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27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颜清身上带着江晓寒的信物,自然有权调动他的情报,所以江影也没有犹豫,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说了。

  颜清接过书册,只见里头果真是些钱账买卖,一桩桩一件件都歪歪斜斜的记着,除了最初一本被污水染了半本书之外,其余的都完好无损。他想起江晓寒信中所言的平江城情况,直觉这几本账册或许就是江晓寒要寻找的关键所在。

  “辛苦了。”颜清将账册收好。

  江影冲他一抱拳:“若无旁的事,属下就先退下了。”

  “……等等。”颜清忽然叫住了他,江影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只见颜清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忍:“今日西村,是不是有几个去世之人。”

  许是出身原因,江影对村中的情况向来了如指掌,闻言立刻道:“三五个吧。”

  颜清轻轻叹了口气:“左右雨已经停了,在村中点几排灯笼,以作哀思吧。”

  逝者亡魂要走黄泉路,黄泉路上茫茫然漆黑一片,所以生者要摇铃点灯,才能引亡者魂归正途。可惜刘家村不能停灵,也无法置办丧仪,便只能点几盏灯,聊表心意。

  江影领命前去,不消片刻,以诊堂为中心的前后两条街,便都挂上了灯笼。

  过了谷雨,天就慢慢长了起来,过了戌时二刻天色才算彻底黑了下来。

  颜清将下午写好的方子压在案上,又将诊堂内的东西归置好,正想着去内院收拾东西赶回村外的神卫营,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嘶鸣声。

  马蹄声由远至近,颜清福至心灵,搁下手中的东西走出诊堂。只见外头几十盏灯笼连成一片,照亮了长长的一条路。

  逐日追风的骏马踏光而来,踩碎一地摇曳的烛火,瞬息间从村外奔腾而至,又被缰绳狠狠拉停,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玄衣箭袖的青年立于马上,眸子亮闪闪的,见了他还未出声,便已经漾出了一抹不自知的浅淡笑意。细碎的星河烛火落在一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中,月光在他身后拉了长长的影子。

  “阿清。”

  颜清听见对方说。

  他看见青年从马上跃下,玄色的长剑挂在腰间,银质的箭袖闪闪发光。青年大步流星的向他走来,月色被他急切的脚步尽数落在身后,眼角眉梢上皆是醉人的笑意。

  是江晓寒来了。

第44章

  夜阑更秉烛, 相对如梦寐。

  这烛火虽不知是否引了生路,倒真引来了他想见的人。

  颜清怔怔的看着江晓寒向他走来,竟有一种恍在梦中的错觉。

  江晓寒今日穿的与往日都不尽相似,他未带冠,长发用发带高高的束起,身上的玄衣用同色的丝线绣着白鹤,几缕银线勾在其中,随着行走的动作若隐若现。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鹤羽展翅留下的云纹。

  他腕上扣着精细的银质护腕,腰封紧紧的收在腰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打眼一扫,虽然精神不错,但人倒像是瘦了一圈。

  长剑佩在身侧,漆黑的剑身与他这一身衣裳融为一体,显得整个人气宇轩昂,英姿飒爽,远远看着,竟比江影还要利索三分。

  江晓寒像是赶路前来的,他的长发贴在后肩上,有些微微的湿。

  颜清似乎没反应过来江晓寒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平江府百里之外的这么一个山村,整个人愣在门口,难得的显得有些呆愣。

  江晓寒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

  颜清整个人身体一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江晓寒看,下意识撇开眼神,耳朵有些微微的红。

  江晓寒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了,半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你怎么……咳。”颜清清了清嗓子,才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这实在不能怪他失态,任凭一个早上还在百里之外与他通信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这个反应也属实正常。

  加之江晓寒这人似乎走到哪里都夺目非常,威风凛凛的玉狮子丝毫没有压了他的风头,反倒衬得他越发英姿了。

  “我想你了。”江晓寒像是说着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他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颜清,又补上一句:“所以就来了。”

  借着门口的烛火,颜清才看到江晓寒眼底的青黑,他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你日日来信叫我好好吃饭,早些歇息,你自己这是几日没歇息好了?”

  江晓寒一愣,显然也发现自己出了疏漏,他摸了摸鼻子,脚步一转,掩耳盗铃的转身去牵方才情急之下扔在几步外的马。

  玉狮子颇通人性,撒了缰绳也不跑,乖乖的站在原地,见江晓寒过来,还颇为亲昵的用头拱了拱他的肩膀。

  “平江城的事情太多,温醉那老家伙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江晓寒自觉理亏,牵着马走过来,讨好的干笑两声:“府衙内的大小官员素质良莠不齐,卫深又是个武将,难免忙乱一些。”

  颜清一脸不赞同,可惜江大人为人实在多谋善断,还未等颜清说句什么便先做小伏低起来,给了人十成十的面子。

  玉狮子乖巧的用蹄子刨着地,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似乎掂量了一下形势,便从善如流的低下头蹭了蹭颜清的手。

