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45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但或许是军中之人少钻营,武官和文臣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言谈举止间便能教人一眼看出不同来。

  就像方才这句话卫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江晓寒却从中听出了些旁的意味来。

  卫深与谢珏都是如此,仿佛他们可以天生比江晓寒少操一份心似的。

  “好。”江晓寒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卫深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正想起身告退,却见江晓寒抬了抬手,将他拦住了。

  “我听说,京中正为了六殿下的生辰广发帖子,着人进京恭贺呢。”江晓寒笑了笑:“卫大人可收到旨意了吗?”

  “收到了。”卫深见他有话要说,又坐了回去:“旨意昨日才抵达神卫营手中,大人的那份现下应在官驿,明日自会上门。”

  在官驿,那便不是圣旨。

  日常朝堂往来间,所涉及的旨意有三种,分别是圣旨、朱批和由内阁批复的奏折。

  圣旨顾名思义,只有陛下才有权利下旨,哪怕京中两位殿下奉旨监国,也不得动用圣旨,充其量只能由内阁进行奏疏和旨意的发放。

  宁衍的生辰宴有的是文章可以做,只要打着替宁宗源“冲喜”的名头大办一场,便能将周遭的皇亲国戚一并招进京城。除此之外,那些有头有脸的外官,庄奕贤之类的皇商,也就不得不跟着一并进京。

  属实是个将这天下英才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这么看来,庄易确实是非避开这个关口不可。

  思及此,江晓寒忽然想起先前在街上撞见庄易时,对方说进京的旨意是半月之前收到的,而卫深却说神卫营昨日才收到旨意。

  庄易没必要骗他,而卫深也没有骗他的理由。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次旨意并非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甚至是监国的两位殿下都不能随意做主的,这才以致于他们这些官员收到消息要比皇商还晚上一些。

  ——这也就说明,这道旨意还过了宁宗源的手。

  这就有趣了。

  不知是哪位殿下如此有闲情逸致,要给宁衍过生日;亦或是陛下觉得外养亏欠了宁衍,才要以此为由弥补一二。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陛下可曾说要回京道贺吗?”江晓寒问。

  “说过。”卫深点头:“我接到的旨意中特意写明,要在六殿下生辰前,护送大人安全回京。”

  ——安全回京,江晓寒在心中轻笑一声。

  宁铮是个草包,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宁煜已经给他来过信,也不会这么拐弯抹角的威胁他。

  这句话怕是宁宗源亲自加上去的。

  “卫大人。”江晓寒忽然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卫大人解惑。”

  “大人客气。”卫深连忙说:“您说就是。”

  “神卫营毕竟是天子近卫,我虽然执掌兵符,但到底有时难免心下不安。”江晓寒叹了口气,眼神在卫深身上飘了两圈,又抿了抿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若是调遣间有什么不当或者失礼,还请卫大人及时告知。”

  “大人多虑了。”卫深闻言笑了:“出京前陛下曾说,出门在外难免有不好周全之处。若京中旨意与情况冲突,神卫营不必顾虑,上下只听从大人一人调配。”

  江晓寒懂了。

  现如今正是盛夏,距离宁衍冬月十六的生辰还有大半年的光景,大可不必这么早下旨意。正常来讲,除万寿节之外,哪怕是皇后的千秋礼也只是提前两三个月才下旨而已。

  对于旁人而言,这或许只是道反常的旨意。但对于江晓寒来说,这是宁宗源给他的最后期限,而神卫营,则是宁宗源留给他的底牌。

  宁宗源这是在借卫深的口告诉江晓寒,在江淮一代他可以放手去查,放手去做。神卫营不但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掣肘,甚至必要时还会帮上些忙。

  但宁宗源又给他定了死线,在冬月十六之前,无论他能否拿到足够保命的本钱,他都要回到京城。

  这或许是宁宗源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无论如何,在宁宗源真正病重之时,他需要江晓寒做他的最后一道底牌。

