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2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哎……也好,也好”小二弯了弯腰,一边答应着一边麻利的走到棚外的灶火旁边,用火钳翻了翻炉灶中的碳火,随手拿起一边的茶壶坐在上头。

  乡野驿站中没什么好茶,都是茶叶沫子加了水煮的,小二见他衣着不似俗人,有些忌惮,上茶之间还现巴巴往里塞了一把浓浓的茶叶,煮了半天,差点煮的一壶茶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壶茶被煮的又苦又涩,颜清刚抿了一口,执杯的手就顿了顿。那小二一直小心翼翼的在旁觑着他的脸色,见状赶紧凑过来道:“可是茶不合胃口?要不要小的换上一壶。”

  “不必了。”颜清面色如常,冲他微微颔首:“尚可入口。”

  那小二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才直起身子,自去一旁擦起桌子:“不瞒客官说,这条官道上,也就我家驿馆房间最多,菜色最好,前后百里,再找不出咱家这么大的驿馆了,从平江进出的官爷都要从咱这走呢。”

  颜清喝完了半杯茶,才问道:“到平江还有多少路程。”

  “哎哟。”小二头也不抬,随手将布巾换了个面,将桌上的茶渍一点点抹干净:“从这到平江的话,还有五十里地呢,客官您今日歇一晚,明天赶个早起身,就能在黄昏前进城了,咱们平江啊,戌时就要关城门,这城门一关,什么人来了都进不去,所以客官可得请早。”

  “多谢提醒。”颜清喝完了那杯茶,站起身来:“这附近可有什么去处。”

  小二见他似乎是要出去转转,赶紧用布巾擦了擦手,跑到茶棚里的墙挂上取下一串钥匙,双手捧着递给他“您从驿站后头绕过去,往西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一处林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景儿,好歹春日里也算个好玩儿的去处。”

  见颜清接过钥匙,小二又道:“咱们这驿馆啊,晚间有打更的留门,您慢慢逛着,只要宵禁前回来就成。”

  颜清低声道了谢,正巧有过路的旅人进来歇脚,小二赶紧转去招呼,颜清从怀中摸出块碎银放在桌上,转身从茶棚后面绕了出去。

  今日天气尚好,平江境内前些日子阴雨绵延,近来终于是晴了。

  小二说的那片林子并不大,似乎也少有人来,颜清一路行来,竟然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今日天色正好,暖阳从林间枝杈中倾泄而下,颜清眯着眼睛从林间缝隙中看了看天,竟然少见的生出些许玩心。

  他挑了棵粗壮的玉兰树,足下一点,踩着树干跃到树上,找了个宽大的枝杈舒舒服服的躺下,暖阳洒在他身上,颜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抱着剑半合着眼睛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玉佩突然从身上滑落,从树枝的间隙中滑落下去,坠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一声脆响。

  颜清忽而睁开眼,日头已经略略有些偏西,他下意识坐起身,却没有贸然下去,而是突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某一处。

  ——林外有打斗之声。

  他从小习武,耳力自然不差,他凝神细听,才发现那声音竟然一直在移动,甚至离他越来越近了。

  那声音凌乱非常,人数似乎不少,还都是练家子。颜清定下神来细数了片刻,才发现竟然足有七八个人。

  此时天光依旧大亮,甚至两三里外就是官道,也不知谁这么大胆,在这种地方打家劫舍。

  那声音时响时停,颜清转过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消片刻便看到了跌跌撞撞从远处而来的一个人影,看起来是个男人。

  那人明明看起来锦衣玉冠,然而鬓发已经乱了,身上几道骇人的伤口把外袍祸害的破破烂烂,看起来狼狈的要命。男人右手提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右手臂上的血已经快浸透了衣袖,正顺着剑尖往下滴。

  他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紧追不舍,男人的状态很不好,嘴唇白的几乎看不清血色,但还是咬着牙撑着,竟然逐渐逼近了颜清藏身的玉兰树。

