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23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那张布条皱皱巴巴,江晓寒疑惑的将布条打结的地方拆开,将布片捋平。上头的碳笔痕迹被细雨晕染的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勉强看清上头的字迹。

  ——半折半册三百尺,可堪明月照高楼。

  江晓寒脸色一变。

  江墨瞄了一眼,见布条上只有一句不知所云的诗,但江晓寒脸色太过难看,江墨不由得也有些蒙,不知此时该作何反应。

  但江晓寒却看明白了这句话,半折半册指的是书册,而“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也正是颜清在提醒他,这本书册与洛随风有关。

  江晓寒摩挲着布条上的字迹,他手中的布料柔软细腻,是上好的里衣用料。若是寻常之事,颜清必不会急道用这种方法联系他,所以此去刘家村,他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告知他。

  江晓寒的目光落在那行诗的上半句,喃喃自语道:“……三百尺。”

  江墨没听清:“什么?”

  江晓寒冲他摇了摇头,他沉吟片刻,将布条卷了卷塞回袖中,才吩咐道:“去,叫卫深来。”

  颜清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那本书册。那东西能吓得温醉连夜杀了温婆婆,必是什么能令温醉伤筋动骨的东西。但由于洛随风带走了绝大一部分,江晓寒虽有译本,却苦于没有参照,一直无法将那本书册与实际的“罪证”连接起来。

  结果现下颜清告诉他,这东西或许与土地有关。

  卫深这些日子一直带着亲卫驻在平江府衙,来得也很快。

  “大人。”

  卫深一身轻甲上还带着灰土,刚刚从工棚那边收敛了骨灰回来,他站在堂下,接过江墨递来的湿布巾擦着身上的甲片,问道:“什么事?”

  “府衙中的籍贯账册现下是谁在管。”江晓寒问道。

  大楚对土地的管辖十分严明,要求每府每县都将土地情况记录造册,交由当地县衙入账。土地的分封,收回以及买卖都需要到官衙过了名录,再将地契进行更名。这些东西大多数是以户为单位,上报及村,再上报至县衙,依次递进层层报备,流程繁琐,涉及的手续文书也不一而足,详细的记录大多由当地的县衙或府衙掌管。

  这东西本是应由府衙的主簿过手,但温醉现下还压在温府的私牢内,身边的主簿师爷内细也还没查清,于是府衙内的一应事务便都由江晓寒接了手,这些私库或文籍也自然交给了神卫营看管。

  卫深也让他问愣了:“这东西闲来无事也无人去动,应是我手下的兵士看着呢。”

  “唔。”江晓寒思索着:“那劳烦卫将军,着人将近三年的地籍录找出来,我有用处。”

  卫深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答应着去了。

  片刻后,一个身着轻甲的青年拎着两大捆书册进了门,那每捆书册得有半个人高,看着就分量不轻。青年左摇右晃的把自己荡进门,踉跄着将东西往江晓寒身边一放,咚的一声,扑了江大人一脸经年的尘灰。

  江晓寒:“……”

  青年:“……”

  江墨在一旁目瞪口呆。

  江晓寒默默的伸手抹了把脸。青年挠了挠头,干笑道:“这……这堆在库里放了太长时间了,没办法。”

  江墨憋着笑去给江晓寒拧汗巾,江晓寒也并不是什么暴躁的性子,闻言挤出个自以为和顺的笑意道:“无事。”

  青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地籍录虽然已经按年份排好,但架不住数量太多,平日里也没人会去翻动。江晓寒随意的从最下头抽出几本,被上头的灰呛得直咳嗽。

  他喝了口茶顺气,才转过头来问青年:“你识字吗。”

  “啊?”青年一脸莫名其妙:“肯定认识啊。”

  江晓寒将那两捆书册搬走一大半,分成几摞排在面前的书案上,又将剩下的六七本指给他,从书案上抽了两张宣纸放在上头。

  “凡是看到刘家村的地,就将其划出来拿给我。”江晓寒指了指那几本书册,耐心道:“包括租地,地主的名录所有的都要,明白吗。”

  “明白。”青年咧着嘴笑了,冲他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这点小事,大人放心吧。”

