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1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他……他……”温忠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磕磕巴巴的说:“江晓寒和他身边的男子武功深不可测……跟去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怕……怕被他们二人发现,所以不曾听见消息。”

  “废物!”

  温忠心里暗暗叫苦,他跟着温醉这么多年,清楚地知道温醉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他够心狠,也够胆大,凭借着皇子外家的身份能得到的信任也远比其他人更多。但这都不能抵消他是个草包的事实。温醉太过于自负,这种自负或许是来源于掌控一方的身份,也或许本就是他的天性。但不可否认的是,温醉的能力远远支撑不起他的自负。若不是四殿下调了宋永思一直在旁的江宁府帮衬着,温醉早就不知闹出多少事端来了。

  温婆婆自从离开温府,温醉虽然明面上与她划清了界限,但暗地里还是会派人常去看她,甚至会托人周济她。

  为了避嫌,也为了不令人起疑,一些日常琐事儿都是托了温婆婆身边的邻居去做的。但这也恰恰导致温醉的心思过了太多人的手,若是江晓寒真的有心想查,一条一条摸下去,总会有所察觉。

  哪怕江晓寒最后查不出温醉究竟为何如此,但只要知晓这些事中有温醉一星半点的授意,这场博弈温醉就已经输了一半。

  可这些话温忠一个字都不能说,除非他希望自己像之前温醉每一个贴身随从那样被拖进乱葬岗。

  他只能诚恳的奉承他,劝他江晓寒不过是一时新鲜,实在找不到路子走才会去打扰一位年迈的老婆婆。

  温忠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觉得嗓子都泛出血腥味儿,温醉才慢慢的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温醉冷着脸,斩钉截铁的冷笑道:“毕竟,这里是平江城。”

  碎瓷片被踩实的声音惊了窗棱上的麻雀,胆小的鸟雀扑腾着翅膀从温府的院落中窜出,横冲直撞的绕过了大半个平江城,落在了另一间卧房外。

  江晓寒也还醒着。桌角的烛灯爆了一声清脆的灯花,江晓寒疲惫的揉了揉鼻梁,方才搁下笔,将写好的纸条压在桌上晾干。

  他的字如其人,潇洒俊逸,只笔锋处因力道不足显得有些凝滞。

  江晓寒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推到一边,才倒出功夫来端过桌角的药一饮而尽。凉透的药汁泛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涩,江晓寒皱了皱眉,努力压下那股子反胃的不适。

  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江晓寒本来想停了药,可颜清不同意,最后只能各退一步,将每日两次的药减到一次。

  江晓寒又喝了两口清水,才推开窗将外头的信鸽招进来,从桌上取下那张写好的纸条塞到信鸽脚上的竹筒内。

  信鸽是早已经训练好的,刚一松手便循着庄易出城的路追了过去。

  江晓寒将该发的消息一样不落的发了出去,才又拴好窗户,从床头取下一只紫檀匣子。他用银签挑亮了烛火,然后脱下外袍,露出后肩裹好的伤。

  白色的布条一圈一圈的落下来,最后一层布料被愈合的血痂粘在伤口上,江晓寒轻轻扯了两下便失去了耐心,右手按着桌面左手猛地一用力,竟将布条硬生生从伤口上拽了下来。

  江晓寒肩颈的肌肉猛然绷紧,已经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一条缝隙,鲜血顺着他筋骨分明的后背蜿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江晓寒吐了口气,草草的擦拭了血迹,便随手将布条扔到了桌上。

  “江墨。”

  江晓寒道。

  面相讨喜的少年像是一直候在门外,听见他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

  “公子。”

  江晓寒像是倦得厉害,从匣子中取出一只药瓶头也不回的反手丢进江墨怀里。江墨接过药瓶,先是带上了门免得风吹进来,才走过来替他换药。

  “温醉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江晓寒半阖着眼,左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暂时没见什么。”江墨说:“温醉倒是很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江晓寒嗤笑一声:“这四个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过是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不过是一只只会张牙舞爪的病猫,一旦碰到他的安全线,就吓得什么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察,反倒被我抓了什么把柄。”

  “那公子准备怎么办?”江墨将干净的布条重新缠在他的伤口上,轻声问:“若是温醉一直按兵不动,恐怕咱们在温婆婆那里也撬不开什么口子……甚至我怀疑,可能连温婆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无妄遭灾。”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指望温醉。”江晓寒揉了揉额角,复又睁开眼睛:“温婆婆不知晓,那就顺着她的丈夫儿子去查。温婆婆的儿子原是温醉前院伺候的人,我不相信他的死是个意外。”