  至于这张牌用过之后是什么下场,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这么多年下来,江晓寒最不怕的就是如何证明自己有用。

  该套的话套的已经差不多,江晓寒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与卫大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江晓寒说着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去,眼神压低,仿佛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卫大人明日是……”

  卫深只当他贵人多忘事,替他说了:“寅时三刻便出发。”

  “哦——”江晓寒拉了个长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我这记性,卫大人明日要早起,还拉着你说了这半天话。”

  卫深识趣的站起身来:“明日便要启程,下官今日得赶回去清点兵士名录,就不多留了。”

  江晓寒也站起身,作势要往外送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多留卫大人了。大人今夜好好休息,免得明日赶路没什么精神。”

  江晓寒向来不吝啬与给人脸面,他亲自将卫深送出了门,看着他拐出门口这条街才折返。

  朝堂之事琐碎而复杂,像一团缠乱的鱼线,稍有不慎就要割伤手指。

  这些日子京中两派打的不可开交,江晓寒的耳朵也没闲着,在刘家村时收到的消息不是这位大人夜宿娼馆被参一本,就是那位侍郎宠妾灭妻被告上了御史台。

  听着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罪名,荒唐得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然而江晓寒却明白,这些看似小打小闹的玩意不过是两方博弈的结果,若是一方势弱,这些微不足道的罪名则会瞬间被更加深重的罪名压垮,变成汇聚成江河湖海的一颗水滴。

  盛夏的夜风清凉,空气中糅合着被阳光炙烤过的草木清香。

  江晓寒顺着长灯往里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内院中。

  江墨自作主张的将斜雨楼和三味堂中间院墙打通,并成了一个院子。又将原本斜雨楼的正堂扩了些,粗略一看,仿佛比以往大了一半不止。

  院中原本的那栋小楼似乎翻新过,窗前添了些女孩家的玩意,又在二楼以上笼了纱帐,看起来是给江凌住了。

  三味堂原本的卧房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只在外间留下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颜清正坐在廊下,就着廊下灯笼的光写着一本薄册。他看起来是沐浴过了,微湿的长发服帖的垂落下来,在他肩头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未曾束冠,换了件家常的轻薄软衣,眉眼安宁。

  江晓寒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在院口站定。

  还好,江晓寒想。管他外头纷纷扰扰几多事,总归他转过身来时,身后有人等着他一同歇息。

  这就够了。

第72章

  一月后,边疆大营。

  边城气候干燥,天凉的也比中原要早上不少,不过刚过了立秋,早晚间便有了寒意。

  谢家军的军帐已经罩上了棉毡,以往每日一次的巡营也变成了早晚各一次。

  外族地域贫瘠,每年的粮食都会有所短缺,所以从入秋到来年冬季的这段日子中,边城时常会收到小股外族部队的侵扰。他们从不久留,二三百匹马入夜潜入大楚国境,大多都是随意挑个村子劫掠便走,不会拖到天亮时分。

  外族兵强马壮,来劫掠的青壮年大多都是从小在马上练大的功夫,村中的护卫队难以抵抗,传信与边疆守军又时常来不太及,是以侵扰的百姓苦不堪言。

  从谢永铭驻守边疆之后,便将谢家军分为几部分,除了无论如何必须留营的将士之外,将剩下的先锋军编为几队,每日巡视边城周边的几所村落,这种困境才算得以解决。

  谢永铭今年已经年仅五十,但身体依旧十分硬朗,平日里依旧习惯宿在军营,一派将士作风。

  谢瑜随了谢永铭的性子,日日会亲自带队出去巡查边城,以确保边境无事。

  这日未时三刻,谢瑜从外头回营,却见营前遥遥停了辆马车,看上头的花纹样式,竟像是谢瑶的。

  谢瑶是谢家的长女,比谢瑜还要大两岁,儿时便跟着谢永铭一起迁进边城,风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后来谢永铭心疼女儿,不忍心将她嫁在京城那等鞭长莫及之处,便找了个老实本分的副将配了,留在身边。

  谢瑶虽行事做派与京中那等闺阁女子不同,但也晓得分寸,并不会时常往军营来,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营帐内不得纵马,哪怕是谢永铭亲自来了也一样。

  谢瑜在门口勒马停住,随手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岗哨,问道:“我长姐来了?”