  ——不似善类啊,颜清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下次出门果然还是应该先翻翻黄历。

  他这么想着,男人竟然已经到了他的树下,那群黑衣人轻功甚好,不过几个起落间便追了上来,竟然话也不说,直接就要动手。

  男人实在无法,只得转过身,右手长剑一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毕竟是一条人命,颜清想。

  他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摘了朵花苞,眼也不抬的往下一掷,正撞上黑衣人来势汹汹的剑身。

  这一下注足了内力,那领头的黑衣人手腕一麻,长剑差点脱手而出。

  “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颜清抱着剑站起来,他靠在树干上,垂着眼面无表情的问:“被杀的,和杀人的,什么恩怨。”

  “与你何干?”

  “天下不过是公理道义,我为何不能管?”

  男人闻声也不抬眼,只顿了顿,便扬声道:“在下当朝左相,奉圣旨严查两江流域水灾之事。”

  他说着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握着剑的右手不住的发抖,却丝毫不见慌乱,竟然还笑得出来:“可惜自从进了江南地界就开始遭人追杀,前几日厮杀中与仆从失散,落到此等境遇。”

  “可有凭证?”颜清问。

  “有官牒文书在身。还有通行玉佩为证。”男人说着顿了顿,艰难的喘了口气,才轻笑道:“少侠如何称呼。”

  颜清并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到对面那些黑衣人上,他的眼神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才慢条斯理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官府办事。”那领头者恶狠狠的说:“莫管闲——”

  他话音还未落,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右肩突然一凉,他下意识上手一摸,才发现摸了一手滚烫粘稠的液体。

  黑衣人哑然的睁大眼睛,直到被手下连扶带抱的架起来,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右肩传来的剧痛。

  颜清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冲着对方扬了扬下巴:“事情没问清楚,我不杀人,你们走吧。”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男人有些站不太稳,踉跄了几步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只觉得颜清的背影都是虚晃着的。

  他靠在树干上轻喘着,眼前模糊的不像话,心跳如擂鼓似的敲击着他的耳膜,五感一下子去了一大半。

  可他手里的剑却依旧半点都不敢松。

  颜清的背影挺得笔直,男人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失血过多导致脑子不太清楚,不然是怎么从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身上咂摸出了一点名为安全感的莫名情绪。

  目光中的背影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冲他走过来。

  男人勉力支起身体,试图将眼神重新对焦。

  “你叫什么名字。”颜清站在他面前,一点伸手去扶他的意思都没有。

  男人没说话,他的眼神落在颜清腰间的玉佩上,玉佩在晃动间露出了里头的机扣,他竟然看清了那玉佩中一行小字。

  ——昆仑。

  男人的呼吸一滞,随即立即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眼,低声道:“在下姓江,江晓寒。”

第2章

  江晓寒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在不甚安稳的睡梦中一路逃避追杀,最后从悬崖上一脚踩空,瞬间的失重感让他浑身一抖,重重的打了个激灵。

  床脚的灯台上红烛正燃到一半,灯座上薄薄的一层蜡油,正泛着橘色的光。

  江晓寒有些茫然的盯着床顶的暗花帷帐,喘了半天,理智才算缓慢的回笼。

  身上的痛楚逐渐清晰,江晓寒略略一动,就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的大石,坠得他连呼吸都沉重无比,身上的外衫不知去了哪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已然被冷汗浸透了。

  中衣粘腻的粘在他的身上,江晓寒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中传来的酸痛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江晓寒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才后知后觉的回忆自己的处境,他的右手动了动,才发现右肩的伤口似乎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下头正用一块软布垫着,平躺在床上也并不十分难受,似乎收拾的很是妥帖。

  他不动声色的用手在身侧一滑,在床里侧摸到了自己的佩剑,才算小小松了口气,侧过头去用目光打量屋里的情况。

  “你醒了。”

  江晓寒一抬头,正对上颜清的目光,对方站在窗边,似乎是被他醒转的动静惊扰,正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正在发热。”

  颜清说话的声音很轻,既不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显得太过热络。

  江晓寒没说话,他有些艰难的侧过身,从左手按着床沿缓慢的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上。

