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0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我二叔,江秋渊。”

  “素衣将军?”颜清问。

  这回轮到江晓寒惊讶了:“你知道?”

  “素衣将军当年镇守北疆时,与匈奴遥遥相对,保了边疆十年太平。”颜清揽了一把江晓寒的肩膀,将人带着拐上了大路,不紧不慢的说:“后来只听说他为了抵抗匈奴入侵,死守天峻城以至于以身殉国。当地人感念他当时一步不退的恩德,所以建庙烧香,常有传说。”

  “年份太久了,我也并不清楚实际情况。”颜清说:“不过算算年头,你应当没见过他。”

  “当时我二叔身为卫将军,与骠骑将军谢留衣同守北疆。”江晓寒说:“天峻城破的时候,谢留衣押兵断后,负责护送城中的百姓撤离。等到回到天峻城驰援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将我二叔的配剑带回给我爹,并随了一本剑谱,说是我二叔在北疆琢磨出来的,因剑法轻灵不适合阵中对敌,所以才一直放着。后来他因此次军功官拜大将军,却一直也没忘记我二叔,等到后来我爹生了我,谢将军每年回京述职时,便必会抽空来江府指导我的功夫。”

  “谢留衣。”这个名字在颜清唇边滚了一圈,他微蹙着眉:“是如今谢永铭谢大将军的什么人?”

  “是他父亲。”江晓寒说:“永铭二字是为了我二叔。谢留衣曾与我爹说,当时本应是我二叔护送百姓撤离,但最后我二叔偷了他的令牌,替他去死了。他要他儿子记着,谢家永远欠江家一条命。”

  “我这几十年来的光阴都是从秋渊身上偷来的,江家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连你都照看不好,对不住他。”

  彼时已经年老的谢留衣在宫墙下握着江晓寒的手,沉重的甲胄压弯了他的脊背,可老将军一双星目炯炯有神,捏着他腕骨的手坚硬有力,握得他生疼。

  “明远,你是个好孩子。但你要明白,这宫中也好朝堂也罢,不管是为了什么,都须得保全自身,才能徐徐图之。”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不远处御花园中的花香充盈着大半个皇宫,阳光从宫墙上倾洒进来,谢留衣逆着光,身上银色的甲胄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疼。

  “明白吗,明远。”谢留衣又问道。

  “我明白。”江晓寒低声道。

  江晓寒小的时候,经常被谢留衣抱着,讲边疆的故事,也讲江秋渊的故事。等到再大一点,连武功都是对方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于江晓寒而言,说句亦师亦父也不为过。

  当时江秋鸿已经离世一年,朝中风云暗涌,他正咬着牙死死的靠着自己努力在朝中站稳脚跟,领着清流一脉不偏不倚的效忠陛下,将自己连骨带血的尽数扔进了这个吃人的朝堂,成了陛下明面上最锋利的一把剑。

  世人皆称他权臣,称他新贵,说他是当今圣上的心腹,独揽大权,备受宠爱。

  只有谢留衣看出了他艰难的处境,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下握着他的手,叫他明哲保身。

  许是听到了他的保证,谢留衣释然的笑了笑,他退后一步,拍了拍江晓寒的肩膀,感慨道:“长大了……与秋渊当年还有些像。”

  他说完便转过身,顺着出宫的路走了。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年年底,匈奴进犯边疆劫掠财物,谢留衣不慎中箭受伤。他实在已经年老,不出一月便伤重不治。

  消息传回京中时,正是除夕,江晓寒独自一人在内阁接到八百里加急的线报。白底黑字的噩耗在他手中收拢成一张薄薄的纸,他身后的皇宫内灯火通明,丝竹不歇。

  这世上的悲欢像是在他身前身后划了一条界限分明的线,他被两种情绪隔绝开来,整颗心麻木不仁,连该做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江晓寒站在空荡荡的内阁中,一时只能想到那个夏日的午后,阳光落在谢留衣身上,像是要将他融化。

第16章

  谢留衣不可避免的让江晓寒想起些许往事,以至于颜清在他身边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江晓寒。”

  江晓寒猛然回神,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回驿站的那条大路。

  颜清望着他,眼中无意识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不由得轻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晓寒抬手用手背贴了贴额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想起些旧事。”

  颜清见他回过神,便放下心来安慰道:“不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忽然想起而已。”江晓寒定了定神,才不动声色的带过了话题:“话说回来,温婆婆的状态确实很像一个孤寡婆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一下子也找不出个头绪。”

  “衣服。”颜清说:“她的衣服太干净了。”

