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3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第3章

  梆子声打过二更的时候,江晓寒已经显出了疲态。

  许是因为屋中的红烛还在燃着,驿站的跑堂还来敲过一次门,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下是否需要帮忙。

  颜清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脸色,觉得对方现在的模样实在不易见人,只能三言两语把小二打发了,许诺再过片刻就熄了烛火。

  “道长尽可放心去休息。”江晓寒见状温声道:“不必在此守着我,实在太过辛苦。”

  “你身上有伤。”颜清说。

  “唔,无妨。”江晓寒思索片刻,才道:“那可否劳烦道长将我随身的香囊拿给我?”

  颜清并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站起身,从门边的衣架旁取下他的香囊。

  墨绿色的香囊大半已经被血染红,看不清本来的绣样,颜清用手一擦,甚至还落下了些干涸的血液碎屑。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颜清说着将东西递过去:“似乎已经不能用了。”

  江晓寒接过香囊,用手在上面捏了捏,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才像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松了口气。

  只见他顺着香囊的缝线接口摸了摸,然后双手用劲,竟将那香囊从封口撕了开来。

  颜清看着他从一堆干枯的香料中挑挑找找,最后终于摸出了个指甲大小的铁球。

  “这是……?”

  “我与我的下属失散,他定会顺着打斗的印记前来寻我,现下应该就在附近。”江晓寒说着示意颜清伸出手,将那只铁球放在对方手中:“烦请道长将这只铁球顺着窗外扔上天,我下属见了信号,自会来寻我,夜间有他在,道长不必担心。”

  ——这便是拒绝了。

  颜清了然于心,他接过铁球走到窗边,单手推开窗,然后回头看了江晓寒一眼。

  “只需丢到天空中便可。”江晓寒冲他微微颔首:“劳烦道长了。”

  颜清冲他点点头,手指略微用力向上一弹,铁球便从窗中飞了出去。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材料做的物件,竟然在半空中自行炸开,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就升上了天。

  “如此便可吗?”颜清问。

  “如此便可。”江晓寒答道:“多谢了。”

  “那你早些休息。”颜清冲他点点头。

  他并不是个多事的人,既然江晓寒自己回绝他的照顾,他也并不觉得留个伤患独处有什么不妥。

  颜清临出门前,还贴心的将门边的两座烛台熄了,只留下桌上的一盏油灯。

  江晓寒目送着他出门,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垂下眼看着手里的香囊。

  香囊上的绣样已经被血模糊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剩下一支枯枝从旁斜出,好歹幸免于难。江晓寒看了片刻,才松开手,放任那只香囊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的捻了下手指上残留的血沫,发现实在是擦不干净,才略皱了皱眉,用手边杯中的冷茶冲了冲手。

  “真是脏啊。”他轻声说。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将茶杯放回床边的小几上后,竟然捂着胸口,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确实伤得很重,从床边到桌旁,仅仅短短几步路,他的额上就覆上了一层薄汗。

  他坐在桌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雪白的中衣瞬间洇出了血。

  江晓寒却混不在意,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才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背,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冷透了,他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苦涩。

  江晓寒用银钎拨了拨油灯中的棉芯,还没等给自己续上第二杯茶,就听窗沿外传来两声轻扣。

  他像是早有准备,慢条斯理的放下银钎,不知从哪摸出一块雪白的布巾,擦了擦指尖。

  “进来。”

  外窗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江晓寒头也不抬,将手指上的蜡灰细细的擦拭干净,才将布巾往桌上一放,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一身黑衣的青年从窗外翻进来,先是小心翼翼的关上窗,然后才转过身单膝跪在了江晓寒面前,从怀里掏出了只纸包。

  “公子肩上的毒伤,我已找到了解药,但赶回来的时候正撞见公子已被救下,所以没有敢贸然现身。”青年说着膝行了两步,将纸包放在了桌上:“可否让属下看看公子的伤。”

  “不必了。”

  青年一怔。

  江晓寒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颜清素白的指尖。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漾开的水波忽然在想,不知那双手是不是像这杯茶一样凉。

  “公子?”青年试探性的瞥了一眼他的神色。

  “哦。”江晓寒回过神:“已经处理过了,不必担心。”

  “是。让公子受伤,是属下失职了。”

  “此次长江决堤,沿岸的大员决计脱不了干系。”江晓寒说:“从平江府,宁波府到江州府,这江淮两南的大员都快被三皇子和四皇子瓜分了个遍。”

  “他平江府尹温醉人如其名,不过是替四皇子问罪的一条狗。还不是领了四皇子的命,要给你我二人一个下马威。”江晓寒抿了口茶,才接着道:“平江府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你我二人如何能挡。”

  “属下后来去寻解药的时候发现,除了将属下与公子冲散的那一拨人之外,其余各个都是乌合之众。”青年皱着眉:“我去取解药的时候,也并没有受到阻碍。”

  “四皇子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罢了,谁说想真的要我的命。”江晓寒放下茶杯,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若是想要我的命,只要在那镖上抹上一丁半点的鹤顶红,早就一劳永逸了,留着我,无非是还没死心罢了。”

  “年前四皇子给我送了张贴,我推脱着回绝了。现下陛下年事已高,膝下的皇子开始不安分。”江晓寒冷笑一声:“四皇子生性狠厉,三皇子不过一个草包,仗着是长子才能跟四皇子分庭抗礼,朝堂之上两脉早就视对方为死敌……怎么,你以为陛下管得了吗?”