  江晓寒有些不放心,正巧江墨拧了汗巾回来,江晓寒便叫他二人搬了张书案,坐在他下手一同誊抄。

  平江地界富饶,条件也优渥,所以地籍录中不光有外头的农户的土地,还有各个员外官员的庄子猎场,查找起来费时费力。

  江晓寒看卷宗的速度飞快,但没想到青年竟然也不差。约莫半个时辰后,两张誊好的纸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江晓寒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笔将纸拿来看了两眼,虽然上头的字迹有些一言难尽,但该写的名录清清楚楚,一条一条列的清楚明白。

  “做得很好。”江晓寒赞道。

  青年嘿嘿一乐:“这都小意思。”

  江晓寒听着青年的口音似乎是从北方一代来的,他算了算北方一代的守将和外官,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姓关。”青年道:“关重。”

  这名字有些耳生,江晓寒一时间竟没想起这到底是哪家的人。

  “大人位高权重,肯定没听过我。”青年说:“我爹生前是辽东郡一员守将,后来被匈奴人杀了,正巧禁军扩招,我就跟着进京了。”

  原来是将士遗孤,江晓寒垂下眼,不动声色的捻了下手中的纸页。

  这种人向来是要被江晓寒归为“好用”那一栏中,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身后也没什么背景,若是用得好了,便算得上趁手。

  但神卫营毕竟是天子近卫,江晓寒也并不确定关重出现在他面前究竟是个单纯的巧合,还是筹谋下的“别有用心”。

  江晓寒笑了笑,又抽了几本账册递给他,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现下京中情况不明,无论是哪种情形,江晓寒都不打算接这个招。

  托有人帮忙的福,天色将暗时,江晓寒才好容易将这些账册将将收拢完。

  刘家村的土地账目中确实有问题,划出去的土地足有两百亩之多。

  江晓寒放下手中一沓誊好的名录,江墨适时的替他端上杯茶,关重帮完忙已经回卫深身边报道去了,此时的大堂内就只剩下江晓寒主仆二人。

  “不是已有进程了吗。”江墨问:“公子怎么还是如此愁眉苦脸的。”

  江晓寒虽没指望从这些籍录中找到温醉圈地的证据,但本以为从账目中至少能找到些端倪,谁知道刘家村的地虽然大半都已经算给了旁人,但并却并不在温醉名下,反倒落在个江晓寒想都没想到的人身上。

  ——永安王,宁宗泽。

  江晓寒觉得十分头疼。

  永安王是宁宗源的嫡亲弟弟,先帝最为钟爱的九皇子,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哪怕是宁宗源登基,对这个弟弟也是百般溺爱。这么多年来,任朝中谁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

  但这位九王爷的封地远在九江府,从不参与皇城内的权利倾轧,一心当着他的皇亲国戚,不知如何在这见着了他的名帖。

  地籍录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些土地是温醉与永安王以地换地兑与这位王爷的,你情我愿,上面还有王府管家的画押。

  大楚的地籍录中,土地的买卖和置换只留存最后一次记录,再想往前追溯也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温醉这地来的不明不白,他也可以说是外头的村民百姓自己贪财卖给他的,大楚律法拿他也无济于事。

  这看起来就像是永安王以权压人,勾结温醉圈地牟私利,但江晓寒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永安王向来与这些党争无缘,他想要什么只消递句话进京,凭宁宗源对他的溺爱程度,自然会应允,没必要与温醉掺和在一起做些圈地的勾当。

  江晓寒想,怕是这位九王爷也叫人当了靶子。

  但平江府的地籍录只能记载平江的土地,至于温醉到底从永安王手中换来了什么地,江晓寒也无从得知。

  一个人关着门在这琢磨总是没用,江晓寒想,还是得去信问一问这位永安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投喂的鱼粮~

第38章

  温府的私牢虽然不比大狱那样血腥可怖,但由于挖在地下,阴冷潮湿却是免不了的。加之用青砖加固层层垒砌,更是暗不见天日。

  温醉就住在最里的那间牢房。

  牢房中铺着干燥的干草,甚至还有新鲜的被褥。温醉只在最初的时候慌了两天,这两日也渐渐的缓过了神,心想着毕竟现在京中是皇子当家,他是四殿下的外家,出了事与宁煜日后的名声可是大大有失,保不齐连京中那些老顽固也要对他失望。宁煜哪怕是出于爱惜羽毛的立场,也必不会叫他的事儿就这么被翻出来。

