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20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他没有必要回答,对方不过是温醉的家仆,还够不上格与他说话。

  温忠却误解了沉默的意思,以为江晓寒色厉内荏,此时也不过心虚罢了,自然更为猖狂:“大人来此只是巡查两江,并非调职。您如此扰乱平江政务,未免——”

  “闭嘴——!”

  姗姗来迟的温醉冲进门,对着温忠的后背狠狠的踹了一脚,直接上对方踹得扑倒扑倒在地。

  温忠吓了一跳,在地上扭来扭去,活像一条肥厚的虫:“老爷——”

  温醉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旋即冲着江晓寒陪笑道:“江大人这是何意。”

  从官位级别来讲,温醉理应向江晓寒行礼,升堂时坐在下首也无可厚非,只是先前江晓寒没与他计较此事。

  江晓寒之前只派了亲卫去通知温醉,现下看来,这位向来体面的温大人竟像是被从床上拖下来的,外衫系的歪歪扭扭,压衫的玉佩都带的松松垮垮,随时会掉在他的脚面上。

  温醉虽然直觉江晓寒来者不善,却不知是为什么。

  他虽为外官,却也对江晓寒有所耳闻。这位左相年岁不大,在京中却很吃的开,滑的像条泥鳅,谁都沾不上手,却谁也不得罪。

  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这实在是一项好本事。

  所以若说今天这一出是为了先前在城外追杀他一事,连温醉自己也不相信。官场中的这些阴私大多都是不能翻在明面上的,哪怕江晓寒心知肚明是他的人在外头伤了他,都也得自己打落了牙吞进肚子,说是歹人所为。

  温醉好歹是一方大吏,江晓寒若想真的动他,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决计过不去京中那一关的。加之最近陛下病重,两位皇子监国,他身负皇子外家的身份,若是些莫须有的错处,那京中自会保他。

  思及此,温醉的心下稍安。他的眼珠转动着,飞速的在心里盘算着最近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江晓寒手中。

  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有用的,只能谨慎的瞄着江晓寒的脸色,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江晓寒充耳不闻,也不叫人替温醉搬个座上来,看起来是铁了心要与他撕破脸皮了。

  他如此做派,其实不光温醉,连卫深也觉得奇怪。

  本朝律法中曾言明,属地出现瘟疫,要算作为官者的大错处不假。刘家村出现瘟疫也是实情,而温醉丝毫没有察觉,甚至放任其闹到平江城更是大不作为,江晓寒若是因此发落他,算来算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温醉毕竟是一方要员,哪怕今日抓了错处将他贬了,日后也保不齐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江晓寒不像会如此断自己后路的人。

  卫深不由得想念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江晓寒现下就像是一刃没了桎梏的妖刀,锋芒毕露。仿佛他身上那股为数不多的温和气息都随着那个年轻人的离开一并消散了。

  屋内的气氛尴尬又古怪,江晓寒不发一言,反而像是对那茶碗起了极大的兴趣,不住的伸手摸着碗上的瓷釉,倒像是爱不释手一般。

  温醉觉得不对劲,江晓寒初来平江时,他曾试探过对方。当时江晓寒虽反将了他一军,对他绝无杀心。

  但今日不同,他看着上座的青年,心底冰凉一片——江晓寒今日是抱了一击必杀的心思来的。

  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

  温醉冷汗涔涔,不由得道:“江大人……”

  “平江城外出了瘟疫。”江晓寒摸着手中触手生温的瓷釉,垂眼道:“闹了半月有余,百姓进城喊冤,温大人不知道吗?”

