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36章

作者:边想 标签: 古代架空

  “怒桑儿?!”

  打斗声瞬间即止,显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片刻后,胡荣生举着火把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事了没事了,虚惊一场,都回去吧。”他指挥着自家下人,将众人就地遣散了。

  他之后是厉渊和哥舒柔,厉渊还好,除了身上还存着些戾气收不回去,倒也没说什么。哥舒柔就话比较多,她生生被人从睡梦中扯起来打架,还搞了这样一场乌龙,心中着实有些不爽。

  “大半夜的大门不走,翻墙入院是什么毛病?”

  最后从黑暗中步出的是三名半大不小的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皆以粗制的兽皮为衣,散发无髻,就算光线昏暗,仍能看出肤色黝黑,既不如哥舒柔那样白皙明艳,也不似中原人那般柔和莹润。

  “宅子这么大,哪个知道大门在哪儿?”为首少年眉毛粗黑杂乱,眼睛又大又亮,夜色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时候两颊还有梨涡。

  他边走边揉着方才被哥舒柔刀背砸痛的地方,谢卿瞧着他那模样,简直跟只还没长大的小狼崽子一样——就是呲牙凶人,都像只家养的奶狗。

  大伙儿起来也起来了,一时半会儿都睡不了。胡荣生索性将人都请到了自己书房,闭门要理一理今晚这事儿。

  哥舒柔将刀倚在墙边,大马金刀在桌边坐下,瞅着那三个少年道:“这是乌蛮人吧?”

  “乌蛮”是汉人对于洱海附近几个部族的泛称,从这两个字就可看出誉人对他们是个什么态度。黝黑而未开化的民族,比吐蕃都不如。

  乌蛮人主要集中在吐蕃和大誉以南,两国交界处,由于分为六个部落,彼此牵制互依,被外界称为“六诏”。

  三个少年那像狼崽子的一个跟着众人坐下了,其余两个安静地立在他身后,跟两尊门神一般。

  胡荣生指着那坐下的少年道:“这位是南诏的鬼主,怒桑儿。”

  南诏正是六诏中最靠南的一支部族。

  杨庭萱震惊道:“你身为大誉商人,怎么会和乌蛮首领有往来?”

  几人各自都有设想过少年的身份,却没一个能想到他年纪轻轻竟已是一诏之主。

  胡荣生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也知道安南地处南疆,我要做生意,总是避不开要和别的国家打交道的。”

  原来六诏中,并非所有部族都乐意与誉人来往,胡荣生两年前去六诏做生意时,差点便被越析诏的乌蛮人拦路截杀了,多亏了怒桑儿路见不平,这才救了他一命。

  两人有了这生死情谊,就此称兄道弟起来,胡荣生不仅教会怒桑儿汉话,还给他取了个汉名,叫“胡泽”。

  谢卿到这里听不下去了:“你还挺不要脸,平白无故就给人家冠了姓。”

  胡荣生搓了搓鼻尖:“我可没想占他便宜,他自己说不在意的。”

  厉渊听了胡荣生的话,脸上并未露出笑意,他直直看着怒桑儿,言语犀利道:“既是南诏鬼主,为何偷偷潜入大誉?”

  他此话一出,气氛便全然不同起来。

  谢卿方才还带着笑,此时已敛了神色。一诏便如一国,一国国主不经允许便擅入他国领土,这事可大可小,也难怪厉渊重视。

  怒桑儿抿着唇,视线在几人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胡荣生脸上。

  他起身撩了袍角便在胡荣生面前跪下,用着诚恳无比的语气道:“我此次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借钱!”

  别说胡荣生,谢卿都被他震了震。

  胡荣生回过神便将人扶了起来:“你先起来慢慢说。要多少钱?为什么要钱?能帮的我总会帮你。”

  怒桑儿似乎说来也无颜,叹着气一锤大腿道:“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绝不会跟你开口的。”他徐徐道来,“吐蕃自蒙罗钿上位后便一直野心勃勃,我们六诏虽说一脉同宗,到底不齐心,他便盯上了我们,欲收编六诏各部,统一六诏。前些日子,他派来使节劝降,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皆有归降之意,唯有我同施浪诏不肯不战而降。可若是要打战,就要有粮草和钱,我没有钱,只能跟你借。”

  两个小部族对上吐蕃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胜负几许。胡荣生要真借了这钱,怕也是有去无回了。

  胡荣生沉吟片刻,问道:“南诏能上战场的有几人?”