  颜清被这一主一仆闹得终于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唇角轻轻一勾。

  “可算笑了。”江晓寒夸张的松了口气,拍了拍玉狮子的脖子:“果然还是你的面子大。”

  “胡扯。”颜清抿着唇,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可惜他从见着江晓寒起,眼神就化成了一汪水,哪怕勉强表现出严厉之象,也并没什么杀伤力。

  江晓寒看着他,只觉得他不眠不休几夜,似乎就是为了这一瞬间,一时间连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温醉倒下后,平江府成了个彻底的烂摊子,他要应付周边几县的上报和日常事务调度,也要去信给京中挨个说明情况。哪怕明知这是宁煜给他扔下的陷阱,他也得装作不知,咬牙切齿的跳进去,还要诚惶诚恐的向上请罪,其中耗费心力不知几何。

  那些漫漫长夜中,在烛火微明时他总能想起那夜他非要拖着颜清去望春阁一探时,出来在巷口吃的那碗馄饨面。前些日子昼夜不能眠,江晓寒甚至自己又去了两次,但总觉得原本觉得宛若珍馐的面也变得没什么滋味。后来他才恍然发现,面并没有什么要紧,只是身边少了个陪他吃面的人。

  江晓寒活了二十七年,虽碍于朝堂沉浮和家丧至今未曾婚配娶妻,但自认并不是个傻子。

  在平江城的雨夜里,他第一次毫无征兆的想起颜清时,他便已经明白,他已经将颜清放在了心上——或许还要更早,在他将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玉佩从腰间摘下那一刻起,他可能就已经动了心。

  平江府往来京城,哪怕是轻骑快马也要日夜不休跑上三天,江晓寒连夜发了三封急函回京,又昼夜不歇的将平江府的内外事务打点妥当,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收到了京中的回信。

  回信不出意外是宁煜批复的,里头皆是长篇大论的官腔,先是对情况表示惋惜,又大力称赞了一番江晓寒的临危不乱,最后卖了个人情,只将温醉之事轻飘飘的写为“意外”,就此算是盖棺定了论。

  收到回函,平江府的事便能算是暂告一段落。江墨劝他更深露重,第二天再走也来得及,可江晓寒一刻都等不下去,将城中事务硬是扔给了卫深,自己纵马便出了城。

  他出城时天还没有黑透,平江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披着暮色在乡间路上疾驰而过,雨丝打在身上,竟得了难得的畅快。

  但江晓寒可不会傻到急火火的将自己的心思尽数摊牌,江大人向来运筹帷幄,既知晓了自己心意,剩下的自是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玉狮子见他二人从刚刚起便不知为何同时噤声,有些急了,用脑袋又拱了拱颜清。

  江晓寒一拉缰绳,轻斥了一声,玉狮子委屈的垂下脑袋,马蹄跺着地。

  颜清觉着好笑:“你训它做什么?”

  “它头回见你,是找你要吃的呢。”江晓寒将玉狮子拴在院中的马凳上,又拍了拍它的后背脖子,算作安慰:“这儿的马草不新鲜,明日回营再喂。”

  这是江晓寒的马,自然也是他说了算,颜清倒没什么异议,只是玉狮子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神盯着他,倒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江晓寒拴好马,又向着颜清走去,将这一人一马的对视尽数隔断。

  “马也就算了。”江晓寒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肚子:“我一路赶来,可还水米未进呢,怎么样,有吃的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九八七、江临秋、就叫小顾吧、子戚几位小伙伴的鱼粮~

第45章

  诊堂内虽然也有小厨房,但庄易和颜清皆不在此处用饭,所以也很少开火,他们二人上上下下翻了一圈,也只翻到了半袋面粉和几个鸡蛋。

  平日里施粥布饭时,都是神卫营的伙头兵先做好了大锅饭,再拿到门口,此时别说神卫营的人,连下午歇晌的庄易都已经早早回了落脚的地方,诊堂内外安安静静,除了门口的玉狮子,怕是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

  然而平日里无所不能的江大人终于在这一方小小厨房吃了瘪,他手里掂量着两颗鸡蛋,茫然的看了看颜清。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江晓寒也不例外。他从小到大都在书案和武馆之间来回转悠,手中握着的不是笔杆就是长剑,连自家的厨房大门向哪开都不清楚,唯一能勉强与“厨艺”沾边的人生经历,还是前些年有一次陪宁宗源去秋猎,为表恩宠,占了个头名的殊荣,得以亲手开宴。

  然而那次也是有随行的内侍将猎物收拾的干干净净穿在铁钎子上,他只消接过来放在火上就是。

  如果说非要将江大人和下厨这两个词之间联系在一起,那八成得是“一窍不通”。

  好在颜清不是。

  在颜清看着江晓寒努力的试图将蛋壳从碗中挑出来,且第六次点火失败,还差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将江晓寒赶出了厨房。

