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26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她浑身发抖,但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是的……”

  颜清垂下眼看着她,微不足道的拧了拧眉,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严厉:“你说。”

  “先生不常在院中有所不知……”女人啜泣着:“碧桃年纪小,家里人也不管她了,她时长在这里受欺负,每日的药和粥时常会被人夺去,她年岁小,又争不过人,才会这样。”

  若是饭食倒还可以理解,但听闻连药都会被抢,颜清顿时觉得十分不可理喻:“药都是定量的,抢去何用?”

  女人一噎,随即道:“他们许是觉得……多喝药便会好得快。”

  “荒唐!”

  但颜清却明白,女人说的或许并非谎话。他一路从昆仑走过来,人性见过不少,有些穷山恶水之处,明事理的人一少,便总会为了些私利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颜清飞快的回忆着先前收录的患病情况,才发现这种情况怕是并非个例。

  “我知道了。”颜清的脸色稍霁:“过会儿你自去寻江影江公子,与他索要今日的药,这件事我记下了,回头自会给一个答复。”

  女人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口中不住的道谢。

  颜清不善应付此类场面,在平江府时,一切人际纷扰都有江晓寒替他挡了,然而此时江晓寒不在,他也只能干涩的安慰女人两句。

  外头逐渐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加之颜清心中酸涩不忍再待,也只能匆匆告辞,准备回去与庄易颜清商量过后,再谨慎行事。

第42章

  颜清走时,江影还在后院,他也没有刻意去打招呼,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村中的诊堂。

  男孩踩着板凳站在书案后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一亩三分地,而他带来的小姑娘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锅中的米粥已经被自行取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粥底,木勺随意的被扔在锅里,浓稠的米浆溅在勺柄上,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

  男孩见他从外回来,兴奋的站直了身子,期待的望向他。

  “先生,这段时间没什么人来看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邀功的兴奋。

  可惜颜清在这方面实在有些木讷。

  他略微扫视一圈,见没出什么乱子,便一本正经的对男孩说:“多谢了。”

  男孩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他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女孩被这细微的动静吵醒了,揉着眼睛站起来,习惯性的走到男孩身边抓紧了他的衣袖。

  颜清想了想,又说:“二位今日帮了大忙,你们尽可以去找神卫营的人,就说是我说的,去要两块糖或者一些米粮用作报酬便是。”

  男孩一急:“不,不要报酬。”

  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扬起脸看着颜清,一字一顿道:“让我跟在您身边吧,求您了。”

  颜清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这个男孩。

  男孩身上的布衫破破烂烂,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衣摆上布满脏污,似乎是污水拧干后留下的污渍。他的手藏在袖子里,颜清却眼尖,早见着了他腕上的勒痕,那勒痕泛着青紫,是指印褪去形成的。他身旁的小姑娘倒是比他利索一些,只是依旧能看出清苦的生活痕迹。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活穷苦的原因,男孩看起来十分瘦小,但一张脸长得却不赖,不难看出日后精致的轮廓。如果是这倒也罢了,但男孩确实长了一双漂亮且干净的眼睛,那双眸子清澈无比。除此之外,男孩的胆识和冷静倒是远远超出同龄的孩子,倒是令颜清有几分刮目相看。

  男孩被他锐利的眼光打量着,面上稍显窘迫,但还是努力的不躲不避,挺着胸膛迎上颜清的目光,做出一副磊落之像。

  颜清自来刘家村这么些日子,只是治病救人,对村民的私事并不想过多了解,但是现在突然冒出两个求到他面前的孩子,颜清不由得还是要问上一问。

  “刘家村的一应衣食现下已由官家接手。若是想生存,自去找你们村长,若是想帮些忙,自去找神卫营。”颜清问:“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男孩用力的咬了咬唇,无意识的在衣摆上擦着手心上的汗。

  颜清见状也不逼他,抬脚便要往屋中走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除了天地生死之外的事,颜清向来不耐管别人的闲事。

  男孩见他要走,紧走几步抓着女孩跪在了他身前。

  “先生!”