  他身上不止右肩一处伤口,因此起身的动作显得十分吃力,颜清站在原地,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动作,也不说话。

  江晓寒靠在床头上轻喘了一会儿,才道:“多谢搭救。”

  “不必谢我。”颜清说:“谢你自己。”

  江晓寒略微一怔,才低下头,沉默片刻,才轻轻笑了:“你看出来了。”

  他没等颜清说话,便抬起头望向对方:“我当时确实知晓你在树上,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你若不出手,恐怕我现在也不过是悬崖下的横尸一具了。”

  “你不怕我也是追杀你的一员吗?”颜清问。

  “那就是我命该如此了。”江晓寒显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他冲着颜清略微颔首:“此次多亏有少侠出手相救,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不值一提。”颜清说:“只是有一点,你所言长江流域的水灾,是怎么回事。”

  颜清并不是个圆滑的人,他甚至根本没听明白江晓寒根本是想将这件事避而不谈。

  江晓寒的笑意渐冷,他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认输似的撇开目光看向一边的烛台,他半个身子掩在黑暗中,烛火明明暗暗的,将他的表情模糊的有些失真。

  “两个月之前,长江水势渐长,将沿岸的大坝冲了个口子,沿岸的居民城镇死的死,伤的伤。当地的巡抚为了掩着这点政绩,生生瞒着不许报,下头地方官的折子摞成一沓,都堆在了巡抚桌案头。京城歌舞升平,竟一丝风声也不漏。”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还是个穷酸秀才,隐姓埋名进了京,一头撞死在了京兆尹府前的承柱上,才叫我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骤然惊醒。”

  他这一句就是实打实的自嘲了,颜清没有接话,而是接着问道:“现下不是雨季,怎么会出水灾。”

  “少侠认为这是天灾吗?”江晓寒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这长江泛滥,大坝决堤,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总督巡抚的财路。也正是如此,我才被人追杀。朝廷明面上命我赈灾查案,实则不过是要抓各路的把柄,我此番沿江而下,也算挡了人的财路,有人想要我的命,实在不足为奇。”

  颜清皱着眉,似乎在琢磨他的这番话。

  “少侠可能有所不知,官场此地勾心斗角,爬高踩地,不都要靠着银子过活吗,扣下的税款不够,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他的笑容渐渐有些发苦:“说来说去,苦的都是百姓罢了。”

  颜清似乎方才发现,江晓寒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此时垂着眼,长长的睫羽垂下来,自带一股子可怜巴巴的落寞意味,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颜清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落忍,轻叹了一声,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多想无益。”颜清说。

  江晓寒接过杯子,低声道了声谢,他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气氛有些凝滞。

  颜清犹豫了片刻,破天荒的主动开口:“颜清。”

  “嗯?”

  “你方才不是问我的名字吗。”颜清说:“颜清,清明的清。”

  江晓寒这才反应过来,颜清说话的时候总是会看着他的眼睛,看起来,虽说他自身有些拒人千里的意思,但一双眼睛少见的清澈见底,丝毫没有冷意。

  江晓寒忽而笑了起来,他生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话还未出口,就先给了人一种温暖绵长的错觉。

  “那……颜少侠?”他笑着问。

  “只是见见世面疾苦。”颜清说:“不为国不为民,不堪侠字。”

  “此言差矣。”江晓寒啧了一声,不甚赞同的摇摇头:“少侠救了我,可不就算是为民了吗。”

  颜清看起来似乎还想反驳,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我听说,江湖儿女互通姓名就算是认识了。说来说去我与少侠相识也是缘分。”江晓寒笑了笑,用手指转着手中的茶杯,随口问道:“我还不知道少侠从何而来。”

  “昆仑。”颜清说。

  江晓寒手一顿,随即讶异的睁大眼,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直到茶杯中微凉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摸了摸鼻子,恰到好处的勾勒了一套连贯的措手不及。

  “原来是昆仑的道长。”江晓寒正色道:“实在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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