  可怜一人之下的江大人在这小小的刘家村毫无威严可言,只能颜面扫地的被人从厨房赶到院中,还只分到了一只板凳作为歇脚。

  玉狮子站在院中,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见自己主人出来了,还颇为欣喜的打了个响鼻,绕着马凳转了两圈,马尾扫来扫去,试图往江晓寒身边凑。

  江晓寒笑眯眯的将板凳搬到玉狮子旁边:“羡慕吗?”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悄悄指了指身后亮着灯的厨房:“他在给我做吃的。”

  可怜玉狮子一头畜生,它若是能听懂江晓寒说什么,怕是连一脚踩死他的心都有。可惜宝驹虽然颇通人性,但到底没聪明到能听懂人言的份上。江晓寒显摆完了才觉得自己像是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有些不好意思望着天。

  连雨季似乎已经接近尾声,雨一停,原本微凉的夜风也变得温和起来,江晓寒拍了拍玉狮子的前蹄,对方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温顺的弯下腿,跪在了地面上。

  江晓寒将板凳往玉狮子身边挪了挪,背靠着骏马的背,眯着眼睛看着天上若有似无的星辰光芒。乌云悄然散去,躲藏了半个多月的月亮终于重见天日,江晓寒惬意的眯着眼睛沐浴在月色下。颜清的身影映在窗上,被烛火拉得又长又晃,江晓寒看着他在薄薄的油纸后头有条不紊的忙活着,只觉得心口微烫。

  若说他从平江府来刘家村的路上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踌躇,但在这一瞬间,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那么一次抛开所谓“应该”、“必须”的冲动,由心而发,又义无反顾。

  他活了二十几年,踽踽独行至今,父母远走,师友辞去,早已成了孑然一身。加之在京中碍于身份特殊,这么多年也未曾婚配,天知道是不是就等着今日这一遭,等着上天还他一个命定之人。

  “就一次。”他从暖色的窗纸上收回眼神,靠在马背上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向着天地星辰起誓:“江晓寒这辈子,就求这一个人。”

  他分明不信鬼神,却依旧鬼使神差将心中所念的脱口而出。想来是实在情之所至,下意识寻了一个寄托。

  他先前对“一见钟情”向来嗤之以鼻,只觉得人生在世,若一味的被所谓“感觉”牵着鼻子走,那岂不与被本能引领的牲畜毫无区别。然而等这滋味真正落在他头上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的见识实在是太过浅薄。

  有那么一个人,他只要出现,便能轻而易举的占据他的目光,令他欣喜,也令他辗转反侧。

  “唯此一人,至死不渝。”

  江晓寒太久没有享受过安宁,也几乎忘记了欣喜和满足究竟是什么感觉。但颜清带来的,那些不可自控的心动能让他骤然感觉到自己还活在人世间。这种心动令他无法割舍,且愿意沉溺其中,以致于那些古井无波的日子让他只要想一想便觉得不可忍受,所以他恨不得刚一动心,便迫不及待一般的要用誓言将这种感觉牢牢锁住,生怕一个犹豫间便什么都不剩。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几乎是刚一出口便散在了风中,他似乎并不在意颜清日后如何——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若是对方不接受也无妨,他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守得住自己的誓言就够了。

  在屋中的颜清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方才瞬息间已经得了颗真心,他正忙活着给外头远道而来的江大人做着吃食。

  颜清并不像江晓寒那样有一股世家公子的规矩在,他从小跟着陆枫在昆仑长大,山上人迹罕至,多年来也只有陆枫和他两个人。陆枫许是在烧饭上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东西也仅能堪堪入口,所以烧饭这等差事,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彻底落在了他的头上。

  时间紧迫,颜清也只能匆匆擀了些面过水煮了,他怕江晓寒吃不太惯山野间的粗茶淡饭,还特地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端着瓷碗走出厨房时,却见江晓寒已经靠在马背上睡着了。

  颜清忽然想起与江晓寒初见时,在进城的马车上对方也是如此,仿佛这个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一幅不设防的模样。

  江晓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他抱着剑,两条长腿委屈的支在地上,整个人窝在小小的板凳中,看着可怜巴巴的。

  其实颜清何尝不知道平江府的事杂乱无序,江晓寒身处漩涡之中,自然更是殚精竭虑。那头的事好不容易理出了个头绪,他非但没好好歇上几日,还路远迢迢的连夜赶到这山野村间来。

  他曾将江晓寒那句“等我”视为一句情急之下的冲动之词,这并非是他不相信江晓寒的为人,只是刘家村身处疫症中心,于情于理江晓寒都不应亲自身涉险境。

  但江晓寒显然当了真,且日夜被这两个字吊着,逼着他飞速的向前。

上一篇:公子嫁到

下一篇:自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