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37章

作者:边想 标签: 古代架空

  这头几人再次上路,眼看就要抵达千机门。那头冉元白累死宝马两匹,终是在三日内赶回了长安。

  他于金銮宝殿内授节,成了新的陇右节度使,谢过裕安帝,道自己绝不负皇恩,便要退去。

  刚出大殿,便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请冉大人偏殿一叙。”

  那小太监冉元白识得,正是太子盛琸身边的贴身伺候。他一颔首,随着对方去了。

  千里路程,他花了三天便赶了回来,身上又带着伤,此时脸色并不好看,苍白中像是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一双薄唇都泛着乌紫。

  到了偏殿,小太监给他开了门便候在了门外。冉元白兀自踏步进去,殿里安安静静,燃着烛塔,醺着香炉,只在一副山水屏风后有些许响动。

  他缓步绕过屏风,便见盛琸一身月白衣衫,斜倚在罗汉榻上,支手撑着额,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冉元白站在离他一丈的地方,凝视着对方宁静的面容看了许久,直到殿里烛火摇曳,油灯里爆出一声小小的炸响,不知是哪只不要命的小虫投了进去,盛琸被这声惊醒,眉头逐渐蹙起,眼看是要醒了。

  冉元白这才缓缓跪下,轻声道:“下官冉元白,参见殿下。”

  盛琸掀开眼皮,似乎有些睡迷糊了,眼神半晌才聚焦起来。

  他撑起身,对着冉元白抬了抬手:“起来吧。这几日为了陇右的战事,我已许久没有合眼了。原想撑到你回来,没想到等你的这一会儿工夫竟睡着了。”他面上一派温柔之色,“过来,让我看看你。”

  冉元白上前几步,恭顺地撩了下摆,坐到他下方的脚踏上。盛琸柔滑如丝绸一般的指尖落到冉元白面上,从他眼角一路滑到唇边。“你瘦了。”

  “你也瘦了。”冉元白看着他,说话间若有似乎地气流吐在对方指尖。

  盛琸去牵他的手,目光触及到他左手的小指时,倏地冷厉起来。

  许是不想冲撞裕安帝,冉元白左手受伤的地方已用皮质的护指套住,再用皮绳系在掌上,粗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方才一睁眼便瞧见了,你这手是怎么了?”盛琸抽开绳结,要去脱他的护指。

  冉元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殿下,伤口丑陋,怕是会惊到您……”

  盛琸只是看着他,神情并不如何严厉,目色依旧柔和似水,可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眼神,冉元白便彻底败下阵来,松开了力道。

  盛琸解开了他的护指,终是瞧见了他断指处。

  殿里静极了,仿佛两人的呼吸都有一瞬的静止。“

  谁做的?”过了片刻,盛琸低声问。

  冉元白蜷了蜷自己的指尖,给了他一个名字:“厉渊。”

  盛琸猛地抬起头,眯着眼道:“他竟没有死?”

  “没有,他也是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落崖都死不了。”冉元白也深觉懊恼。

  三年前,严梁辅得知义子要背自己离京,惊怒之下倒也并没有想要杀了厉渊,只叫他劝回对方,再行计议。是他自个儿想趁着机会除掉这个眼中钉,这才假穿旨意对厉渊痛下杀手。

  严相还要顾念父子情谊,想要迎回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便彻底替他们斩断了这最后一丝亲情牵绊。

  冉元白道:“若不是陇右出了事,这么急召我回来,我这次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厉渊才能出众,武功高强,有他在变数也多,决不能让他回来。”

  厉渊三年都没想回来,照理说也不碍事。可这不光是牵扯他的前程,也牵扯着东宫之争,凡是涉及到盛琸的,总是不容他掉以轻心。

  盛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牵起他的手,绵软的吻落在他伤处:“你放心去,此事有我。他伤了你,我也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为了我,辛苦你了……”

  冉元白望着他的目光一派柔情,简直要滴出蜜来。任哪个认识他的看了都要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长安城素以冷酷著称的金吾卫左郎将,说他郎心如铁也不为过,竟会对人露出这样一副恋慕的表情。

  “为了你,死也值得。”冉元白反手牵住盛琸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最终吻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唇。

  他压在那双唇上,痴缠辗转,不住地低喃着:“岁淑,我的岁淑……”

  盛琸半敛着眸,任他予取予求,手掌按住他的背脊,眼中不见沉醉,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第三十八章

  冉元白从太子处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离宫后,他又去了丞相府。

  刚入秋,严府凡是主人家经过的地方都升起了暖炉。

  冉元白一进到书房,便觉得闷热得慌。自三年前厉渊出走,严相大病一场,现如今是见风就咳,受不得一点寒气。他又到了耳顺之年,衣食住行都诸多小心,就是吃个药,都要经由专人试毒方可入口。

