卫左郎将去追的,近些日子只有一个杨家的小儿子。

  这杨家过去曾经是太子的岳家,前太子妃便是杨家女儿,只是杨家出事前,太子便一纸休书与太子妃合离了。可到底是太子伤心事,裕安帝心疼儿子,也不再追问。

  “哦,既如此,那就另再……”

  “陛下。”一直不说话的严相忽地开口,“逃犯谁都可抓,仗却不是人人都能打。冉元白精通堪舆,熟读兵书,是难得的将才。臣以为,正适合担任陇右节度使一职。”

  他一开口,就跟拨了风向一般,大臣们纷纷开始附和起来。

  “臣也觉得冉大人合适。”

  “臣附议。”

  “严相说得是……”

  裕安帝一脸为难:“这……”

  太子侧目,看向身旁严相:“陇右战事危急,冉元白远在安南,若要回来受节,再去陇右,一来一回少说十天,哪里能被他这样拖?”

  节度使受封,需得持旌节赴任,旌节有八,代表着节度使的军权,也是帝王的信物。瑞王虽然也想冉元白继任,但太子说得确是实话,一时无法反驳,急得直挠头。

  “三日。”

  太子一怔。

  严相牵扯着松弛的脸部皮肤道:“三日,冉元白便可赶回来。”

  长安距安南千里之遥,冉元白就算真能三天内回来,也不知要累死几匹宝马。

  “那逃犯?”太子仍未松口。

  严相紧盯他双目,揣测着他的想法,可那双眼漆黑深沉,静如深潭,什么也无法叫他看出来。

  “一个小小逃犯,用上金吾卫左郎将已是大材小用,就算没有冉元白,其余金吾卫也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杨家小子到底是太子的前小舅子,严相估摸着,这是太子在和他讨价还价,若他松口放杨家余孽一马,对方便也会松口陇右节度使的事。

  太子沉吟片刻,果然是改口了。

  他向裕安帝道:“严相所说极是,儿臣想了想,也觉得冉元白是不二人选。恳请父皇召回冉元白,派他出兵陇右,击退吐蕃!”说完,他深深一拜,腰间环佩磕在地上,露出白玉一角。

  群臣跟着太子拜倒:“恳请陛下召回冉元白,击退吐蕃!”

  裕安帝见无人再有反对意见,手一挥:“如此,便拟旨下去吧。”

  议完正事,无事退朝。众人纷纷离殿,太子也待离开,却被裕安帝出声留住。

  “岁淑,你留下。”

  太子一顿,便在瑞王嫉恨的目光下复又转了回去。

  赵都护是个出了名的怕老婆,当然,用他的话说,自己那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赵夫人是个信佛之人,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外“普济寺”烧香请愿。而这两日无论赵都护公务再繁忙,都必须抽出半天空陪她一道去。

  赵都护不信佛,但信赵夫人一定有法子治他,每次都会乖乖跟去。

  赵夫人在佛堂与方丈说禅,他就在外面喝茶用点心。

  这日又是一个十五,赵都护本优哉游哉坐在客室吃着素饼,忽地动作一僵,摊手从嘴里吐出一块叠的极小的纸团来。

  展开一看,赵都护脸色唰地白下来,一把将那张纸按了下去。

  “青天白日见鬼了?”他镇定了一会儿,又举起那张纸看了眼落款处,确认是“厉渊”无疑。

  赵大人立时坐立不安起来。

  他在京为官时,曾与厉渊交好。两人臭味相投,都是酒鬼。只是后来他升任安南都护,离了长安,几年见不了一次,这才疏远了。

  知道厉渊坠崖身亡的消息时,他在安南还为对方狠狠哭了一场,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就被赵夫人摔了酒盆子。

  现在这个“死人”竟然给他传信,要在寺外小树林见他一见?

  赵都护按耐住紧张与震惊,不动声色起身,往寺外小树林而去。差不多到地方了,便屏退左右,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赏一会儿景。

  小树林十分安静,不闻人声。赵都护咽了口唾沫,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尝试着开口道:“厉……厉兄?”

  他双手拢在嘴边,声音却又小又轻。

  左右不见人,就在他差点以为是谁在跟他寻开心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声:“赵兄安好?”

  赵都护被这声问好吓得够呛,瞪大眼,按着胸口,脸都抽筋。

  他僵硬地转过身,便见一个男人抱着刀站在那里,眉眼深邃,高大英俊,正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厉渊。

  “你是人是鬼?”这本是暗自在心里想的话,赵都护一时惊恐,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厉渊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人,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赵都护上前捏了捏他胳膊,发现是硬的、热的,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没死。

  “厉兄,你既然没死,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不回长安……”赵都护忽地顿住,有什么关窍被打通了,“等等,你难道是故意不回去的?还是说……你当年的‘死因’就有蹊跷?”

  他不是蠢人,观察着厉渊神色,隐隐有了猜测。

  “当年我是假死。”厉渊并不瞒他。

  赵都护倒吸一口凉气:“那你如今是……”

  “我有事求你。”厉渊开门见山,“我要救一个人。”

  赵都护心念一转,想到这几日赖在他府中不走的冉元白,还有那个关在牢里的年轻人。厉渊他还是了解的,不到万不得已必定不会来求他,甚至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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