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一生又何妨 第7章

作者:玉案青 标签: 古代架空

钱小八狂喜的心情霎时黯淡了几分,看凌凤语与这碧衣女子的情形也知他们二人关系极为亲密,当年他与凌凤语仅仅相处了不过短短四五日时间,这么多年过去,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异地重逢,凌凤语会忘了他也是人之常情。

他和凌凤语之间天差地别,他于他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旧日偶识罢了,的确没什么意义。

可是,凌凤语于他,却是意义非凡,虽然当年的他只有十岁,却已经认定凌凤语是天下最好的人。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凌凤语,可今日一见,他才知道,这个人从来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消失过。

钱小八低下头来,看见自己又是血又是泥的肮脏腿脚,不由局促不安地将两脚紧紧并拢在一起。

凌霜沁挑挑眉,“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天黑前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的。”

凌凤语迟疑了一下,与她一起转身走向马车。

想起当年离别时的情景,八年没有哭过的钱小八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但他记得临别前凌凤语曾经说过,他哭起来很难看,不如还是笑的好,于是他拼命克制自己,把头仰得高高的,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刚刚与他重逢就又要分离吗?钱小八只觉心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绳拉扯着,凌凤语每向前迈一步,那线绳就收紧一分,紧到他快无法呼吸。

凌凤语就要跨上马车时,钱小八哑声唤道:“凤语……”

凌凤语回过头来,钱小八怔怔看着他,泪水已经充溢了他的眼眶,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两颗兔牙死死地咬住下唇,唇色鲜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凌凤语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八年过去,这小鬼还是这么脆弱,他就不能有点出息吗?是,他的确没哭,可是这似哭非哭的模样看着更让他难受。

他无声叹息一下,轻道:“钱小八,你这样比哭还难看。”

钱小八羞赧不已,为什么在凌凤语面前他总是这么丢人?他急忙抬起袖子想将眼里的泪水擦去,可是因为袖子太脏,灰尘入了眼,反而刺激得他流出更多的眼泪来,不得已只好再用手拼命去擦,一时间手忙脚乱愈发狼狈不堪。

凌凤语忍耐不得,掏出自己的手巾丢了过去,“别乱擦了,你不想要眼睛了?”

钱小八看着手中雪白的丝巾,嗅着上面凌凤语的淡淡气息,只觉胸口又酸又热,凤语还是关心他的,他与他并非可以随意擦肩而过不予理会的陌路人。

他小心翼翼地拈住丝巾一角轻轻擦了擦眼睛,果然好受许多。

凌霜沁在马车上等得不耐烦,掀开窗帘道:“凤语,磨蹭什么,怎么还不走?”

凌凤语只得应道:“马上。”脚下不知怎么地却没有移动半分。

钱小八将唇咬了又咬,终于鼓起勇气,呐呐道:“凤语,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着你?”

凌凤语下意识就想应个好,忽然又觉不妥,看一眼倚在窗边满脸疑惑的凌霜沁,他木着脸对钱小八道:“你什么本事都没有,跟着我做什么?”

钱小八看到一线希望,立即卖力自夸,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有本事的,我什么都会!我会洗衣做饭,种菜施肥,挑水劈柴,放牛喂马……”

“噗——”凌霜沁笑喷,忽然觉得这少年有趣的紧,忍不住就想逗弄他:“这些我家的下人都会做,没什么特别的,不算。”

钱小八挠挠头,犯难了,他觉得会这么多本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说是全才也不为过,怎么在这女人眼里却一钱不值?如此挑剔的女人,真是比梁冰冰还难伺候。不过,这方面她与凌凤语倒很相似,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到这里,他偷偷瞄了凌凤语一眼。

凌霜沁笑盈盈地看着钱小八,看他皱着眉头眼珠滴溜乱转的样子越发觉得有意思,这小子不像刚才那般可怜兮兮的,看起来狡猾的很,应该很好玩儿,至少不像凤语那么闷,想吵架都吵不起来。而且凤语年纪越大性情越冷僻,自己想要欺负他也越来越困难,哎,这个弟弟小时候明明很可爱乖巧的,怎么如今变得这么没趣呢?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叫,真是过分……

“你会研墨沏茶整理房间吗?”凌凤语忽然道。

钱小八先是一愣,继而拼命点头,“会会会!”

