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46章
作者:边想
姜晓一边观察巷口一边与他小声说话:“忠伯,昨日还好有你,不然我就露馅儿了。”
忠伯见她脸色气色虽还好,脸颊却凹陷得厉害,眼里透出痛惜。
“姑娘,这是……这是最后一点‘无命’了。”他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纸包塞进姜晓手中,“今日怕也是老奴与您最后一次相见,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知会老奴,老奴一定为您办到……”
姜晓收好纸包,唇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我死后,忠伯你一定要记得将我葬在林启身边。他虽负了我,我却不能负他。”
忠伯闻言老泪纵横,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点头。
姜晓道:“无命遇热生香,香气至毒。我每日为奸相奉汤前都会将无命的粉末涂抹在脖颈手腕处,香气随我脉息而动,在他体内日积月累,不出一个月他必定会毒发身亡。虽然没有一剑捅死他那么解恨,但只要能杀了他,我就无所求了。”
为了报仇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忽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般。她掏出帕子捂住唇角,再拿开时唇上已是沾了血迹。那点被胭脂水粉吊起来的好脸色,这会儿也消失殆尽。
忠伯哀声道:“姑娘……”
姜晓白着唇,笑着冲他摇了摇头:“忠伯,你不要伤心,这是该高兴的事。我离死不远了,严相安能完好?”
三日后,朔方节度使鲁渝凯带着一万兵马奉旨入京,将长安团团围住,关闭城门及各坊坊门,不管百姓还是官员,任何人不得在长安城内随意走动。
裕安帝引狼入室,回过神早就为时已晚,被瑞王等人软禁在了宫中。
谢卿正陪着孩子玩耍,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杂。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王寡妇眯眼瞟着外头,脸上惊疑不定。
谢卿让她稍安勿躁,抱起厉馨交到了她手上,快步往门前而去。他刚走了两步,那门“碰”地一声就给推开了。进来一队卫兵,架着谢卿与王寡妇不由分说往外走。
这还是谢卿第一次见到屋外的景象,不见宫娥太监,四处都是手持武器的卫兵,一片肃杀之色。
谢卿心中惴惴:“大人,你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是死是活给个话啊!”
卫兵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带着他们行了一段路,到了一座大殿中。
这殿门前的守卫比别处更加森严,里三层外三层将殿宇围得密不透风。
谢卿一进去就认出这是他先前见盛琸的那处大殿,果然,绕过一处屏风,他便看到了熟人——太子和洪博飞。
卫兵将他们带到盛琸面前,便一一退出殿外。
谢卿扯着王寡妇跪下,让厉馨也跪到他身边,给座上面无表情的盛琸磕了一个头。
“见过太子,太子千岁。”
王寡妇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四野阒然,再无人声。
久久,谢卿只听盛琸说了一句:“孩子,过来。”
谢卿一哆嗦,看向身边厉馨。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跪坐在地上直勾勾看着盛琸,嘬着一根手指,半点怕的样子也没有。
谢卿伸手想将他勾回来,却迟了一步。厉馨听闻盛琸召唤,摇摇摆摆站起来,颠颠地就过去了。
他到了太子座下,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被盛琸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了膝上。
“我也有个儿子,和你外甥差不多大。”
谢卿抖得上下牙齿都碰到了一起,他怕极了,怕盛琸一个不顺心就要将厉馨的脖子扭断。
他们这些大人物,向来捏死他们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皇……皇孙精贵,自然是我等不能比的。”
而小人物,便只能匍匐在大人物脚下,蝇营狗苟。
盛琸刮了刮厉馨白胖红润的小脸蛋,含笑道:“我也想留你们一命,奈何我说了不算。今日我们这些人有没有命活,全看老天了。”
第四十九章
二十天前
前来招降六诏的吐蕃队伍,由吐蕃王蒙罗钿的四子赤多赞率领。六诏中有两诏不肯归顺吐蕃,这便是开战的前奏。
为了震慑其他四诏,也为了教训不识时务的南诏与施浪诏,赤多赞亲自带兵,意欲将怒桑儿集结的五千精兵尽数消灭。
六诏雾多,当赤多赞于清晨浓雾中率兵抵达南、施两诏属地,前方斥候突然来报。
“殿下,无法前进了,再往前有底下布满竹刺的深沟和高高的垒墙阻挡。”
赤多赞眉心紧蹙,举起手中长枪发令:“就近砍伐树木,制作长梯,给我攻过去!”