  “三千。”

  “施浪诏呢?”

  “两千。”

  书房内一片静默,无人再接话。

  一共五千人,这不是打仗,这就是去送死。

  胡荣生轻轻叹息着道:“钱我能借给你,甚至还能帮你筹集粮草,可你要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要打。以目前来看,你的胜算……不大。”

  “何止不大,简直就是没有。你有五万人说不定能冒险一战,五千人?”哥舒柔一哂,“你干脆要点钱多买几口棺材吧!”

  话糙理不糙,虽说不战而降是很孬,但以卵击石亦不可取。越王卧薪尝胆,文王含泪食糜,哪一个不是忍得一时才成就的大业?

  怒桑儿瞪着她:“五千又如何?哪怕站到只剩我最后一人,也绝不做他人座下犬!你们大誉的王爷和丞相,跟蒙罗钿勾结了,现在自顾不暇,还来劝我?”

  此话一出,几人勃然变色。厉渊更是霍然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诘问怒桑儿:“哪个王爷,哪个丞相?”

  他面色黑沉,如有阴云凝聚,瞧着实在有些可怕,少年缩了缩脖子,回道:“瑞王,严相。蒙罗钿的使者是蒙罗钿的二皇子,他亲口说的,还给我看了……”他比划了个四四方方的框,“盟书。上面字看不懂,但有手印。他说吐蕃已经和大誉未来的皇帝结盟了,共享这天下江山,我就算现在不降,以后也是要降的。”

  这答案并不出人意料,却来得着实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厉渊怔怔坐下:“他竟然与犬戎人勾结……”

  屋中再次归于寂静,每个人都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谢卿其实不如何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看众人脸色,也明白这是件十分严峻的事情。

  杨庭萱道:“冉元白成了陇右节度使,掌控陇右兵力,若与吐蕃大将呼延廷里应外合,直取长安也不是没可能。”

  他这想法太可怕也太惊世骇俗,胡荣生想象着那画面,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怪不得蒙罗钿要舍近求远,在陇右开战,恐怕就是看中那里离长安近。瑞王他如此卖国行径,简直比造反更可恨啊!”

  杨庭萱低落道:“大誉瞧着固若金汤,其实已是风雨飘摇,这世道怕是要乱。”

  “所以你到底借不借钱给我?”

  唉声叹气一番,怒桑儿又捡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此后借钱种种,如何借,借多少,都是私密,谢卿几人不便在场,便告辞各自回屋了。

  谢卿与厉渊屋子相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等厉渊到了房门口,就要推门入内,谢卿出声叫住了他。

  “姐夫……”

  厉渊推门的动作有丝迟缓,却并没有停下看他。

  “很晚了,睡吧。”

  谢卿忍不住朝他走了两步:“你先别走,你之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他望着厉渊的目光存了一丝希冀。

  厉渊感受到了这股灼热,他紧了紧手指,仍旧没有看谢卿。

  “你让我……想一想。”说完,人已踏进屋里,不给谢卿追问的机会便关了门。

第三十七章

  想一想,那总还是有希望的吧?只要有希望,谢卿就心满意足了。

  厉渊要是真不喜欢他,就该像以前那样言辞拒绝,冷冷把他推开。说要“想一想”,就证明他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谢卿那个美的呀,翌日清早一扫阴云,蹦跶到哪儿都一脸灿笑。

  胡荣生为他们四人准备了崭新的马车,用得上用不上的一应器具都塞得满满当当。虽说爱州离罗伏州已是不远,但他还是像个老妈子一样小心叮咛着谢卿,让他一路多加小心。

  “要是你姐夫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总是养得起你一张嘴的。”

  谢卿睨着他:“来给你做小厮吗?”

