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29章

作者:边想 标签: 古代架空

  冉元白指尖一顿,唇角泛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他眼尾一扫张素,对方便知他用意,去到桌前,选了一样器物,在手中掂了掂,走向谢卿。

  谢卿惊恐万分:“大人!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您怎么说动刑就动刑呢?!”

  冉元白不为所动,指尖撑着额头,似乎只这点功夫,便已是疲累极了。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老老实实,我自然不为难你。可如今你一派胡言,想要诓骗于我,我怎能轻易饶你?”

  他说话间,张素已拿着一枚五寸长的铁针到了谢卿面前。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他们要去哪里?”

  谢卿盯着那尖锐无比的铁针,身上冷汗涔涔,眼泪全不听指挥地往下落。

  他不知这针要扎在哪里,可他是最怕疼的,过去就是床上有一点不如意,也要将客人踹下床,这针这样粗,扎哪儿都能去他半条命。

  “他们……”他呜呜哭着,“他们要出海。”

  他不改口风,张素没听冉元白叫停,那针就这样扎了下去。

  上刑最紧要是够痛,还不能要了性命。铁针扎的不是别处,正是谢卿的指甲与肉间的缝隙中。

  十指连心,谢卿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立时抽着气差点没厥过去。

  “我错了!大人你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那针每下去一分,他就如同一条放进油锅里的鱼,要弹上一弹。

  张素上刑极有经验,进得又慢又稳,只管叫谢卿生不如死。

  “他们要去哪儿?”冉元白第三次问他,已是最后的耐心。

  谢卿哭得直打嗝,他闭了闭眼,仍是那个答案:“……出海。”

  话音刚落,张素指间一用力,随着谢卿的尖叫声,一枚糊着血肉,半透明的指甲盖,成一道弧线,落在了冉元白脚边。

  谢卿头一歪,翻着眼晕死过去。

  张素探了探他的鼻息,同冉元白道:“大人,晕过去了,可要泼醒他?”

  冉元白蹙了蹙眉:“不了,带他下去,我累了。”

  他内伤未愈,虽说只是问几句话,但也有些精神不济了。

  “是。”

  张素领命,吩咐左右,将谢卿又带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谢卿死人一样被拖回地牢,曲先生吓了好大一跳。这才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这样了?

  两个金吾卫放下谢卿就走了,曲先生凑近一看,从上往下检查,脸是好的,身体也好,到手的时候,瞧见谢卿左手食指胡乱缠了几圈白布,从底下透出血色来。曲先生在这牢里也有些时日了,知道这是被拔了指甲。

  十指连心,其痛可想而知。他嘶着声将谢卿伤手小心放好,聊胜于无地扒拉了几下谢卿身下的干草,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谢卿本就是疼晕过去的,醒的也快。曲先生在那窸窸窣窣扒草呢,谢卿幽幽睁开了眼。

  他盯着黝黑的屋顶,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似乎还有些云里雾里。但手上的疼痛很快将他拉回现实,助他回忆起了此时处境。

  疼的也是怕的,谢卿呜呜咽咽哭起来,两颗眼珠子跟泡在了水里一般,不住掉泪珠子。

  曲先生正拱着草堆,霎时被他着幽怨的哭腔吓得不轻。

  “哎哟你醒了怎么不说一声。”他抚着胸口一屁股坐到地上。

  谢卿心说我醒了还得给你问好怎么的?他吸着鼻子问:“我手还在吗?”

  曲先生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不敢……”

  他说着有嚎上的趋势,曲先生被他一个男人哭得心烦意乱,赶紧道:“在呢在呢,好好的。”

  谢卿这才收了声,护着左手小心撑坐起来。结果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在看到自己血糊糊的手指时,一个没忍住又泄洪了。

  “好疼啊……”他捧着自己那左手,看一眼就要哭一声,伤心得要死。

  曲先生也不知如何宽慰他,就想说点别的分散他注意。

  “你也不像个嘴硬的,怎么还被动上刑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谢卿软骨头,谢卿哭声一噎,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曲先生毫无所觉,仙风道骨地捋着他的山羊胡。

  “我之前不是说,唐世业那狗贼死的时候,我也在场吗?冉……冉元白要让我交出杀死狗贼的……那位英雄的下落。”谢卿边说边打嗝,“是你你说吗?”

  曲先生一惊,拍着大腿道:“那必定是不能说的!”

  谢卿拿脸在膝头蹭了蹭,蹭去满脸泪痕,带着哭腔道:“所以我就被动刑了啊!”

  曲先生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年轻,竟然还是位义士。

  他瞬间有点肃然起敬,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失言了,小兄弟你硬气的很啊,着实令人敬佩,望受在下一拜。”

  都这会儿了还拜什么拜呀,求神拜佛都不一定管用了。这曲先生简直就是二十年后杨庭萱的翻版,做事说话都透着儒生的那股酸劲儿。

  谢卿一摆手,红着鼻头,瓮声瓮气道:“我怕是没命出去了。曲先生,我看你在这几个月了都护都好吃好喝供着你,应该是不打算要你命的。实不相瞒,我被抓来前刚和家里人吵了架,闹得很不开心。先生你识文断字,学识渊博,能否替我写封……写封家书?”他本想说“遗书”,可转念一想,这么咒自己死似乎不太好,就给改了口,“要是我死后,有人寻来,就请先生代为将信交给那人,再带句话给他……就说……就说我去和爹娘姐姐团聚了,叫他好好照顾孩子。”

  曲先生被他弄得很是伤感,想到自己在老家的亲人,一时也红了眼眶。

  “你要写什么?”赵都护的确没想要了曲先生性命,就想关他个一年半载,以儆效尤。牢房里除一张小几,甚至还配了笔墨纸砚以及几本闲书,供他打发时间。

  曲先生眨去眼底些许湿意,坐到几前,镇尺压平了纸,毛笔沾满墨,悬臂挽袖,回头看谢卿:“写给你娘子吗?”