  “……那公子。”青年犹豫了下:“要不要趁此机会,早做打算?”

  “打算?”江晓寒挑了挑眉,装傻道:“什么打算。”

  那青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有些接不上话。

  “江影,你要记得。”江晓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是朝廷的左相,食的是朝堂的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和陛下打算。”

  “是。”江影道:“是属下浅薄了。”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过一个小卒,如何能掺和进腥风血雨呢。”江晓寒的眼神越过江影的肩膀,落在窗外的沉沉夜幕之中:“不过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罢了。”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江晓寒按着桌子站起身:“明日我会邀那位少侠同行,你去准备吧。”

  “……公子?”江影不甚赞同的看着他:“对方底细不清,在这个节骨眼上,属下怕公子会有危险。”

  “他是玉虚昆仑的人。”

  “他……”

  “昆仑一派每代只传一人,非乱世不得出。”江晓寒说:“也不知现下这小破江山,是哪里入了这些高人的法眼,非要出来见见世面。”

  “不过也算有趣。”他轻笑一声:“总归这一世能长长见识,不算白活。”

第4章

  卯时一刻,平江府内宅。

  捧着铜盆和布巾的姑娘跪在床帷外头,铜盆高高举过头顶,后背深深弯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屋角的刻漏浮标慢悠悠的又升了一格,跪着的小丫鬟手有些微微的抖,咬着牙挨着,在心里一点一滴的计算着时辰,只盼着帷内的大人早些醒转。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千求万盼的祈祷,身边的床帐中终于传来了一声衣料摩擦声。

  小丫鬟内心松了口气,膝盖跪久了又酸又麻,她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脚尖,活动了一下小腿。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几个丫鬟仆从,好在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小丫鬟收回目光,又赶紧把铜盆举得更高了些。

  “老爷?”

  温醉的随身仆从跪在床脚,轻声唤了一句:“您醒了吗?”

  床上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才懒洋洋的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辰了?”他问。

  “回老爷,刚刚卯时三刻。”年轻的随从替他撩起帷帐,又跪下去替他穿上鞋袜,才道:“府内无事,老爷可缓缓前去。”

  “嗯。”温醉哼了一声:“郊外二十里,那块要建庄子的地皮可解决了?”

  “解决了解决了。”随从谄媚的笑道:“老爷要用地,那些农户还不是得三跪九叩的送上来,能被老爷看中,可是他们祖坟上冒青烟了。”

  “强占民田可是犯律法的。”温醉伸手在铜盆里搅了搅,旁边的小丫鬟膝行过来,替他递上一块热毛巾,温醉接过来敷了敷脸,才瞥了随从一眼,声音微冷:“你可别犯了糊涂。”

  “哪能呢,奴才知道忌讳。”随从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一乐:“一人给了三百铜板,农户本来不肯收,说是怎么能收青天老爷的钱,奴才硬是给了。现下都在感念老爷的大恩大德呢。”

  那随从跟了他这么些年,早知道什么话能让这位喜怒无常的老爷心气儿舒顺,大清早的这么两句话一来,温醉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就你嘴快。”温醉上下扫了他一眼:“小心去处理着吧。”

  “哎,是。”

  小丫鬟替温醉套上外衫,随从赶忙跪下去,替温醉整理外衫下摆和腰坠上玉佩的流苏。

  “老爷大可放心,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必错不了的。”

  “最近朝廷下来人,要严查两江事宜,今时不同往日,小心着些总没错。”温醉略抬起头,由着小丫鬟给他整理领口,漫不经心的道:“那江晓寒可是个硬茬子,年轻轻的就当上了左相,不可小觑啊。”

  “还不是靠着他那个当帝师的爹。”随从说。

  随从的背弓得紧紧的,还用袖口替温醉擦了擦鞋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举动大大的取悦了对方,温醉哼笑一声,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别擦了,起来吧。”

  “老爷不必太过在意。”随从拍了拍袖子,起身弯着腰站在他身后,右手背在身后挥了挥,他身后的丫鬟们会意,齐声行了个礼,端着一应的洗漱用具退出了卧房。

  “他那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祖荫早就没了,还怕他做什么。”随从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面色有些狰狞:“再说了,若不是老爷手下留情,他早就死在平江府外头了,留着他一条命苟延残喘,都是老爷心慈手软了。”

  “没了他爹,他不还是照样站稳脚跟了吗。”温醉冷笑一声:“四皇子留着他还有用,就看他是不是够聪明了。”

  “聪明不聪明,不都是老爷和四皇子手下的一条狗吗……若是实在想不开。”那随从眯了眯眼,抬起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也只能可惜我朝这位英年早逝的丞相大人了。”

  温醉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是啊。”他忽然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天灾人祸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从城外驿站到平江城,大概需要走上四五个时辰,然而也不知道江影从哪神通广大的弄来了辆双排的马车,车内暗格书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熬药的碳炉。

  碳火烧的正红,马车的侧窗被推开通风,车内一股浓郁的药草香。

  颜清正抱着剑靠在马车的角落中闭目养神,晨起时江晓寒约他同行的时候,他似乎本来是不想多事的。

  ——江晓寒是怎么说服他的来着?

  “既然道长要去见识民间疾苦,何不与我同行,我奉朝堂之命赈灾,一路行过去,见得都是挣扎于水火之中的普通百姓,暗藏鬼胎的官员和包藏祸心的歹人。世间百态,非绝境中不能见,道长既然想知道现如今这世间是个什么样子,何不亲自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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