  “听说陛下见过你后,太子又将你召了过去?”严相端坐椅上,一名妙龄女婢恭敬跪于他身侧,面孔低垂,双手则高高托举着手中托盘。

  托盘中,是严相惯常喝得汤药。每日晚膳过后,女婢都要用银碗盛了,由两位府中资历最老的家生子在旁看护,送至严梁辅面前。随后他身后男仆接过了,用干净的小勺浅尝一口,将碗放回托盘中,一炷香后若安然无恙,严相方才用药。

  “问了些杨家余孽的事。太子是个念旧情的,到底是从前的岳家,他不好明着救,也只好用这样的法子让相爷放那小子一马。”冉元白单膝跪在严相身前,对方不叫起,他便要一直跪着。那模样,乍看起来与端盘女婢也一般无二。

  “也是杨家不该绝,算了,暂且留他一命。” 严梁辅手里揣着一只手炉,枯瘦的手指犹如鹰爪一般,“你这回没抓到他,还受了一身伤回来,也是天意。好在老天也不亏了你去,给了你一个陇右节度使当当。你好好的,去了陇右,一切见机行事,厉渊死后你便如我半个儿子,我总不会害你。”

  他面容纵有老态,一双眼仍是十分犀利。冉元白与他对视片刻,垂下眼睫:“一切听凭相爷吩咐。”

  严梁辅长长“嗯”了声,端起一旁温热的汤药几口喝完。将碗放回托盘时,他鼻尖微动,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那女婢一颤,怯生生抬起头来,长得秀丽可人,一副我见犹怜之貌。“回相爷,是奴婢的香囊。奴婢自幼喜欢制香,香囊里放了金银花、白芷、艾叶、藿香、丁香等物,有安眠静气,益脾养生的功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让相爷见笑了。”

  若谢卿等人在此,必定要大吃一惊。这女婢容貌不说别人,竟与那姜晓一模一样。一样的眼一样的唇,就是身高体量都相差无几。只是一个英姿焕发,不让须眉,一个楚楚可怜,奴颜婢膝。

  “闻着还不错。”严梁辅用托盘上的香巾擦了手,不甚在意地将人遣了下去。不多时,屋里只剩他与冉元白两人。

  冉元白见严梁辅对他招手,便膝行着到了他眼前。

  严梁辅抵唇咳嗽两声,低声道:“你到了陇右,吐蕃大将呼延廷便会要求与你会面,到时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冉元白似乎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眯了眯眼:“他告诉我?”

  他心中转了几道,惊疑不定,严梁辅却压根不给他追问的机会。

  “你不必多虑,自听我的就是。”严梁辅冷着脸道,“你要清楚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而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又该向谁讨要。”

  冉元白知他素来不喜旁人置喙自己的决定,他说一,说二的人便都要身首异处。朝堂上已有无数人验证了这一结论,杨家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到了陇右,他总是能搞清楚这老东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的。

  “姐夫,姐夫?”谢卿同哥舒柔拾了一堆干柴回来,四处寻不到厉渊,便去问看马车的杨庭萱,“我姐夫呢?”

  杨庭萱从哥舒柔怀里接过木柴:“厉大哥说附近有条小溪,他去看看能不能叉两尾鱼来。”

  眼看离千机门越来越近,后头又迟迟没有追兵,几个人这几日都还算松快,没有太过紧张的情绪。

  “有小溪?”谢卿眼睛一亮,“正好能擦个身,我去找他。”说完他从马车里翻出自己的一件干净外衫,顺着杨庭萱指的方向欢快地便蹦跶过去了。

  他这样高兴实在不是没有理由。他左手受了伤,沾不得水,要是在溪边被厉渊看到了他有难处的样子,脱不了衣服啊,洗不到头发啊,难道对方不会过来帮忙吗?

  他主意打得响亮,到了溪边一看,厉渊赤着上身光着脚,右手持着一根尖利的树杈,趟在溪水中央,果然是在捕鱼。

  “姐夫!”厉渊听到他叫,一叉下去,手一颤,没杈到鱼不说,溅了满脸的水。

  他抹掉脸上的水,蹙眉看向岸上的谢卿:“……你来做什么?”

