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6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爹爹。”小女孩仰起脸看着面前高大的父亲,眼中满是希冀。

  刘大宝半蹲**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起身拿起挂在门前的蓑衣出门去了。

  村东口的老刘头是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刘大宝准备去他家碰碰运气。

  老刘头似乎已经好多天没有出来过了,家里一定是有余粮,刘大宝想着。

  他刚走出院门,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将院里的锄头握在了手里,才定了定神,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挺胸抬头的走了出门。

  自己一进门,一定要先跪下求他,说一说自己家里快要饿死的两个孩子,求他大发慈悲。刘大宝想,如果老刘头还是不松口,那他也不能放任自己一家三口饿死。

  村中的柴火都是奢侈的物件,晚上不会用来照明,此时整个村落都已经陷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中,静谧的令人害怕。

  他脚下的泥地发出粘腻的水声,赵大宝咽了咽唾沫,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

  好在今夜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老刘头的院门没关,屋门也没锁。刘大宝站在门口转了两圈,试探性的叫了两声刘叔。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刘大宝捏紧了手里的锄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老刘叔?”

  月光从摇摇欲坠的窗棱中投**来,刘大宝借着月光,看见床上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老刘叔,我家那俩娃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刘大宝单手把锄头背在身后,低声哀求:“您看您老人家能不能行行好,施舍点粮食给娃,让娃喝口米汤?”

  床上的人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的,似乎睡得很熟。

  刘大宝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干咳两声,又叫了刘叔。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月光不知被哪来的乌云遮了一大半,月光瞬间变得晦暗无比,刘大宝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按上了对方的肩膀,似乎是想将人推醒。

  然而触手一摸,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被他一推瞬间就歪到了一旁,露出腐烂的皮肉。

  腐烂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刘大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吓得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屋。

  一声尖叫随着刺破天幕的晨光一起变得清晰,刘家村霎时间陷入了骚动。

  在第一颗水滴从水坝中喷薄而出的三个月后,刘家村出现了瘟疫。

第9章

  温醉显然为这场接风宴费了些心思。

  平江身处江南地界,本就鱼米丰饶,加之温醉任平江府尹多年,很是攒了些底子,这一桌菜摆上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太平盛世,城外三十里的流民都是他江晓寒的错觉。

  “江大人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请宽恕则个。”温醉掸了掸袖子,纡尊降贵的从一旁的暖坛中取出烫得温热的酒,拢着袖子替江晓寒和颜清倒了满满一杯。

  “今日略备薄酒,还请大人不嫌弃。”温醉说着坐回去,捻了捻胡子,又转过头来看向颜清,略显歉意的一颔首:“恕我久在平江,孤陋寡闻——不知这位大人是……”

  温醉人已过四十,虽然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相貌,但一双眼过于狭长窄细,看起来与五官并不协调。

  颜清看人习惯先看人的眼,与江晓寒不同,温醉的眼白浑浊,与人说话时眼神飘忽,虽然通身的气派贵气逼人,但在颜清眼中,这般做相属实上不得台面。

  他觉得有些无趣,收回目光,淡淡道:“一介布衣,不敢称为大人。”

  “这——”

  “温大人不必惶恐。”江晓寒抬起手,似笑非笑道:“阿清虽是我挚友,但志不在朝堂,此次不过是跟着我出来转转,见见大好河山。”

  他似乎有意在后半句上加了重音,使得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一句简单的寒暄。

  温醉略略一怔,随即哈哈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看这位公子面相清贵,日后也必定不是凡俗之人。”

  他说着端起酒杯向江晓寒略一示意:“今日左相能赏脸来寒舍一聚,深感蓬荜生辉,以此薄酒敬您一杯。”

  颜清见状微微蹙眉,侧目看了一眼江晓寒。

  “借您吉言。”江晓寒心知凭颜清的性子,必定不耐与温醉来回打机锋,笑意盈盈的接下这句客套。

  江晓寒伸手捏着杯壁转了转,微烫的温度顺着指尖盘踞而上,正是令人心下熨帖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便觉得颜清在桌下微微碰了碰他的手背。