  “明白了。”江墨将他身上的几处伤上了药重新裹好,又替他将内衫拢紧:“我会叫人接着盯着温醉。只是之后人来人往,消息都要从这走……公子觉得,颜公子可信吗。”

  江晓寒正起身拢着内衫在自己脱下的外袍中翻找着什么,闻言瞥了他一眼。

  “不必防他。”

  江墨一欠身,示意明白。

  若说是不惊讶,连江墨自己都不信。自从六年前的江府夫人出的那桩子事后,他就再没见江晓寒如此相信一个人。当时出事后,他当时亲眼看着江晓寒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眠不休整整七天,整个人只靠着一口精气神撑着,一双眼血红血红的,硬生生将诳他的人一个一个翻了出来。

  从那之后,江晓寒培植亲信,在京中拉起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彻底断了那股子理想的少年气。

  但江墨犹豫片刻,原本规劝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如果有人能拉江晓寒一把,让他从曾经的那些事中走出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江晓寒显然也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沉默下来,原本放松的表情也略微绷紧。

  江墨在心中叹了口气。

  江晓寒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重新走回桌旁,掀开了茶壶的盖子。江墨见他从手中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丢进清水中,轻轻晃了晃,药丸便化在清水中,弥漫出一股清甜的药草味道。

  “这是什么?”江墨饶有兴趣的凑过去闻了闻:“还挺香。”

  “没你的份。”

  江晓寒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没好气的把茶壶和茶杯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活像个护食的野猫。

  这幅模样属实叫江墨看了个新鲜,嘬着牙花子在他身边转了半圈。

  “真新鲜哎,公子也有护食的时候。”江墨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不提正事时,尊卑界限也没有那么分明。江墨促狭的冲他笑了笑:“怎么,颜公子给的啊?”

  “去去去。”江晓寒叫他笑的很没面子,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既然这么闲,要么派你去盯梢好了。”

  “那可不行。”江墨笑眯眯的道:“长夜漫漫,今日若睡不好觉,明日怕是打不了硬仗。”

第18章

  不过今日可能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二百里外的刘家村,庄易正用布巾擦着手上的血污,眉眼间满是疲惫。

  他和江影借着药草商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比情报中更加严重。

  刘家村的瘟疫显然不是刚刚爆发,只是瘟疫的前期症状与伤寒太过相像,头疼发热,或有腹泻等情况发生,大部分村民的心思都在如何抵抗这次洪灾上,根本没有在意过身上的不适。

  直到发现有人的伤口开始溃烂,腹泻不止,村民才开始慌了起来。

  但刘家村太过偏僻,离最近的铜溪镇还有两个小时的脚程,大部分的村民早就因为连日来的缺水缺粮变得消瘦无比,根本没有去镇上求医的能耐。偶尔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支撑到铜溪镇,可大多数大夫一听这个症状便连连摆手,不敢前来,只给求医的留下几服药,算是勉强全了妙手仁心的名声。

  若不是庄易带着江影前来,怕是这一村的人会被生生困死在这里。

  “这不行,这村里少说二百多人,瘟疫传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洪水又未褪,只单靠你我二人不可能收拾这个烂摊子。”庄易洗干净手,又用凉水拧了条帕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给江晓寒去信,叫他带人带药来。”

  “好。”江影正从门口迈步进来,答应着将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搁:“今日见了病人,你先吃药,水正烧着,一会儿你洗个澡,我将你身上这身衣服拿去烧了。”

  刘家村能落脚的地方少之又少,只能借了家看起来修缮尚可的民宿暂住,但毕竟疫病已起,江影并不能住得安心。

  “我今日很小心,应该不至于传染。”庄易将被体温焐热的帕子从脸上揭下来,扔到水盆中:“你不用如此紧张。”

  “谨慎为上。”江影将手中的托盘往前一推:“若是治不好,不治也可。”

  “说的什么话,那些不是人命吗。”庄易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将药碗接过来几口咽下:“替我磨墨。”