  多余的水珠顺着他虬结的肌肉一路下滑,晶莹得跟一颗颗明珠似的,最终淹没在紧束的腰带中。虽说厉渊身上有不少陈年旧疤,但当真是一身好皮肉。

  谢卿看着看着,舔了舔唇道:“我来……我来陪你,顺便擦个身。”

  他也不管厉渊要不要他陪,脱了外衫,甩了鞋袜,呲溜一下趟着水便向对方过去了。没走几步,黑灯瞎火被溪底的卵石绊了一跤,跌了个狗啃泥。

  厉渊见此眉心拧得更紧了,几步上前将他从水里捞起。

  谢卿湿漉漉的紧搂住他臂膀,跟只淹了水的猫崽子一般,衣服湿了,头发湿了,还要不停叫唤。

  “吓死我了,姐夫……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

  厉渊看了眼刚过膝的水:“你擦身下来做什么,回岸上去。”

  谢卿紧贴着他,他亵衣被水一浸全都黏在了身上,透出肉色。玉蟾那么一照,莹莹光线下便是比什么都不穿还要诱人。

  “我怕。”他用自己柔嫩的面颊蹭着厉渊的胳膊,“姐夫你摸摸,我的心这会儿跳得可快了。”说着要去拿厉渊的手。

  厉渊一让:“你伤口还没好全,沾不得水,上去等我。”

  要是以前,谢卿只当对方是万万不会看上自己的,做的是一厢情愿的买卖。可如今谢他已知道厉渊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意,哪里还会怕他?

  他眉头一皱,眼里挤出些许痛楚的水光:“我……好像扭到脚了。”

  他趴在厉渊胸口仰望着对方,厉渊也低头看着他。这样对视良久,久到谢卿都要心虚地移开目光。

  “啊……”忽地他身子一轻,视线倒转,回过神来,厉渊竟是将他拦腰扛到肩上,大步行向了岸边。

  厉渊将他稳稳放回岸边干爽处,还要转身回去,谢卿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背脊上。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谢卿眷恋地不住用脸颊摩挲他的肩甲,“我喜欢你就行。”

  他从未有这样喜欢一个人过。

  在谢春楼时,对他好的是客人,对他不好的还是客人。除了恩客与小倌的关系,再也没有其他。

  可厉渊不同,厉渊和谁都不同。

  谢卿说不准这种“不同”到底是从何时产生的,或许是自己在笼子里抬头看到厉渊的一瞬间,或许是风沙中厉渊护住他的一瞬间,又或许是之后两人相处的许许多多的瞬间堆积,终于成就了如今的“喜欢”。

  “我会一直喜欢你,一辈子喜欢你。”他说得动情,想到厉渊可能不会回应自己,便伤心地落了两滴热泪。

  厉渊像是被这眼泪烫到一般,猛地拽住他手腕转过了身。

  他沉默地凝视着谢卿,手指钳住他的下巴,轻轻替他抹去了眼泪。

  “在别人面前,我是谢九郎。但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卿卿’,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谢卿这会儿倒不是故意在装可怜,只不知为何,那眼泪止都止不住,哭得鼻头都红了。

  说着“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并非没有关系。他现在便正在祈求厉渊的怜惜,祈求对方也爱他一些,回应他一些。用眼泪做武器,用身体充资本。

  无耻又下作,可他偏偏停不下来。

  厉渊捧着他的侧脸,眼里闪过诸多情绪,指尖逐渐用力。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门上那道锁逐渐碎裂的声音。

  “姐夫?”谢卿吃痛地喊他,声音又软又粘稠。厉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便只剩下一抹幽暗的,如同饿虎一般的贪婪兽性。他一把将谢卿托臀抱起,粗鲁地抵在树上。谢卿猛然间背脊隔着湿衣摩擦到粗粝的树皮,吓得一下白了脸,双臂下意识搂住了厉渊的脖颈。厉渊盯着他的唇,半晌沙哑地说出一个字。“好。”

  心锁碎裂,化为齑粉,汹涌的情感像一只猛兽,以不可阻挡之势浩然出笼。谢卿还未反应过来,厉渊便如猛虎扑食一般咬住了他的唇。

  篝火边,哥舒柔烤着火吃着干粮,不时往小溪方向张望。

  “奇怪,他们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说着她抓起一旁长枪就要起身,杨庭萱吃都顾不上急急拦住她。

  “他们两个男子,你去不合适!”

  哥舒柔挑眉:“啊?”

  杨庭萱俊脸微红,含糊道:“说不准九郎还没洗好澡,你这样过去不合适,万一人家没穿衣服怎么办?”哥舒柔放下斩马刀,人又坐了回去:“哦,那我就不去了。”她脚尖踢了踢对方,“你去。”

  杨庭萱表情一僵,心道我去也不合适啊。

  他硬着头皮道:“再过一刻,他们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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