  何况归根结底,这事从头到尾也只是为他做嫁衣,江晓寒若是将这个把柄查清闹大,哪怕宁煜是贵不可言的皇子,也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想明白这一点后,温醉也不着急了,好吃好喝的蹲在牢中,一心等着四殿下捞他出去,还等着江晓寒冲他敬茶赔礼。

  私牢中不与外界相通,唯一的光源也是牢口那两盏昏暗的油灯,大多数监牢都隐匿于黑暗之中,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私牢中除了温醉,还有零星几个温醉的亲信也被关押在此。江晓寒发落温醉那日,事后曾在院中转了一圈,没想到还真叫他看见两个熟脸。曾经在码头袭击他的掌柜赫然也在温府,还穿着一身账房的长袍,俨然将身份适应的很好。

  这位“掌柜”被发现时也不装瘸了,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晓寒,像是要用眼神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江晓寒自然也没与他客气,伸手一点,便一同将人扔进了私牢内。

  为了避嫌,神卫营通常不会进入监牢内,只在外头看守。所以温醉也只能从送饭的次数来推算时间。

  第四天晚上,温醉正靠在墙壁上百无聊赖的琢磨日后的出路。此次闹这么一场,哪怕宁煜将他保下,平江府尹的位子他也没法再做了。最好不过是外放去些偏远的地方,等到日后宁煜他再回京,已是真正的外戚,谁还能说他一句不是。

  然而还没等温醉做完这场美梦,原本静谧的地牢内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轻又稳,一听便是练家子。温醉心里一惊,生怕是江晓寒记恨他曾经追杀他的旧仇,要趁这个机会悄无声息的了结他。

  他连滚带爬的往后挪了两步,离着牢门远远地,寻思着他若是叫喊起来,外头神卫营的人到底能不能听见。

  然而令温醉意外的是,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若是江晓寒在此,恐怕也会吃惊,这分明是被关押在牢房另一头的“码头掌柜”。

  “温大人。”

  “宋千。”温醉大喜,跌跌撞撞的向前几步,握住了冰冷的栏杆:“外头可是有什么消息了?宋永思吩咐你什么了,可是要救我出去?”

  被称为宋千的中年男子没理他,只是低头捞起了栏杆上的大锁,温醉见他指缝间寒光一闪,轻巧几下竟将那牢锁撬了开来。

  温醉不由得欣喜若狂:“如此,可是京中殿下有旨了?”

  厚重的锁链落在地上,宋千将细针收好,却没打开门将温醉放出来,而是自己走进了牢中,甚至还伸手关上了门。

  “温大人。”宋千轻声细语的说:“在下是来送您上路的。”

  宋千先前身上那股刻意装出的阴鸷气息淡去不少,反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甩了甩手,一步一步的缓慢接近着温醉。刻意将这个周期拉长,一脸享受的看着温醉惊恐的目光,似乎在享受这个难得的机会。

  这话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在温醉耳边,他方才的欣喜还没褪下,便骤然被灭顶的恐慌笼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在身前挥舞着,像是这样便能阻挡宋千接近他一般。

  “你胡说!”温醉脸色煞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是不是宋永思的意思,他个老匹夫竟然擅自行事。”

  “温大人。”宋千不容拒绝的打断他,微微弯腰,看向温醉因惊惧而微微缩紧的瞳孔,心情大好:“是四殿下要您的命啊。”

  “不……不可能!”温醉扯着嗓子叫道,像是只被掐紧了脖子的公鸡:“正值争储之际!没了外家,无异于被迫退让,他怎会如此自断臂膀!”

  宋千像是听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他哈哈大笑,直笑得温醉脸上显出几分愠怒的神色,才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花:“温大人啊,您怎么如此天真。”

  “一个死去的舅舅,和一个只会闯祸的外戚,孰轻孰重,殿下心里难道没有决断吗?”

  宋千说着,又向前踏了一步。干枯的稻草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温醉瞪圆了眼睛,目眦欲裂的看着面前的煞神。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一心为着宁煜能登上那至高无上之位,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他的后背抵上冰冷的青砖墙,宋千闲庭信步的向他走去,指尖的银针闪闪发光。

上一篇:公子嫁到

下一篇:自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