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 第11章

作者:尘印 标签: 古代架空

  细雨淅渐沥沥,又下了个把时辰,雨收云散,天空逐渐放了晴。

  莫醉秋和少年上岸后,已在西湖附近兜寻一圈,仍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恰见前而路旁有座茶肆,莫醉秋正觉有些口渴,又想再去那家茶肆碰下运气,便带着少年向前走去。

  两人尚未进门,后而官道上轮声急促,马蹄纷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飞快地驶来。

  莫醉秋无暇多想,本能地将手里原本拿着的油布伞一丢,把少年拖到自己身前,护着少年躲进茶肆屋檐下。

  那两辆马车辗过油布伞,丝毫没停顿,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眨眼已行出一箭地。车轮飞溅而起的泥水溅得莫醉秋的衣衫上全是点点污迹。

  这赶车人也太蛮横……看着已被压烂的伞,莫醉秋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年冲那两辆马车的背影瞪了眼,抬起头,不悦地埋怨道:「醉秋,你刚才干什么那么紧张地拉住我?像那种冒冒失失的家伙,我还正想教训他们一顿。」

  「我怕你被撞到……」

  适才事发仓促,莫醉秋下意识中只想着要保护弱小,现在总算想起少年的身手不知比他高出几许,自己纯属多此一举,不禁脸色微红。

  少年见他窘态,倒是笑了起来,心情大好,道:「进去吧,打听你师父的下落要紧。」

  两人进了茶肆,向掌柜和茶博士询问一番,众人连连摇头,都说没见过莫醉秋形容的人。

  莫醉秋失望之余,也无计可施,叫了壶清茶,与少年坐在角落一隅慢慢喝着。

  只怪自己那天忘了向葛师伯他们问清楚师父的行踪,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毫无头绪地到处乱撞。不过即使他问了,葛师伯对他成见极深,也未必肯告诉他……

  他正在心烦意乱之际,突听一人步履踉跄地冲进茶肆,大声道:「掌柜的,有没有看见两辆马车经过这坐?」

  莫醉秋霍然一震——那声音熟悉无比,正是师兄何放欢。

  怕何放欢认出自己,他忙低下头,眼角余光一瞥之下,发现何放欢发髻散乱,衣衫上还渗着好几处血迹,满脸焦灼。莫醉秋一阵心悸,转向茶肆门外寻找起关山雨的身影,却不见人,他顿觉蹊跷。师父他们两人来杭州办事,怎么没在一起?

  掌柜见来人衣服染血,吓了一跳,支吾道:「这位大侠,先前好像是有两辆马车从门口经过——」

  没等他说完,何放欢便转身,顺着掌柜手臂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莫醉秋心念电转,脸色陡地发白,对少年道:「刚才那两辆马车里的,多半就是祭神峰的人,我师父可能己被他们抓了!」

  「那就快追上去。」少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莫醉秋匆忙放下茶钱,与少年奔出了茶肆。

  何放欢沿着满地泥泞中里那数道车辙痕印穷追不舍,绕过好几条街巷后,出了北城郭,眼前豁然开朗,郊野大片农田阡陌连天。没了屋宇遮挡视线,远处马车的两点黑影遥遥可见。

  没脚力相助,他绝对追不上那两辆马车了!何放欢心急如焚,蓦然间一条人影打横越出,拦在他的身前。

  何放欢正在疾奔中,煞不住脚步,直往那人身上撞击。

  未近身,那人衣袖轻拂,一股浑厚却又柔和无比的劲风已将何放欢急冲之势化解于无形。

  「怎么这么着急赶路?」那人轻笑,和煦如春风拂体。

  青玉簪、青罗衫,清风吹过,那人黑发与宽袖飘扬飞逸,丰神如玉,竟有几分道家出尘离世的仙风道骨。

  「门主!」何放欢喜出望外,旋即记起正事,急道:「师父他被祭神峰的人掳走了,就在前面马车里——」

  青衫人从容微笑:「我就是听你葛师伯说祭神峰的人会来找关总管的麻烦,才赶来杭州的。」伸手在何放欢腋下轻轻一托,带着他快如御风,向马车追去。

  莫醉秋和少年一直跟在何放欢后面,骤见青衫人出现,莫醉秋忙拉着少年躲进田边一株大树背后,待那两人走远,莫醉秋绷紧的神情才松懈下来。

  「那人就是七剑君子?」少年微露诧异,自言自语进:「原来不是个糟老头,可比我想得年轻多了。」

  「门主他向来深居简出,江湖中见过他的人本来就少,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莫醉秋苦笑,正在犹豫着既然门主已亲自出手去救关山雨,他还要不要继续追上去,手腕一紧,已被少年扣住。