凌霜沁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表示怀疑。

钱小八白净的脸颊浮现一抹粉色,厚着脸皮道:“我真的会,我原来经常帮大小姐做这些事的!”

这次凌凤语与凌霜沁异口同声开了口,“大小姐?”

“是啊!”钱小八应道,脸上表情十二分的真诚,“就是羊头庄梁员外的掌上明珠梁冰冰呗,她总喜欢使唤我,什么事都要我来做,像研墨沏茶收拾整理这些都是小事一桩。”

凌凤语心头闪过一丝不快,淡淡道:“既然这位梁大小姐如此重用你,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不如回去继续听她使唤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

钱小八虽然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但仍然急急辩解道:“凤语,我不会回去了,也不会再听她使唤,因为她刚刚已经嫁人了!”

本以为这句话能令凌凤语态度好转,谁料事与愿违,凌凤语闻言脸上忽然罩上一层寒冰,冷道:“原来是她不要你了,你才想着来跟我。抱歉,我素来不喜一仆侍二主,你还是另谋高就去吧。”

钱小八这下真急了,连忙叫道:“凤语你别走,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梁大小姐不要我,是我自己不想再继续留在她身边,因为,因为我和她在一起觉得别扭!”

事关梁冰冰清誉,钱小八不好将话说得太明,只能含糊其辞一句带过,手心里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第13章 一为主来一为仆

这次凌凤语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悠悠道:“那我暂且收下你,就当是对拖伤你腿脚的补偿。如果你养伤期间表现不尽如人意,别怪我在你伤好后让你离开了。”

原来只是暂时的啊!钱小八略感失望,但眼下的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想了,一想到今后一段时间又可以与凌凤语朝夕相对,他几乎要当场手舞足蹈庆祝一番,于是赶紧点头应道:“多谢多谢,我一定好好表现,不让凤语你失望……哎哟!”

凌霜沁用力捏着钱小八的脸搓扁揉圆,嘴里不怀好意地威胁:“还有本小姐我,如果你的表现不能让我满意,那谁留你也没用。”

她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这下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实现了。唔,手感真不错,又滑又嫩又有弹性,与凤语相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钱小八痛得呲牙咧嘴,心里大叫,我XX他个OO的,这女人是怎么回事,看起来美如天仙高贵得不行,怎么行事比梁冰冰还要不靠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这天下的女人全都是这个德性么?实在太可怕了!凤语怎么忍受得了啊,也不来管管!

就算有满肚子怨气他也不敢对凌霜沁发泄出来,反而只能忍痛干笑道:“是是是,小八但凭小姐您吩咐。”

凌凤语眼角有些抽,上前拉下凌霜沁的手道:“霜沁,刚才你不是催着赶路么,别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车。”

凌霜沁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来,听凌凤语这样说又立即将手伸向他的脸蛋,愤然道:“居然又叫我霜沁,讨打!”

钱小八惊奇地看到凌凤语波澜不兴的脸上青红交错煞是精彩,然后迅速闪身避开凌霜沁的魔爪,头疼不已地道:“好了,别闹了,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形象,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凌霜沁一边走向马车一边不满地嘀咕道:“谁闹了?明明是你不对嘛!凤语,你为什么越大越不可爱呢?真让人伤心……”

“……”

钱小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能让凌凤语如此头疼难以应付的女人真是不简单!

看着凌霜沁风姿绰约的婀娜背影,钱小八脑中灵光乍现,想起八年前那个笑面虎一般的顾兰舟劝说凌凤语回去时,曾提及有一位霜沁小姐对他思念成疾以致数日茶饭不思,凌凤语忧心忡忡这才回心转意与他一同回去,原来那位小姐就是眼前这位绝代佳人。

从凌凤语与霜沁如此历史久远的亲密关系来看,他们两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恩,他们看起来真是天造地设般的绝配。

钱小八觉得很欣慰,凤语能够幸福他自然为他高兴,但不知怎的心里还有些酸酸的,他想,或许是因为一别八年,凤语愈发出色卓然不凡,身边又有红粉佳人为伴,而自己却依然一事无成没有半点出息,以致两人差距越来越大的缘故吧。