  温醉一惊:“这——”

  “想来温大人是不知道的。”江晓寒说:“温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怎能污了大人的耳朵呢。”

  “不不不。”温醉连忙道:“这许是个误会,事发突然,下属的官员还未来得及上报也未可知,下官必定尽快处理。”

  “不必了。”江晓寒似笑非笑:“本官既然坐在这,便是来替大人分忧解难的。”

  温醉顿时觉得十分荒唐,难不成就为了这等小事,江晓寒就觉得能扳倒他吗。

  他似是想再争辩几句,抬头却正撞上了江晓寒似笑非笑的那双眼——江晓寒生的极好,那双桃花眼中向来带着三分笑意,这令他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是既随性又柔和的。

  但此时饮宴那晚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不由得令温醉毛骨悚然。

  瘟疫不过是个借口,温醉忽然明白了。

  江晓寒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扣好,向外推了一推。他袖中的东西滑落下来,露出一片靛蓝色的书页边角。

  温醉的脸色骤然惨白,大颗的冷汗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他发现了。这个认知让温醉浑身发冷,原本准备好的周旋也尽数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用一种极惊恐的眼神看着江晓寒,活像在看一个笑面阎王。

  温醉被江晓寒吓得两股战战,可天晓得他江大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但论起故作玄虚和装神弄鬼,满京城怕是都没人比得过江晓寒,何况他今日实在心情差劲,温醉一头撞进来,怕是死都不冤枉。

  “今日的事,本官自会上报天听。”江晓寒勾起唇角,眼中一丝温度也无:“劳烦温大人先撤了这身官服,一切等圣上裁决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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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温醉身有官职,并不能大张旗鼓的发落,于是先压在了平江府衙的私牢内,对外只说是闭门休养了。

  他的几个亲信也一并被关押在私牢内,由神卫营统一看管。

  江晓寒去后院转了一圈,将温醉豢养的酒奴少女尽数放了出来,交给卫深查明原籍,若是良籍便给了银子送回家,若是温府的家生子,便一并先围在后院,只等日后再行发落。

  神卫营手脚利落,卫深领了命便去了。

  江晓寒在堂中坐了一会儿,他昨日一宿未睡,眼下隐隐泛着青黑,头也开始疼起来。

  要送京的折子须得好生斟酌,也要呈书吏部说明原因。平江府这么大个摊子不可能撂下不管,刘家村的瘟疫也必得好生处理。他在江南拿住了温醉的错处,然而京中也有人等着抓他的错处。

  江晓寒要做的事还很多,一刻也不能歇息。

  神卫营的兵士来了又走,一封封书折搁在他的案上。江影不在,江晓寒身边可用的人不多,消息的递送都成问题。

  瘟疫是现在顶天的大事,温醉的事暂时被江晓寒按在了府衙内。晨起刘家村的村民当街求救的事被城中的百姓看了个真切,想瞒也瞒不住。江晓寒写了告示,将城外的情况尽数写明,着人贴在了城门口的布告栏上。

  除此之外,他又去信给城中的庄家银庄和药房,以庄易的名义开放义诊,对外发放些药包等物。

  城中的街道也须得以煮沸的食醋洒扫,进出城的关卡和守卫轮换也要重新一一换过,晨起与患病者接触过的衙役和捕快更是得先隔离开看看情况。

  江晓寒忙的脚不沾地,平江府衙内外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醋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他左耳要听着神卫营的兵士禀报城中的情况,右手还要写信给周边地带的官员说明情况,间或还要吩咐下属寻一些自愿的医者在城中设立诊堂,或是带去刘家村看诊。

  温醉的人大半都不怎么顶用,神卫营又从来没做过此等俗务,几乎都要听他安排了才知道如何行事。大半天下来,江晓寒的嗓子都泛着腥甜,咽口唾沫都生疼。

  直到天色擦黑,江晓寒才将送京的折子用油纸包好,又印了蜡封送到官驿,才唤了江墨,说是要出去走走。

  外面的雨还未停,江墨替他撑着伞,江晓寒拒绝了卫深着人保护他的提议,只带着江墨向外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温婆婆家。

  江晓寒也不知为何要走到这来,但行到巷口,江晓寒忽然停下脚步。

  “你在此等我。”江晓寒道:“我自己进去。”