  「你还愣着于什么?快追上他们!」少年不等莫醉秋答话,便提气疾行,直追前方那两人。

  莫醉秋被少年拽着,身不由己,几乎是脚不沾地般飞掠而行,想说话,也被迎而扑来的风吹散了。

  两人穿过一大片农田,追着七剑君子和何放欢的身影进入一片树林,打斗声顿时充斥耳际,那两辆马车就停在林问泥泞的小径上,何放欢持剑,正和一个黄衣垂髫少女斗得难分难解,离他俩不远处,一青一灰两条人影腾跃交错,快到令人根本辨不清两人的出手,唯有两人身边的树叶不绝簌簌飘落,但相隔两人还有丈许距离时,便被无形劲气绞成了齑粉。

  「原来师祭神亲自跑来了。」少年只朝激战中的那儿人投以淡然一瞥便移开了视线,飘然跃至一辆马车边,松开了莫醉秋的手腕,掀起车帘。

  车厢内无人。

  他飞快移到另外那辆车厢前,一掌震碎了低垂的布帘。

  莫醉秋一眼就看见了师父,男人靠坐在车厢上,面容苍白,十分委顿,关山雨身边还坐着个满脸皱纹的黑发老人,正是医师药泉。

  骤见少年,药泉神色剧变,张嘴刚要说话,少年已飞扑入车厢,弹指间惫点药泉胸口多处大八,药泉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半声,便晕了过去。

  少年提住关山雨的衣襟,轻巧地跃下马车。

  那边四人酣战之际无暇分心,竟无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莫醉秋忙迎上前扶住师父,关山雨见到他,目中惊喜流露无遗,微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四肢也软绵无力,显是被制住了穴道,而莫醉秋亦是激动万分,想叫少年快离开林子,倏忽见到一抹精光闪过少年眼底。

  小寒,想做什么?莫醉秋刚意识到不对劲,少年已纵身一跃,浮光掠影般飘向激斗中的青灰两条人影。

  一只小手,穿透了漫天绵密的掌影,轻若棉絮,拍中了灰衣人影的后心,几乎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轻飘飘地扫中了青衫人的肩膀。

  缠斗中的两人各自发出一声闷哼,踉跄跌开数步方站稳身形。

  一缕殷红血丝自师祭神的嘴角缓慢挂落,待看清了偷袭者,他瞳孔微缩,声音却依旧优雅,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衣胜寒!」

  「哈哈哈哈!这是还你祭神峰上那一掌!」少年得意大笑,脚尖一点,比来时更快地倒退至莫醉秋身边,一手一边,拉起莫醉秋与关山雨发足狂舞,转瞬间己逸出树林,不见踪影。

  锦灯和何放欢均被这突来变故惊到,停下了打斗。

  「尊主!」锦灯奔向师祭神,想搀扶,却被师祭神拂袖挡开。

  男人淡漠的目光令她放下了心。「本座不碍事,不用紧张,妳去看下药泉,可是受了伤?」

  「是。」锦灯应声折向马车。

  这厢何放欢也将门主从头到脚打量一通,见并无大碍,方松了口气,他担心师父,拔腿就朝着林外追去。

  「放欢?」七剑君子叫了声,却也唤不回何放欢,不由轻叹。

  他回眸对师祭神唇边那抹血丝瞧了眼,微微一笑逍:「尊驾看来伤得比我重,再打下去,苏某胜之不武。今日之战,不如就到此为止,尊驾意下如何?」

  师祭神灰色的双眉略一耸,不置可否。

  七剑君子知道对方已默认了自己的提议,含着淡然笑意转身,刚走得两步忽又停下,回头凝视师祭神,正色道:「听说尊驾想拿我小筑关总管的血来炼药,可是真的?炼药本为救人,但若为了炼药而伤及他人,岂非有违本意?苏某还请尊驾三思,莫再为难我小筑之人。」

  锦灯刚替药泉推宫过血解了穴道,闻言不禁有气,跳下马车怒道:「你这伪君子,自己管教无方,纵容门人劫走了我家尊主的寿礼,现在还有理了?你……」

  「锦灯!」师祭神一声轻叱,少女终于收了声,却仍心有不甘,暗中狠狠瞪了那青衫人几眼。

  师祭神波澜不兴地道:「今日胜负未分,师某他日定将登门拜访,再领教阁下高招。」

  七剑君子暗叹,心知无法劝动这大魔头,也不再多费口舌,旋身衣袂翩飞,快步离去。

  锦灯见人已走远,才猛地想起心头疑惑之事,奇道:「尊主,刚才那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人?竟有那么惊人的身手?」

  「谁说那是个孩子?」

  师祭神一直冷然盯着七剑君子远去的背影,这时方才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是讥诮还是怜悯。「那人就是天一教教主衣胜寒,若论起年纪,他比我还大着两岁。」

  「啊?」少女目瞪口呆。

  师祭神不再理会锦灯,转首望向下了马车的药泉,淡然道:「如何?」

  药泉手里轻晃着银葫芦,正用手指蘸了点鲜血放进口中尝了尝,随后而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那姓关之人的血,应当不会有错了。」

  得他确认,师祭神素来悠远澹泊的眼神里,也终于腾起一丝喜色。

  「小寒!」

  被少年拖着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直等少年脚步略有放缓,莫醉秋终是逮着这喘气的机会,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还那一掌之仇?你、你那次不是被药泉打伤的么?你不是药泉的弟子!」

  若真是药泉的弟子,哪来的胆量暗算师祭神?