  女孩子似乎是被他冷不丁这一下吓到了,抽泣几声,眼中瞬间蓄满了一汪晶莹的泪。

  今日左一个跪他右一个也跪他,却又支支吾吾的不说清话,连颜清也不免有些气闷。

  “起来。”颜清说。

  “我只是想跟在先生身边混口饭吃,养活我妹妹。先生有所不知,我爹爹先前得了病,已经去了。我和妹妹在村中无依无靠,根本争不过旁人,哪怕日日有粥饭也无法果腹。”男孩不敢太过违拗他,只能站起身咬牙道:“先生若收我,我做一个小厮也行,洗衣烧水,我都可以做。或者先生干脆卖了我,只替我给妹妹找一个好人家,我也心甘情愿。”

  颜清眉头一跳。

  先前在西院中便出了碧桃的事,现下又是一桩,颜清不免觉得这实在有些过于巧合。他跟着江晓寒在平江府转了那么几遭,自然知道此次事件这水远比他想像的更深。

  颜清面色不改,只停下了脚步,淡淡问道:“虽然每日的粥饭有定额,但也是管饱的,旁人如何要抢你们的东西。”

  或许是与江晓寒呆的时间久了,颜清问起这种话来,也带上了江晓寒一般漫不经心的味道。

  男孩子显然被他唬住了,他定了定神,才复又开口。他说得很慢,却又很谨慎:“几位先生皆不住在村中,自然有所不知。在东村,米粮是要上交村长的,然后再行分放,若是想得到自己那份,得出两个铜板。”

  “这是什么道理?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发官家的财,你们也没人反抗吗。”

  并非颜清见识浅薄,而是他从未见过如此行事之人。他心知人性是最不可捉摸之事,但哪怕是现下这种危难之时,人人利己反而能在这种环境中便能达到平衡,断不会出现此等情形。

  “平江府附近的大村子中,都有城内派来的‘大人’,一直住在村中,来是租子的。”男孩又说:“他们是城内的老爷,所以没人敢反抗他们。近些日子村中出了疫症,他们也怕得病,于是药是不抢的。但是粥饭等都要交公,村中有几个年富力强的被他们叫了去,可以不花银钱就有饭吃,还有铜子拿。有他们在,其他人的米粮若是不交就要硬抢,所以没人敢反抗。”

  颜清明白了。

  西村是患病之人,为了活着自然要争抢份额外的药,算作损人利己。而东村这些好模好样的人,要保着自己的命,所以只抢米粮,则是为贪财。

  颜清冷哼一声,这小小一个村落,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复杂。陆枫叫他下山来看这世间百态,倒真叫他来对了。

  男孩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我与小妹年纪太小了,争抢不过他们,手中也没有银钱,若是再不找个依靠,就该饿死在这了。”

  “神卫营是官家的人,庄易也常在村中行走,为何你要找上我。”颜清顿了顿,又道:“要说实话。”

  男孩一怔,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着颜清的脸色,认真的说:“神卫营虽然是官家,但日后总归要走,他们不会带上两个幼童一起走。而先生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是有本事的。我与小妹失了爹娘,若留在村中,等瘟疫事一结束,又会落到先前的境地去。”

  男孩岁数不大,脑子倒是十分活络,人也机灵,话不必说满,颜清已经明白了。这么一问一答间,颜清心中已有了打算:“你今年多大。”

  “七岁。”男孩说:“小妹四岁。”

  “我不需要小厮,也不需要人伺候。”颜清掸了掸袖口:“你若是实在想帮忙,我会教你认药……你也可带着妹妹住在诊堂。”

  男孩毕竟岁数还小,哪怕稍显老成,也不由得喜怒形于色,便要给他磕头道谢。然而膝盖还未弯下,便被一股力道架住了。

  颜清只用剑鞘挡了一下,便收回手,抬脚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淡淡道:“你若学不会站起身说话,明日便不用来了。”

  男孩一愣,随即略略低头,迟疑的应了一声是。

第43章

  颜清脚步未停,跨过门槛,向内院走去了。

  若非饭点,诊堂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西村的人无法出门,而东村的人又觉得诊堂天天要替人看诊,脏得很,不肯前来。

  颜清坐在书案后头,琢磨着下午的事。无论如何,按男孩的说法,刘家村的恶霸在此时间长了,积威已深,若是贸然去查问,打草惊蛇不说,还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颜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交给江影他们去打理。

  外头的雨下下停停,颜清出去绕了这么一遭回来,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也不免觉得烦闷。他自顾自的思量着,连江影进了门也没发觉。

  江影叫了他一声,没得到什么回应,于是略微抬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颜公子?”