“去”字尚留尾音,浓雾中倏地射出一支带着轻响的铁矢,如一道迅雷划过赤多赞的脸颊,牢牢钉在了他身后高扬的旌旗杆子上。他震惊地回头去看时,那箭矢的尾羽还在震颤不止。
箭上绑着一封南诏鬼主的亲笔信,上面写着希望在事态无可挽回前,能遣使与赤多赞一谈。
赤多赞一哂:“他这是怕了?”他将信递给身后的大巫。
大巫穿着一身白鸟的羽衣,头上戴着各色鸟羽编织的帽子,脸上用黑色的涂料在额头、眼下、下巴上各画了五只黑黝黝的竖眼。乍眼看去,他一张脸上仿佛有六只眼睛一般。
犬戎人没有军师,军队里的大巫充当着一部分军师的职责,每当出征前,还会进行问卜祈福等祭祀活动。
大巫接过信纸看了看,用嘶哑的声音道:“殿下小心有诈。”
赤多赞冷哼一声:“我难道怕了他不成?”
身为吐蕃四皇子,他为人最是心高气傲,因着总想在父亲蒙罗钿面前表现一番,做事有急于求成之嫌。大巫虽极力规劝,但赤多赞却很少听他的,十分刚愎自用。
“全军后退,就地扎营!”他高举长枪再次下令。
待吐蕃大军安顿好,四周浓雾也逐渐消散。众人这才发现,高垒之后并非平坦大地,而是一片高耸的石林。先前那支羽箭必定是有人爬到那顶上射过来的,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大雾,这样的准头,真可说是神箭手了。
吐蕃以同样手段射去羽箭,表示接受怒桑儿的提议。
傍晚十分,斥候掀开主账告知赤多赞:“皇子,乌蛮人的使者来了。”
赤多赞让人为他换上吐蕃的传统服饰,戴上耳环金饰,一番打扮,慢慢悠悠出了营帐,前往会见来使的大营。
他到的时候,大巫已经坐在那里,正中有四个人背对着他,从背影瞧,是三男一女。
“殿下。”大巫见他来了,起身微微颔首行礼。
那四人见此也纷纷转过身,对着踏进营帐的赤多赞右手成拳抵在心口,用六诏礼仪冲对方行了一礼。
“皇子殿下。”
赤多赞边打量他们边走向营帐中的主位。四人中,有三人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是典型乌蛮长相,只有一人眉眼平平,皮肤是小麦一样的棕色,像个汉人。
“你瞧着不是乌蛮人。”他指了指四人中站在最左边的男人道。
对方一开口就是一口地道的吐蕃话:“小人叫胡荣生,是个汉商,因精通多国语言,这次特地被南诏鬼主请来充当两国翻译的。”
赤多赞点头:“原来是翻译。”他随意地点了点其余几人,“那你给我介绍介绍,这剩下三人都是谁?”