  「你到底是谁?」

  这一刻,莫醉秋对这神秘少年是真的生出了莫名的恐惧心,使劲想甩开少年的手掌。「小寒,快放开我和我师父!」

  感觉到莫醉秋的挣扎,少年面现不悦,突出一指,点中了莫醉秋的昏睡穴。单手捞起晕厥软倒的莫醉秋,另一只手更扣紧了关山雨的脉门,虽带着两人,足下仍步履奇快,浮光掠影般飞纵而行。

  身体摇摇晃晃的,十分地不舒服……意识缓慢汇拢凝聚,莫醉秋终是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帘。

  置身处是个灯火昏黄的船舱隔问,难怪他半昏半醒间一直觉得摇晃不停,身上那件溅满泥水的衣衫已在昏睡中被脱去,换上了干净的水蓝色缎衫。

  「醉秋……」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唤。

  他扭头,就见关山雨坐在边上,正低头望着他,目光仍如昔日充满怜爱,却又隐约带着几分无奈。「我不是叫你别再回江南的么?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还要回来?」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近在眼前,又听到男人温柔如昔的声音,莫醉秋坐起身,上颔一阵发酸,唤了声「师父」后喉咙又痛又涩,再也吐不出半个宇。

  「……傻孩子……」关山雨摇头长叹,摸上了莫醉秋的脸。

  看到师父手掌上沾染到的水迹,莫醉秋这才惊觉自己不自知间竟已淌下了眼泪。他赶紧抹去泪水,目光无意一瞥,忽然凝滞——关山雨右腕脉门上横着条伤疤,尚凝结着血块,显是不久前才受的伤。

  这样的伤口,他在自己身上早已看熟了,不禁颤声道:「师父,这是不是被那个药师割伤的?」

  关山雨点头,苍白的面容微露苦笑:「那人取了我一葫芦的血,说是要用来炼丹药。」

  虽然师父并没有一字责怪,莫醉秋仍愧疚得无地自容,涩然道:「全怪我一时胡涂劫了血灵芝,连累同门惨死,现在还害了师父,我——」

  「事已至此,醉秋你也别再自责了。」关山雨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始终狠不下心责备,怕莫醉秋继续自怨自艾,他话头一转,忧心忡忡地问道:「对了,醉秋,你怎么会跟天一教教主在一起?」

  莫醉秋大吃一惊:「师父你说什么?小寒他、他……」

  蓦地里忆起初遇少年那个夜晚,正值有人闯上祭神峰纵火大闹,他还清清楚楚地听到师祭神称呼对方‘衣教主’。而先前在林中,师祭神遭少年偷袭后,说了一声‘衣胜寒’,难道那就是小寒的真名?

  少年从未向他吐露过姓氏,武功修为又高强到了令他不可思议的地步,说话的口气更是奇大……莫醉秋越想着以前的种种诡异处,心脏跳得越发狂乱。

  其实与少年一路结伴行来,他并非未曾起过疑心,但每每看到少年稚气清秀的小脸,他就把自己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荒唐揣测给驱逐出去。纵有千般怀疑,他也不会想到那瘦小少年竟是与师祭神齐名的大魔头。

  「师父,这不可能……」他兀自难以置信。

  关山雨眼里也有几分迷惘,叹道:「醉秋,师父也不太相信。可我们现在坐的,便是天一教的船只。上船时,我还亲耳听见那头领叫那孩子‘教主’。」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天一教第四代教主衣胜寒。」清脆的嗓音突兀响起。

  船舱的木格移门被推向一侧,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个白袍男子,正是莫醉秋白天在西湖上见过的那个高瘦男子。

  莫醉秋嘴巴张了两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惊愕之情全在少年意料之中,但亲眼得见,衣胜寒的眼神还是为之变黯,扣指轻弹,数缕劲风射出,已凌空点中关山雨身上几处穴道。

  「师父!」莫醉秋惊呼。

  「我只是封住你师父的内力,又没伤到他,你紧张什么?」衣胜寒脸色愈加不快,朝身后那男子一挥手道:「明护法,你先出去!」

  白袍男子微躬身,飘然退出,顺手带上了木格门。

  衣胜寒往舱板蒲团上一坐,面对莫醉秋,恢复了跟往日相同的笑颜。「醉秋,我那时受了重伤,只好躲在你那里,不便吐露身分,你不会生气吧?」

  莫醉秋仍在震骇之中,对着这利用他同情心的‘少年’,委实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还一厢情愿地想让师父收留‘少年’,只怕这衣教主暗中早笑破了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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