  江影明白他是生气了,便不再说什么去讨人嫌,默默的将桌上的东西归置好,又替庄易铺好笔墨纸砚。

  他知道庄易是不喜欢他如此轻描淡写的看待人命,但其实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江晓寒的命在他眼里能上称算算斤两外,其余的旁人不过都是制衡权益的物件罢了。

  他原是陛**边的影卫,头十几年都在血肉里摸爬滚打。小时候要与同伴争,赢了的才能活,赢了的才能有饭吃,后来长大了,就只能跟敌人争。他见过了太多太多腌臜事,替陛下杀了太多的人。他不过是一把刀,若是将人命放在心上,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哪怕他后来阴差阳错的去到江晓寒身边,他每晚的噩梦也没有停歇过。泛着寒光的白骨从地面破土而出,尖利的骨刺扣住他的手和脚让他动弹不得,张着血盆大口的亡者从漆黑的夜色中蹒跚而来,一口一口的将他的血肉撕咬殆尽。

  他替陛下卖了十五年的命,直到六年前那个下午,刚刚办完家事的江晓寒进宫面圣。青年手持一把百骨扇,坐在紫宸殿的堂下垂眸浅笑,轻飘飘的一句讨赏,就将当时已经支离破碎的他带出了深宫。

  江影后来问过江晓寒,为何要冒着被陛下疑心僭越的风险讨他一个已经没什么用的影卫,江晓寒当时但笑不语,只摇了摇头,给他留下了一套新衣和一枚刻着江姓的玉牌。

  但无论如何,江晓寒将他带出深宫,就成了他的主子。

  这世界上能被他放在心上的,除了江晓寒的命,就只剩下庄易的命。

  可这些话他不愿说,庄易也未必能明白。江影早在漫长的长夜中学会了沉默,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忍耐的事,于他而言,他只要做好该做的,剩下的都是活一天赚一天。

  不过显然庄易不这么想。

  “喂。”庄易用笔杆敲敲桌子,没好气的问他:“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没有。”江影替他铺上一张新的宣纸。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庄易除了性子骄纵一些,心地倒是很纯良,偶尔口无遮拦两句,他并不会往心里去。

  “我不是故意要刺你的心。”庄易看起来有些懊悔:“只是一个人若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在乎的。”

  “江影。”庄易说:“我就是希望你看起来更像个人一些。”

  这话简直越抹越黑,庄易从小被人宠着惯着,哪懂得安慰人这种精细活。自己说完了话也觉得似乎说的不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庄易有些急了:“我的意思是,像个普通人一点,别活得连自己都不在乎。”

  庄易只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对,最后气的将手中的笔一扔:“算了,我不说了。”

  江影从小在恶意和防备中长大,自然明白什么是真情,什么叫假意。所以哪怕庄易的话说的并不好听,他却依旧觉得心暖。

  庄易支着脑袋,偷偷用余光去瞥江影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唇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像是个一闪而过的笑意。

  曾在御前行走的人,哪怕只是不露脸的影卫,都要求相貌端正。但江影平日里不是恭敬就是冷漠,活生生将英俊的相貌削去三分。

  此时英俊的青年身上那坚硬厚重的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庄易惊喜的哎了一声,却发现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江影又恢复成平日那副冷漠的模样:“……没有。”

  “无趣。”庄易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重新捡了只干净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胡乱写了两笔:“我就应该叫江墨陪我来。”

  “他没有武功,公子叫我是来保护你。”

  “他没有武功有什么,我是来治病的,又不是去打仗。”庄易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起码他能陪我说话。”

  “我也会说话。”江影面无表情的道。

  庄易彻底不想理他了。

  不过庄小公子今年可能是本命年,出门流年不利,以致于话没说两句,倒成了个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神棍。

  ——俗称乌鸦嘴。

  庄易给自家最近的钱庄和江晓寒都写了信,分别装在两个竹筒中,打着哈欠往门外走,准备送了信就回来睡。

  擦肩而过时,江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还不等庄易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就觉得江影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猛然用力,将他整个人往身后甩去。

  庄易踉跄着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发难,就听江影砰地一声踹开了房门,腰间的配剑噌的一声出鞘,在夜色中划过一抹寒光。

  “怎么回事儿!”庄小公子惊道。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庄易被这异变吓了一跳,可江影将门口挡的严严实实,他被堵在身后,什么都看不见。

  江影握着剑与人对峙了一会儿,才冷着脸将剑横在胸前,微微侧身,替庄易露出门外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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