  “是。”兵士点点头:“大小姐上午就来了,现在正在元帅帐内等着将军您呢。”

  “等着我?”谢瑜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什么事啊?”

  谢永铭的帅帐在军营正中心,门口站着两个亲卫,谢瑜掀开厚实的棉帘进去时,谢瑶正在与谢永铭低声说话。

  他二人见谢瑜进门,同时收声看向他。

  谢瑜老老实实的走过去行礼:“父亲,长姐。”

  “嗯。”谢永铭点点头:“坐吧。”

  谢瑜依言坐在谢瑶旁边,又偏过头去与她说话:“长姐今日怎么来了,军营风沙大,对小侄子不好。”

  “哪就不好了,我们谢家的孩子,哪有一个怕战场的。”谢瑶的手放在小腹上,轻柔的抚摸两下,笑了笑:“是父亲叫我来的。”

  谢瑶今日穿了件黛色的留仙裙,不晓得是否是刚刚有了身孕的缘故,她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柔和。

  谢瑜从小跟着姐姐身前身后长大,自然心疼她,不由得埋怨两句:“父亲有什么事吩咐我去跑一趟就是了,何苦大老远的叫长姐折腾一番。”

  谢永铭闻言瞪了他一眼。

  谢大将军积威深重,连谢瑜也不免打怵,忙闭了嘴不敢说了。

  谢永铭轻咳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本被绸面封好的书折,丢进了谢瑜怀里:“打开看看。”

  这封书折用靛蓝色的绸布包了一圈,在上下封折处还存留着干涸的蜡迹。

  这种书折谢瑜再熟悉不过了——是从京城来的。

  边疆离京城实在太过遥远,传信时需长途跋涉,以致于时常有阴雨天需要赶路的情况出现。所以会将传信用的书折用绸布包裹,再放在窄盒中加以传递。而蜡迹是为了保证书折在路上没有被人拆看过。

  现下谢瑜手上这封,外头的硬壳和封折上的蜡块皆已经无影无踪,显然是谢永铭已经拆开看过了。

  这并不是一封严肃的旨意,相比起调兵来说,甚至可以说相当温和。

  这是一封贺喜的书折,上面写着冬月十六乃六殿下生辰,为给宁宗源冲喜,是以要大办一场,宴贺群臣三日,是以着三品以上外官及京城周边五府的亲王届时入京。

  谢瑜看完了,将这封书折递给谢瑶,回过头看着谢永铭,不解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秋冬两季外族常有进犯,所以谢家的述职都是开了春,与万寿节一道回京,这次怎么将贺寿的折子送到我们手上了?”

  谢瑶也看完了书折,将其整齐的叠好放在身边,柔声道:“父亲是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谢永铭叹了口气:“蹊跷倒不至于,只是京中情势不明,为父不免多想。”

  “我觉得倒不至于。”谢瑶说:“虽不知道那边如何,但想来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谢家军身上。”

  “长姐说的没错。”谢瑜起身,将那封书折重新送回谢永铭手边:“谢家向来不参与党政,每年回京述职时也并不与同僚走动。加之谢家军镇守边疆,无论之后哪位殿下承继大统,都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两位殿下年岁不小,这点事应该还想得明白。”

  谢永铭问:“所以,这事吾儿觉得如何?”

  谢家军迟早要交到谢瑜手中,除了兵法武艺外,这几年谢永铭也会有意无意的培养他为人处世的能力,是以谢瑜也并不意外,沉思了一会,才道:“或许只是两位殿下刚刚监国,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于是将书折也送来边疆了。听闻江大人巡查两江,并不在京城。而舒大人年事已高,想来这些内阁之事也难免有所疏漏。”

  谢瑶秀眉微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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