  谢卿手臂圈着膝盖:“不是,写给我姐夫的。”

  这是曲先生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姐夫”二字,又自方才话里得知他父母姐姐皆亡,猜测这位姐夫和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曲先生落下第一笔:“姐夫亲启……你继续说。”

  “姐夫,我……”谢卿才出口三个字,忽地悲从中来,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埋首膝盖间痛哭起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恐惧充斥他的内心,痛苦滋养他的五脏。他能抑制恐惧面对冉元白,却不能违心地说自己不怕死。

  事实上,他可真的怕死了啊……

  他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像一摊烂肉,臭了坏了都没人在意,也没人关心。

  他想活。

  每时每刻,他都期盼着厉渊能像唐世业那次一样,眨眼功夫便出现在他面前,救他于危难。

  “姐夫,救救我……我好痛啊……”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怜极了,又倒霉极了,哭得都抽抽了,跟个受了委屈要大人抱抱的孩子一样。

  曲先生一下停笔,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有些欲言又止,可一想这会儿说什么都有“风凉话”之嫌,最后都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太平盛世啊……”曲先生苦笑着,落了硕大墨点在纸上。

  厉渊猝然睁开双眸,一丝迟疑也无,便翻身下到地上。只是他失血过多,脚下终究没力气,才踩到实地,就膝盖一软摔到了地上。

  “厉大哥!”

  守在一旁的杨庭萱和哥舒柔具是被这动静惊跑了瞌睡,两人手忙脚乱将他扶到床上。

  哥舒柔没好气道:“你伤成这样,要去哪里?”

  厉渊伤重,无奈中,他们只好悄悄潜进镇子,半胁迫地住进了一位大夫家。

  大夫医术不错,短短几日,厉渊伤口没有化脓,迅速结了痂。照对方的话说,只要休养得当,保准能恢复如初。

  可偏偏,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梦见九郎了,”厉渊烧了几天,双唇干燥得起皮,他喘着气,似乎还没承诺从噩梦中完全清醒,“他在哭。”

  “啊……”此话一出,杨庭萱先不行了。他抖着双唇,耗了许多力气才叫自己不哭出来,连直视厉渊的勇气都没有。

  要不是他,九郎也不会被掳去。如果对方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辈子都心不安。

  “你都说做梦了……”哥舒柔将人按到床上,淡淡道,“你放心,再过几日等你能动些了,我就去救他。”

  若不是放心不下杨庭萱一个人照看受了伤的厉渊,她早就追着冉元白去了。

  这话谁都不敢说,可谁都心知肚明,时间拖得越久,对谢卿越是不利。

  她只希望九郎能撑得久一些,这一次,她不想再去迟一步。

  “不。”厉渊一把攥住哥舒柔的手腕,“你带杨公子继续往前走,我去救人。”

  哥舒柔有些着急:“他们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而且……”

  “我意已决。”厉渊打断她,眸若鹰隼,凶性毕露,“我的人,我去救。”

  冉元白显然没想这样简单放过谢卿。此后每隔几日,他都要将谢卿叫过去问话,回来时,谢卿总要少一片指甲。

  谢卿这一生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手指原本还是青葱一样的,又细又白,可这短短几日,却已是被糟蹋得不能看了。他起先还会哭会叫,到最后哭干了眼泪,便只剩麻木和绝望。

  这日张素拔去他左手最后一片指甲,他竟也能撑着不晕了。

  张素转身问冉元白可还要继续,冉元白坐在太师椅上,经过多日休养,气色已有了好转。他手上展着一封信,一向阴鸷的眼眸在触及信上的字句时,会有一瞬的柔软起来。拇指轻轻抹过信尾落款的“岁淑”二字,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笑意。

  “没想到你这样嘴硬。”他将信折起,心情不错地抬头看向谢卿,“你还有几根手指?”

  谢卿眼眸低垂,脑门上都是汗,鲜血淋漓的左手一个劲儿轻颤着。

  “我拔完了指甲,可以砍你的手指,砍完了手指,可以割你的耳朵挖你的眼睛。”他每说一个句,谢卿就抖得更厉害些,“这世上多得是让你痛不欲生,又死不掉的法子。你何苦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痛苦?”

  谢卿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满是红丝的双眼,哑声道:“大人说得对……我,我招,我全都招!”

  冉元白身子微微前倾,有了些兴趣:“说。”

  谢卿望着他双眼:“他们要去真腊首府,文单城。”

  “文单城?”真腊乃大誉邻国,紧靠着安南,若从方位上来说,厉渊往这走倒也说得通。

  “那你说说,他们为何千里迢迢要去文单城?”因着谢卿有胡言乱语的前科,冉元白还不是很信他。

  可他若当谢卿还会像上次那样傻傻被他诈出来,可就错了。

  谢卿早有准备,眼也不眨道:“厉渊说那里信奉佛教,国王是仁善之人,去到那里,就算被人发现杨庭萱的逃犯身份,他只要保证自己皈依佛门、一生行善,国王就不会将他驱逐出真腊,到时谁也没办法带走他。”

  冉元白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由又信了几分。

  “厉渊竟打得这主意?”冉元白低声轻喃着,眼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张素知道他是问完了,自命人送谢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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