  江晓寒心下一颤,不动声色的捻了一把酒杯,只见对方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在他肩膀胸口轻轻一扫,便收回了手,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杯中晶莹的酒液,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本以为凭颜清这样清冷的性子,是最不耐管人闲事的,愿意跟他同行也不过是占了个“尝世间疾苦”的名头。没想到这位道长看似不近人情,心倒是很软,居然还惦记着他身上有伤不能饮酒。

  江晓寒唇角微微翘起,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温醉显然不知道俩人在搞什么名堂,端着酒杯被晾在原地,心下有些微微的恼怒。

  好在江晓寒很快回过神,用手心盖住酒杯,冲着温醉道:“温大人府上的蓬莱春香气扑鼻,一闻便知是好酒,可惜在下今日没这个福分一醉方休了。”

  “嗯?”温醉诧异的睁大眼,放下酒杯,关切道:“大人何出此言?”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在半路被一伙贼人劫了银钱,受了些小伤还未痊愈,是以不宜饮酒。”

  江晓寒说着,将酒杯向旁边推了推。

  “可惜啊,我听说江淮一代的好酒都是由妙龄少女素手拌曲,那滋味……”江晓寒轻轻叹了一声,惋惜的用指尖摩挲着酒杯:“……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到温大人珍藏的美酒。”

  他似乎天然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所以哪怕连温醉都不得不承认,江晓寒笑意盈盈的与人说话时,是很难令人生出厌恶之心的。

  花厅中的窗扇大开,晚风轻轻拂过窗边跳动的烛火,带来一丝浓郁的玉兰香。

  江晓寒眼角略微下弯,他的眸子黑沉沉的,眼中被烛光映出暖色的光,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温和又无害。

  可这副光景看在温醉眼中,却只让他觉得后背发凉。

  江淮两地以黄酒居多,大多都是以酒曲辅以干草炙酒,只有他嫌干草的气味太过粗糙,才养了一群少女以身暖酒。江晓寒多年不出京城,甚至才到平江两三日,他是如何知晓他平江府尹的府中事的。

  温醉后背骤然间起了一层冷汗,再看过去时,明明江晓寒还是那副神情,却令人无端觉得胆寒。

  “温大人。”江晓寒弯了弯眼睛:“怕是醉了吧。”

  夜间风凉,一旁的烛火猛地一晃,温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儿来。

  “平江境内竟有如此作恶多端之人,竟敢伤了大人。”温醉惶恐的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冲着江晓寒深作了个揖:“实在是温某失职,不知大人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温大人不必自责。”江晓寒道:“何况大人政务繁忙,哪能日日盯着城外百余里是否出了歹人呢。”

  “温某不胜惶恐……”温醉低低的弯下腰,肩背上的布料被撑得鼓鼓胀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滑稽:“在下的府医虽然才疏学浅,但治疗外伤倒很有一套,大人若不嫌弃,便留下将养几日。”

  江晓寒笑了笑,还未说话,一旁的颜清忽而站了起来,架住了江晓寒完好的左臂。

  “回去吃药。”他说。

  颜清并不像江晓寒那样爱笑,他面色冷峻,自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迫人气势。若说江晓寒通身是长年累月高于人上养成的贵气,那颜清可谓称得上是钟灵毓秀育出仙人之姿。

  温醉似乎想拦一拦,刚上前一步,颜清就拧起了眉,不悦的瞥了他一眼:“不必劳烦。”

  江晓寒笑眯眯的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温醉僵在半空的手腕:“温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驿站中的药差不多已经温好,正好入口。”

  “是……是是是。”温醉干笑两声,连忙道:“招待不周,等大人康健之后,再摆酒给大人接风。”

  “好说。”

  这顿饭吃的不伦不类,江晓寒甚至像是来走了个过场。温醉本来打算借着这一场接风宴探探他的底,却没想到被江晓寒压了一个下马威。他将江晓寒好好的送出了门,回手便摔了一枚随身的玉佩,咬牙切齿的吩咐温忠:“去,将我的印章取来,我要给宋大人去封信。”

  江晓寒并未吩咐江影来接。戌时已过,城内已入宵禁时分,大街上黑沉沉的,半个人影也无。江晓寒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中央,慢悠悠的摇着扇子,一副兴致尚佳的模样。