只不过,看样子凌凤语和霜沁似乎还未成亲,按说以霜沁的年纪而言早该到了适婚年龄,她看起来似乎不比梁冰冰小呢,也不知道这个难以捉摸、脾气怪异的美女是怎么想的……

现在钱小八的身份是凌凤语的一名贴身随从,自然不能与两位主子同乘马车,但随行侍从暂时又没有多余的马匹供他骑坐,所以他就被安排到马车夫秦叔的身边,和他一起赶马车。

秦叔的驾车技术十分高明,马车在他的掌控下跑得又快又稳,钱小八兴奋得心都要飞起来,他可是与凌凤语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啊!他不断地频频回头张望,可惜隔着车帘什么都看不到。

没过一会儿,车帘掀起一角,一个包袱从里面飞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在钱小八怀里,然后车帘重新放下。

钱小八连忙把那包袱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着干净的白布、剪刀、棉纱等物,还有一个十分精美的紫色小瓷瓶,他不由纳闷,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旁边的秦叔扫了一眼,一脸欣羡道:“那瓶子里是治疗外伤的特效灵药,是少主赐给你治伤用的。小子,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钱小八闻言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拿着小瓶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一个劲地傻笑,半晌回头冲车厢大声道:“凤语,谢谢你!”

凌凤语没有应声,只听到凌霜沁大惊小怪道:“凤语,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真是稀奇!”

片刻后凌凤语才冷冷道:“有什么稀奇的,天气这么热,他那脚要是不及时上药很容易腐烂发臭,你闻到那味道不是要难受得吃不下饭了。”

“原来如此啊!不错,算你对我还有点良心。”

原来凌凤语担心的是这个啊……钱小八为自己会错了意太把自己当回事而感到有些羞愧,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因此而受益是肯定的,于是他又高兴起来,开始给自己擦脚上药包扎。

秦叔皱着眉头,不悦地低声道:“钱小八,少主是主你是仆,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这可是大大的不敬,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没上没下,对少主和大小姐必须恭顺有礼,不然会受到严惩。”

钱小八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秦叔说的没错,从现在开始,他与凌凤语有了正式的尊卑之别,他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没规矩地叫他的名字了。他若是想留在他身边久一点,必须事事小心不可行差踏错,于是他十分诚恳地点头应道:“多谢秦叔指点,小八知道了。”

秦叔对钱小八的态度很满意,少年人够聪明,孺子可教。又见他光着脚样子可怜,不由大方地将自己一双备用的新布鞋借给他穿。钱小八个头身材自然比魁梧高大的秦叔小了一大圈,他的鞋子也大了许多,但好歹聊胜于无,比光着脚强,于是万分感激地接过来穿了。

……

一个下午驰行四百里,天黑以后,车队来到一座群山环抱、气势非凡的山庄外。

钱小八抬头一看,大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他只认得后面一半——山庄二字,前面那两个笔画太多写的太草,它们认得他,他却认不得它们。

凌凤语与凌霜沁一前一后下了车,见钱小八仰着头背着手一本正经研究那牌匾,不由皱起眉头,八年过去,这小子还是这么不学无术!

这时,山庄里有人快步迎了出来,轻袍缓带斯文风流,唇边笑意柔似春风,钱小八一看却头皮发麻,这不是顾兰舟么!这么多年过去,此人相貌形容竟似没有分毫改变,而那举手投足顾盼俯仰间的妖娆风情只有更胜往昔。

顾兰舟先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笑道:“少主小姐,你们回来了,一路辛苦。”

凌霜沁神情高傲漠然无语,凌凤语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个头算作回应,顾兰舟对两位主子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少主小姐请先回房稍事歇息,晚膳即刻备好。”

钱小八有些奇怪,凌凤语倒罢了,从来都是惜字少言冷脸对人,大有面瘫之嫌,而凌霜沁自今日认识以来一直都亲和活泼得有些过分,怎么对顾兰舟却这般冷淡?看顾兰舟行事作派,即便是属下,地位应当也是极高的,从秦叔及其他侍从对他的恭敬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知道了,顾兰舟是山庄的总管事。

第14章 身份(捉虫)

钱小八正要跟在凌凤语后面进山庄,顾兰舟眼波一转朝他看了过来,细细打量一眼后不由轻笑道:“我没有看错吧,这不是永宁镇羊尾村的那个小乞丐么?几年不见大变样了呢,这么干净清爽,我几乎没认出来。”

当日顾兰舟见到的是被揍成烂猪头、比乞儿还狼狈的钱小八,现在他与那时相比当然是大变样,钱小八对他能够一眼认出自己的毒辣眼光暗自佩服,但顾兰舟曾经笑眯眯地让他痛得死去活来,所以对他笑里藏刀的阴险作派又是忌惮又是痛恨,当下张嘴骂道:“你才是乞丐,你们全家都是乞丐!”