  江晓寒闻言拧紧了眉,颜清说的没错,温婆婆身上的旧衣衫虽然已经洗的泛白,还打了不少补丁,但衣衫内外非常干净,连领口这种难以注意的地方都没有污渍。

  温婆婆的丈夫儿子早已去世,她自己的眼睛又有旧疾,断不可能收拾的如此干净。

  “但方才我看过院中的痕迹,温婆婆确实是独居。先前收到的消息,也说温婆婆与除了卖些零碎玩意之外,与旁人并无更亲密的往来。”江晓寒抿了抿唇:“那就说明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温婆婆今日做派不过是做戏而已,她并不是与外隔绝……”

  “其二,有人一直在暗处照看着温婆婆。”颜清替他将这句话接下去:“只是连温婆婆自己也不清楚。”

  “无论是这二者之中的哪一种,都不是一位从温府被扫地出门的老婆婆该有的。”江晓寒不由得笑道:“这平江府的水,真是深不可测,连一位老婆婆都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应是后者。我进屋拿桐油罐子的时候,曾见床边凌乱的叠了几件衣物,袖口和衣摆处的皂角还没有洗净,许是她自己做的。但床脚竹篮中的衣物却叠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干净。”颜清淡淡的说:“现在看来,怕是有人放不下她,却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对她好,于是就只能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伺机将她已经做好的事再做一遍。”

  “温醉。”江晓寒眸色一沉。

  “看情形**不离十吧。”颜清说:“只是不知究竟为何如此。”

  “我本来以为,温婆婆是知道了些什么温府密辛才被赶出来,但现下看来,或许问题出在温婆婆的丈夫和儿子身上。”江晓寒顿了顿:“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倒是可以顺着这条线向下查一查。”

  说话间俩人已经进了驿馆大门,江墨早就办好了事儿,在大堂候着了。一见他二人进来,笑眯眯的迎上去,利索的接过两把油伞挂在门口,眼神在江晓寒手腕上的红线上一滑而过,不由得露出揶揄的笑意。

  “公子想要的住处已经找好了,离西街只有一个拐口。两进两出的院子,临近只有两家酒肆,小的去看过,院子收拾的倒还算雅致,内院外墙并不靠着大街,也算僻静。”

  江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绸面的文牒:“那宅子本是个员外的,现在家中没落了急需脱手,小的就买下来了。银子是庄式钱庄支的,定契时用的也是庄公子的名帖。”

  江晓寒掸了掸袖口衣摆处的水珠,闻言赞赏道:“做得好。”

  颜清:“……”

  这主仆二人一脸旁若无人,颜清一时竟不知该问那倒霉的庄公子是谁,还是问为何要置办新宅子,整个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恨不得非礼勿听的直接离开。

  好在江晓寒很快发现了他的窘境,笑着挥挥手示意江墨下去收拾东西。

  “庄易是庄家公子,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此次也跟着一块来江南了。”江晓寒笑道:“几个银子罢了,对他庄家来说九牛一毛都比不上,就当给他置办地产了。”

  颜清略一点头,示意明白:“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去住。”

  “驿馆人多口杂,住的不方便。”江晓寒率先向楼上走去,微微侧过头与颜清说话:“何况驿馆往来之人无论如何,头上先顶一个官字,能查出来什么。这世上除了当今陛下的影卫,就属鱼龙混杂之处消息最多。”

  颜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他而言,住哪不过都是一个落脚之处,并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

  江墨已经将江晓寒的随身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不敢擅动颜清的东西才一直在驿馆等着他二人回来。颜清从昆仑一路而来,随身不过几件衣物和配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打点妥当。

  从驿馆道西街要穿过半个平江城,江墨提前找好了脚夫,待几人的行李打点好后一并送去了新宅子。

  傍晚时分,连绵不绝的小雨逐渐停了,虽然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好歹能让人松口气。

  新的落脚之处确实像江墨所说一般闹中取静。修葺的虽不华丽,却也十分雅致,楼台隐现,曲径通幽,风过之时有隐隐梨花香,也不知是从哪传来的。

  江墨先自行去内院收拾俩人落脚的院落,江晓寒兴致很好的带着颜清在院中逛景。夜色已至,江墨提前叫人在院中点了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宅子曾经的主人似乎别具匠心,江晓寒站在写着“望即园”牌匾的院子前,笑眯眯的转过头看向颜清:“望即园,这名字倒有趣。”

  平江府盛产太湖石,所以园林中常用假山修建园景。望即园中便是错落的假山,假山中上下盘旋曲折的小路将山群围成一个小巧的迷宫。

  江晓寒带着颜清转了一会儿,终于在第二次走回原路时不由得咬了咬牙:“果然是望即园,出口只在可望不可即之处。”