  江墨不赞同的看着他,还没等说什么,江晓寒便已经丢下他自己进了巷子。江墨见他主意已定,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紧走几步将伞塞进他手中,自己躲进了旁边的房檐下,示意他自己小心。

  江晓寒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着,温婆婆家门口的春联终于被这场大雨夺去了性命,惨兮兮的落在门口的泥泞中,已然碎的不成样子了。

  他推开门,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个熟悉的人。黑衣青年站在台阶上,就站在温婆婆尸身的旁边,正转过头来盯着他,那双眼凌厉彻骨,像是野兽的眼睛。

  江晓寒方才在巷口便知晓他在此,对方受了伤,呼吸声很重,在安静的小巷中相当明显。

  “洛少侠。”江晓寒将伞略微后移,不偏不倚的与他对视。

  “你们连老人都不放过吗。”

  洛随风没有打伞,怀中原本揣着的东西也不知被藏到了哪里,江晓寒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

  江晓寒只觉得好笑。

  他嗓子疼的很,没心情跟个没长大的孩子解释什么。他向温婆婆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一柄剑阻断了去路。

  流光剑的剑刃要比寻常刀剑更薄一些,剑身也更窄,锋利的刃口抵在江晓寒的喉咙上,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雨水落在剑身上,又顺着血槽滑落下去,从剑柄出淅淅沥沥的滴在地上。

  江晓寒像是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脚步未停,又上前半步。剑刃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你们究竟有没有心肝。”洛随风的手向后撤了半分,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温婆婆不是你害死的吗。”江晓寒抹了一把颈上的血,轻声道:“你拿了她的东西,温醉走投无路,为绝后患,所以才狗急跳墙的杀了她。”

  “她是你们杀的。”洛随风认真的说:“我没有杀她。”

  话不投机半句多,江晓寒现在相信洛随风是被一条蟒蛇带大的了。洛随风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除了一身的好武功以外,脑子里就只长了一根弦。

  江晓寒毫不怀疑,他若是试图与洛随风讲理,恐怕会先将自己气死。

  他微微侧头避开剑锋,弯下腰去将温婆婆露在白布外的手放回去。老人的手枯瘦暗沉,皮肤皱得厉害,泛着青灰色的死气。

  油伞被暂且搁到一边,袖口下掩藏的红绳似有温度,江晓寒无意识的按着袖子,看着那块白布上晕染开的血迹轮廓。

  江晓寒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他的脊背弓成一个削薄的弧度,看起来竟然有些悲伤。

  “你杀了她,为什么又为她哭。”洛随风问。

  “我没有为她哭。”江晓寒哑着嗓子,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我也不会哭。”

  “你有。”洛随风说:“说谎会显得虚伪,而虚伪会让人恶心。”

  “是吗?”江晓寒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就不虚伪吗?”

  “我与温婆婆都是人。”江晓寒直起身子:“你为她枉死而愤怒,那为什么不为冤我而羞愧。”

  “归根结底,你的道义不过也是有差别的。”江晓寒站起身,拾起那柄油纸伞重新走入雨幕中:“若是温婆婆不死,她在你眼里,不过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洛随风没有说话,他微微皱眉,露出不解的神色。

  “你觉得强者一定有错。”江晓寒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就像之前一样:“但洛少侠,弱者也并不一味无辜。”

  “无论你信与不信,但我与温醉不是一路人。”江晓寒推门前顿了顿,又道:“他要杀我,于是我也在想办法杀他。”

  江晓寒说完这句话便推门走了出去,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跟洛随风周旋。城内城外的乱子要着手收拾,府衙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做,他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江墨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伞:“公子。”

  江晓寒用力揉了揉额角:“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江墨说:“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要宵禁了,公子今夜是歇在平江府衙吗。”

  卫深和神卫营的人现下都在府衙,江晓寒本来想应声,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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