顾兰舟仍然在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小朋友,你是越大越调皮啊!好的很,叔叔就喜欢你这样的。”

正欲往山庄里走的凌霜沁闻言“哧”的一声轻笑出声,回头朝钱小八招招手,“小八你真可爱,来,姐姐带你进去。”

钱小八怕顾兰舟当场痛下狠手打击报复,将凌霜沁先前蹂躏他脸蛋的恶劣行径暂时放到一边,摇头摆尾地跑了过去,和她一起大摇大摆进了山庄。

凌凤语眸光暗了一暗,却没说什么,只对顾兰舟吩咐道:“他叫钱小八,今日起做我的贴身随从,由我直接指派调度。等会儿在我的院子里给他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再让人给他量身做几套衣服鞋袜。”

顾兰舟恭然应道:“是,属下遵命。”

……

夜黑如墨,麒麟山庄一片灯火辉煌,宛如一串明珠散落群山之间,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与大气让钱小八咋舌不已,那是富商梁府完全无法比拟的。

一进山庄凌凤语和凌霜沁就分别被下人们迎去自己院子里洗漱休息,他只得一个人在花园里到处晃悠,引得山庄里的侍从与仆役纷纷侧目。

众人见钱小八大大咧咧地四下闲逛,都暗觉惊诧,搞不清楚这衣着破烂寒酸、趿拉着鞋子啪嗒啪嗒走路的陌生少年是个什么来路,倒也没人敢出来找他麻烦。

虽然意识到凌凤语身份非同一般,钱小八还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瞅机会在一条回廊下拦住一个容貌俏丽的小丫环,他十分虚心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位姐姐,我叫钱小八,今天刚到山庄的,还搞不清楚这里是什么状况,有个问题想向姐姐请教,就是凤语——咳,咱们少主,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会这么有钱呢,盖这么一大片山庄?”

那小丫环其实比钱小八还小了两三岁,突然被钱小八拦住一口一个姐姐,不由羞得满面飞红,看他模样很陌生,问题更是奇特得不可思议,哪有在人家地盘上乱逛的人不知道主人是做什么的?

然而无论是钱小八的态度还是他的长相都十分让人心生好感,天真无邪的小丫环不由红着脸认真而虔诚地答道:“少主没有做什么营生啊,他是已故睿王爷的世子,我们习惯称他为少主。这麒麟山庄只是少主封地的别院,不过他素来最喜欢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城中的世子府里。”

钱小八吓了一跳,他只是想着凌凤语出身达官贵人之家,但绝没料到竟然是位世子,果然了不得,难怪那么大排场,想想凌氏的确是国姓,当今的皇帝老儿就姓凌,叫凌盛。自己与凌凤语比起来,真是如同一只地上的蚂蚁一般渺小。

小丫环见他脸上既是欢喜又是沮丧之色,觉得很是好奇,歪着头刚想开口询问他的身份来历,忽听不远处有人低咳一声,立即白了脸转身行礼:“奴婢参见少主。”

凌凤语面无表情地挥一下手,那小丫环如蒙大赦,迈着碎步匆匆离去。

钱小八眼睛一亮迎上前去,“凤语——哦,不对,少主,原来你是世子爷啊,真了不起!”

听他将“凤语”迅速改口为“少主”,凌凤语很觉不适和别扭,但以钱小八的身份他的确应该这么称呼自己,他没道理让他再改回去,但最后“真了不起”四个字却着实让他听着刺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无法抗拒也难以摆脱,于他而言并非值得夸耀和骄傲的资本,反而是束缚与折磨。

他沉着脸道:“什么了得起了不起,你懂什么?你刚才与那小丫环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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