  “道长今日怎么突然发难。”江晓寒道:“看温醉那副表情,怕是多少年都无人如此忤逆过他了。”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一听便知不是真心实意的发问。颜清也不戳穿,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今日被你一吓,便不会出言试探你了,留着也是无用。”

  “哎,此言差矣。”江晓寒不赞同的合上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无论怎么说,都是道长冷着一张脸更让人胆寒,怎么变成我吓的了。”

  颜清面无表情的伸手拨开他的扇子,道:“那酒有什么问题,温醉本是想试探你的,为何提了那酒之后他如此忌讳。我验过了,那酒无毒。”

  “酒是无毒,毒的是人。”江晓寒悠悠然道:“江淮一代气候潮湿,酿酒时须得以干草炙酒才能得出黄酒的醇香。但温大人特立独行,偏偏嫌弃干草粗鄙,非觉得只有温香软玉暖出来的酒才够绵长回甘——若仅仅以此也就罢了,平江一代口味嗜甜,温大人本是江州人,喝不大惯。于是命人只能以素手拌曲酿酒,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手指白皙,不出片刻便会裂出血口,血渗入米中,这酒就多了一丝烈劲。”

  “为此,温醉专门在府中养了一群少女——名为酒奴。”江晓寒冷声道:“当真是会享受啊。”

  颜清闻言皱起眉,不赞同的道:“当真荒唐。”

  江晓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颜清也不再追问,他对于江晓寒到底从何处知道的消息并不好奇,更没有打探的心思。

  夜色渐渐浓了,虽说已经过了清明,但夜里的温度还是有些偏冷,颜清思及江晓寒身上的伤受不得凉,于是打住了话头:“回去吃药。”

  他说着转过身,甚至略加快了步子。

  “哎……”可惜被惦记的伤员毫无自觉,甚至还大咧咧的扯了扯颜清的袍袖:“道长怎么这样着急,我今日的药明明午时喝过了——怎么,道长不会忘了吧?”

  颜清脚步一顿——他确实忘了。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避开江晓寒促狭的目光,故作镇定的道:“今日加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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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晓寒揶揄的笑了一路,直笑得颜清耳尖泛红。

  回到驿站时已经亥时二刻了,小二趴在大堂后头的柜台上呼呼大睡,江晓寒步子轻,竟也没吵醒他。

  颜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江晓寒加上一顿药,加之他们二人都不是什么需要人伺候的富贵公子,于是静悄悄的,也没惊动了人,便自行上了楼。

  江晓寒的房间与颜清隔了小半条走廊,他站在楼梯口目送着颜清回了房,才抬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留了一盏烛灯,江影正半跪在屋内,见他回来,才从怀中摸出一只蜜蜡封口的竹管。

  “公子前脚离开,这只信鸽后脚就从温府飞了出来,往西边去了。”江影说:“属下见那信鸽足上挂着东西,于是先行拦了下来,给公子过目。”

  江晓寒淡淡的嗯了一声,从江影手中接过竹管,略一用力,那蜜蜡便从中裂一条小缝。江晓寒坐在桌边,将蜡壳小心的剥下放在桌上,从竹管中抽出一张轻薄的纸。

  那纸条约有二指宽,江晓寒将烛台挪的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只见纸条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两行字。

  “前路漫漫,去不还。”

  江晓寒冷笑一声,随手将纸条丢进江影怀中。江影垂眸扫了一眼,不由得怒道:“温醉好大的口气,在平江也动了此等龌龊心思。”

  “想要我的命,他还不敢。”江晓寒摩挲着扇骨:“陛下此番让我彻查江淮,就是动了立储的心思。这最后一关拦在前头,无论是平江的温醉,还是往后淮南的贺留云,没有京中那两位的授意,谁也不敢轻易动我。”

  江晓寒抬起眼,轻蔑的将桌上的蜡块拢成一堆:“我若死在江淮,摆明了告诉陛下这偌大的鱼米之乡有问题——陛下虽然久病,但龙威仍在,这个关口上,不管是三皇子宁铮,亦或是四皇子宁煜,都绝不敢公然忤逆陛下。”

  “那温醉此言,是否别有深意。”江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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