  胡荣生夹了夹眼,一脸意味深长:“来给我暖床。”

  谢卿大为不屑:“得了吧,你活儿也不咋样。”转眼看到厉渊来了,他眉开眼笑地便又凑了过去。

  胡荣生愣在原地,被他这句话伤得不轻,半天突然回过神来:“欸你这‘也’字什么意思?”

  谢卿甜笑着凑到厉渊跟前:“姐夫,昨晚睡得如何?”

  厉渊系着腰间雁翅刀,听闻胡荣生的叫喊,低头道:“人家叫你。”

  谢卿一眨不眨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而灵动:“哪里来的‘人家’?我眼里只有姐夫,耳朵里也只听得到姐夫的声音。”

  他这样一张脸,又如此甜言蜜语,一般男人哪里受得了。不过可惜,厉渊并非一般男人。

  谢卿只觉眼前一暗,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掌便盖住他的眼,他还没来得及黏着这手蹭上两蹭,对方便把他撇到了一边。他眼前天光乍亮,再回头,厉渊已拱着手与那胡荣生作别。

  “多谢胡兄款待,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胡兄不必送了。”

  “一路顺风,到了千机门,记得给我捎封信。”

  哥舒柔从马车里探出头,一番张望:“那个南诏鬼主呢?”她性格一向大大咧咧,说话便也不太迂回。

  胡荣生道:“他赶路赶得辛苦,昨晚又同我说了许多话,天快亮了才睡下,这会儿怕是还没起来呢。”

  怒桑儿不仅与他说了许多话,更同他吃了许多酒,边哭边抱着他数落那四家意欲归降吐蕃的部族,他那两个随从劝都劝不住,最后没办法,只得在他屋里和他一道睡了。

  整得他倒是一晚难眠,眼下都青了。

  “你真要借钱给他去打仗吗?”哥舒柔还没说什么,旁边又窜出颗杨庭萱的脑袋来。

  “他曾救过我一命,没有他便没有我,如今他有了难处,我说什么也是要帮的。”说这话时,胡荣生脸上并不见为难忧愁之色,唇角甚至啜着淡笑,瞧着便像是要去做一场寻常买卖,再自然不过。

  谢卿上了马车,就听见杨庭萱在那里边叹气边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他听不懂,当对方在念经,掀了车帘,看到厉渊还在那里和胡荣生说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胡荣生不住点头,完了还同厉渊作了一揖。

  谢卿看到厉渊走向马车便放下了帘子,没多会儿,马车动了起来。哥舒柔靠在车壁上闭目小憩,杨庭萱拿出胡荣生送的书来细细翻看。谢卿本也想睡会儿,可总是心绪不宁,一闭上眼就想到许多事情,他索性也不睡了,一路拍开挡道的肢体,摸到了正在驾车的厉渊身边。

  “姐夫,我来陪你。”他紧靠着厉渊,将脑袋歪在对方肩膀上。

  微风徐徐,道路两旁一派初秋景象,树叶开始泛黄,空气中也有了些许凉意。不太热,也不会太冷,正是最舒适的季节。

  “大誉以后会如何呢?”

  厉渊一愣,侧目看向枕着自己的谢卿,却只能看到他一双轻颤的睫羽。

  有些事,他并非全然不懂。有时候厉渊甚至觉得,谢卿心里其实比谁都要明白。

  “不会如何。等将杨公子送到千机门,我们就回巫州,回到馨儿身边……还像以前一样。”

  谢卿知道他这是在安抚自己,心里甜蜜过后,又觉得酸涩:“你别瞒我了,小白脸之前还说大誉怕是要乱呢。我不要紧,可馨儿怎么办?我小时候家乡闹个灾荒都要卖儿卖女,一旦大誉不再太平,馨儿怕是要尝尽颠沛流离之苦。”

  厉馨还那么小,从小没了母亲,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就要饱受战乱疾苦,实在让他心中难忍。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的寿数去换厉馨快快乐乐,太太平平的长大。

  厉渊静了一瞬,声音更坚定几分:“不会,有我护着你们,绝不叫你们吃那些苦。”

上一篇:一枝红杏入墙来

下一篇:青龙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