  颜清回过神:“哦……”

  他捏了捏鼻梁,不知是否是这几日熬夜伤神的缘故,颜清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连带着精神也差了不少。

  “正巧你来了。”颜清打起精神,从书案后头站起身:“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颜清将碧桃和外面男孩的情形与江影提了提,江影显然做惯了这些,不必颜清吩咐,他便明白了此间关窍,自行去查探了。

  临时被庄易用作歇脚的东厢房中静悄悄的,颜清无意打扰,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自己,又换了身衣服,才又坐回诊堂内。

  颜清方才号过了碧桃的脉,对病症反复倒是有了些心得。他将写了一半的方子搁在一边,又重新拟了一张,比照着医术中的古籍方子换了几味药,又将原有的草药分量做了增减。

  他一边翻书一边斟酌着药方,直过了一个时辰才算将方子定了下来。

  途中有东村的人来问过两回医,好在只是寻常伤寒,并无大碍,从诊堂抓了两副药也便罢了。

  傍晚的时候,颜清出去转了一圈,早先在外砍树搬石的神卫营也已经在傍晚时间回了刘家村,还来不及打招呼,先去将江堤上的缺口尽数补足。年轻的兵士们在江水中滚了一圈,弄得一身都是污泥,谢珏尤其如此。离得老远,颜清差点没认出来他。

  “颜先生。”谢珏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泥水,蹚着水走上来与他打招呼:“再有半个时辰,江堤便能修好了,之后再将岸上的积水挖个渠引走,再将里头剩下的畜生尸首找地方一把火烧了,便算干净了。”

  谢珏这几日在刘家村带着人上山下河,好好的公子哥都糙了几分,只是人倒是可靠,上上下下将这些力气活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

  颜清点了点头:“辛苦了。”

  “应该的。”谢珏站在颜清身边,伸手对着江水比划了一下:“这几日下雨,难免手头要慢些。今日将江堤补好,再有个不出两日,河道便都能清干净了。”

  “江堤补好之后,得将村民源头的水源辟出来。”颜清说:“村中几口井的源头虽不走长江,但长江水势见涨,难免会污了水源。”

  医术古籍中有著,瘟疫蔓延时水源是顶顶要紧的,若是水源污了,疫症的传染就无法控制,甚至有蔓延之势。颜清初到刘家村时,便将村中的各个井水用竹竿和油毡布搭了棚子盖起来,免得雨水落进去,又一日三次的向水中撒药,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是杯水车薪,河道一日不清,腐烂的尸水就一日有回流的风险。

  好在现下江堤已经堵住,剩下的事便都好说了。

  谢珏笑了笑,清脆的答应着:“晓得。”

  在江岸上的神卫营兵士似乎是摸到了什么东西,遥遥喊了谢珏一声,谢珏扯着嗓子应了,又卷起裤腿蹚进了水。

  颜清见状,便不再耽误他们做事,顺着江堤往下游走。

  不远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啜泣声,颜清耳力好,听得似乎是女子的哭声。他皱了皱眉,循着哭声向前走去。

  刚走了三五十步,便见着几个人从巷口拐出,他们肩上扛着个竹排,上头蒙了块白布,眼见着是个人形。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跟着竹排往前走,口中止不住的嚎哭。随着颠簸,竹排上垂下一只泛青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手臂上的伤口溃烂发黑,隐隐已经能看到里头的白骨。

  那妇人哭的肝肠寸断,死死的抓着竹排不愿放手,然而最终还是被抗竹排的几人推到在地,只能徒劳无功的伏在地上看着竹排远去的方向。

  颜清停下脚步,知道这是西村去世的病人。

  这情景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七日是一个坎。病人从发病开始,若七天之内没有好转,好转的可能性便不大了。

  但因瘟疫病死的人却不能同寻常一般入坟下葬,这些尸首被丢在一处,要么焚烧成灰,要么埋入深深的地下,连棺椁都没法置办。

  颜清心中酸涩,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他站定在原地,默念了三遍往生咒,权当寄托。

  “又没了一个。”谢珏不知什么时候忙完了,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少年显然不善于应对生离死别,有些垂头丧气:“人命怎么这么轻贱呢……”

  颜清无言以对,他拍了拍谢珏的肩膀,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悄无声息的停了,颜清回到诊堂,才发现出外打听消息的江影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堂中等他。

  “颜公子。”江影微微躬身:“我在东西村各转了一圈,已将消息摸得差不多了。”

  颜清问:“是真的?”

  “是真的,东村确实有两个人,被人唤做二爷和四爷。这两人在东村霸掠财物,一些老幼妇孺碍于他们的恶名,也不敢不从。一些青壮年最初虽有心反抗,但都被几个被他们收买的青壮年带出去教训了一顿,所以也不敢造次。”江影说:“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了些别的东西……”

  江影顿了顿,又道:“这二人是温醉的家奴,他们常年住在刘家村,名为收租,实则行圈地之名,若是看中了谁家的地,便强行以低价买入,充作温醉的私产。”

  江影说着,从怀中掏出几本薄薄的账册,递给了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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