  颜清见他泄气,默不作声的走到他身旁,伸手握住了江晓寒的腕子,带着他拐进了右边的岔路。

  江晓寒心念一动,眼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颜清腕子上的红绳在袖口内若隐若现,与他手腕上的别无二致。

  颜清认路的能耐很好,三拐两拐间便带着江晓寒走出了假山群。颜清松开手,回头刚想将方才的路线说与江晓寒,却见对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见他望过来,也只是摇了摇扇子,笑的更开怀了些。

  颜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走出个假山迷宫而已,有什么值得这样高兴。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只觉得江晓寒实在是容易满足。

  出了望即园,便是宅子的内院,江墨已经将主院中的两个小院收拾妥当。

  “左手边是斜雨楼,另一间是三味堂。”江墨正站在门口候着,笑眯眯的道:“都收拾停当了,两位公子可挑喜欢的住。”

  “斜雨楼,三味堂。”江晓寒咂摸了一下两个名字,饶有兴味的用扇子敲敲掌心:“还挺有趣。”

  “细雨斜风作晓寒。”江晓寒听见颜清话中清浅的笑意:“正巧,适合你。”

  这几日来,颜清叫过他的名字很多次,可这一次却仿佛与往日都不同。江晓寒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仔细品味,颜清却已经转过头往另一处院子走去了。

  三味堂院中零散着种了几棵梨树,现下正是花季,暖色的烛火和月色交融而成,将满堂梨花香尽数散开,当真应了“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之景。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确实合意。”江晓寒懒散的倚在门口,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江墨的差事办的不错。”

  颜清回过头,只见江晓寒的身影被月色半遮半掩,泠然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光,仿佛是九天上的谪仙,随时会登云而去。颜清下意识向他走了一步,才发现对方的眉眼依旧精致温柔,一直站在原地笑着看他,专注而柔软。

  颜清轻轻地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跳如鼓,呼吸的节奏悄悄乱了。他不动声色的平复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迈步走向江晓寒。

  “道长刚刚那句话说的不错。”江晓寒没有动,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摩挲着扇柄,在月光中轻轻道:“细雨斜风作晓寒。我出生之时,正巧是细雨连绵的初夏,所以我爹因此为我取名。”

  江晓寒今日说了太多私事,颜清有心想与他也说些自己的什么,却无力的发现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无比贫瘠。

  他张了张嘴,搜肠刮肚的想找些话:“我儿时……”

  “嘘——”

  出乎意料的,江晓寒竖起食指轻轻的冲他摇了摇头。

  “我与道长说我的事,是因为我信任道长,想与你说。”江晓寒说:“而并非想要交换什么,道长明白吗。”

  颜清被他截住了话头,只能呆愣愣的点点头。

  “所以道长若想与我说些趣事,我自然洗耳恭听。”江晓寒说着又放轻了声音:“但若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也不必强求,好吗。”

  不知是不是颜清的错觉,他今日仿佛格外温柔。

  “既然如此……”颜清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为情:“你可以叫我名字。”

  江晓寒一怔,随即弯了弯眼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说着从门边直起身:“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江晓寒说着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冲着颜清笑道。

  “阿清,今夜好梦。”

第17章

  有人今夜好梦,却也有人在漫漫长夜中睡不着觉。

  温醉的书房中灯火通明,速来体面的温大人涨红了一张脸,狠狠的将手边的白玉笔洗掷到地上,摔了个细碎。

  碎玉划过温忠的侧脸,在他粗糙的皮肤上留下一条难看的伤口。

  温忠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书房添茶侍笔的侍女惶恐的跪伏在屋角,露出背后瘦骨嶙峋的蝴蝶骨。

  “他江晓寒的手也伸得太长了!”温醉摔了两个花瓶一个笔洗,才算是缓出了一口气,粗喘着往身后的书桌上一靠,眼睛被怒气烧的通红,简直像个疯子:“奶娘已经离开温府两年了!他居然还摸到那去!”

  “大……大人。”温忠哆哆嗦嗦,齿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是不是……是不是江晓寒查到了什么,婆婆那里……”

  “不可能!”温醉咬牙切齿的将桌上的笔架扫落在地:“这两年以来,奶娘跟温府没有丝毫联系,江晓寒他什么都不可能查到。”

  温醉说着,一双眼怨毒的盯着温忠:“不是有人跟着他吗,他这一下午在奶娘院子里,与她老人家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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