胡荣生一一替他引见。
前两者都是高大硬朗的乌蛮男子,身上穿着用鲜艳蓝色打底的布衣,领子与袖口部分绣满五彩的花鸟图腾,衣襟压以银饰;下身着一条黑色宽腿裤,围腰也是较为亮眼的艾青色,上锈云头纹,腰后拖着十几条彩色的赘布,末尾用贝壳、绒球等物装饰,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趣味。
两人无一例外都是粗眉络腮胡的长相,要不是胡荣生介绍他们一个是南诏的代表,一个是施浪诏的代表,赤多赞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双生子了。
而最后一位是唯一的一名女子,胡荣生说她是南诏的公主,名为阿柔。
公主的打扮大体与另两位男子相同,只是下身换成了百褶裙,身上的刺绣与银饰也更多,头上戴着一顶遮住两耳,装饰有流苏和珍珠的艳丽包头帽,帽后飘带垂至腰间,飘带上羞满桃花,尾端系着银铃。
当阿柔抬头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赤多赞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阿柔当真是名美艳动人的女子,明媚柔情的双眸,挺翘的鼻梁,含笑的朱唇。她就是什么也不说,男人的一颗心都要比往日跳得更积极两分。要是娇滴滴的说上些什么,恐怕男人的脚底都要打飘。
赤多赞立马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对着这位绝世佳人咽了口唾沫。
“公主请坐……”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几位,几位请坐。”
阿柔娇羞地垂下头,同胡荣生他们一起坐到了一旁的几张座椅上。
“皇子殿下,这次我们前来,是奉鬼主之命,希望能与吐蕃言和。”坐定后,胡荣生道明来意。
赤多赞色眯眯地瞧着阿柔,好半晌才在大巫一声咳嗽中回过神。
“言和?”赤多赞挑眉,“既然不想打仗,为何一开始不投降?”
胡荣生道:“殿下,六诏并归吐蕃,这样大一块地方,总要有个总管之人。鬼主的意思是,可以归顺,但他必须成为六诏之主,统管此地。”
“他胃口倒是不小。”赤多赞眯了眯眼。
要说一开始他还心存疑窦,现在也算明白过来那怒桑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僵持到最后的人,不仅骨头硬,野心也大。
胡荣生掌指阿柔,恭敬道:“为表诚意,鬼主愿意向皇子献上公主,以修吐蕃与南诏百年之好。”
这此话一出,赤多赞简直高兴得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可太好……”
一旁大巫在此时又是咳嗽一声,将他几欲抬起的屁股又压了回去。
赤多赞强自按压住心中兴奋,清了清嗓子道:“这样重大的事情,我一时还做不了决定,你们今日先留宿一晚,明日等我考虑好了再回复你们。”
胡荣生有些为难,侧首与坐在他两侧的两诏代表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意见。须臾后,他朝赤多赞一拱手:“那就如皇子所说,我等先暂留一晚。”
赤多赞大喜过望,当晚便设宴款待了几位。
宴后,他让人带胡荣生等人去到客帐休息。等几人走后,又叫来手下副将让其派兵好好看守几人的营帐。
“殿下打算如何?”大巫只身立在营帐中央,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垂在身前。
赤多赞则仰躺在柔软的毡床上,有些不成样子。
他支着头,回忆起公主美貌,不自觉便露出笑容:“能不战而胜,难道不是件好事吗?那使者说得对,反正六诏这块地方总要有人管理,是怒桑儿还是别的什么人也没差。我们要的不过是他们的臣服以及每年进贡的金银珠宝、皮裘马匹,又不是真的想将此地建成第二个国都。”
吐蕃便是要侵略他们,压榨他们,让乌蛮人成为吐蕃的奴隶与牲畜,这些人的首领是谁,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统一六诏后那怒桑儿反水毁约呢?”
“一群乌合之众,如今才不过五千人,加上其余几诏想来也不会超过两万兵马。”赤多赞满脸鄙夷,口出狂言,“我吐蕃勇士轻轻松松便能碾死他们。”
大巫心中仍有忧虑,但见赤多赞主意已定,也就没说什么。待他离开赤多赞的大营,早已迫不及待的吐蕃王子瞬间便从床上跃起,招来门外守候的小兵,让对方去请南诏公主来营帐一叙。
营帐中燃着几块木炭,将整座帐子烘得暖暖融融。
哥舒柔难得淑雅地并着双腿,安安静静两手放在膝上,像尊精致的瓷偶一般坐在床沿。
木炭爆出脆裂声,她等得有些不耐烦,食指挠了挠另一只手的手背,挠下一撮黑灰。
她下了一跳,心里暗嘶一声,赶忙将那多了一道白痕的手背又给抹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