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5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我为什么不能是?”江晓寒摊开手,冲他眨了眨眼:“道长不过才认识我两天而已。”

  “从面相上来说,你并不像大奸大恶之人。”颜清说:“眉细眼亮,贵却不佞。眼若桃花,性情也和顺,但眉宽广清长……恐怕儿时聪慧的让人头疼。”

  江晓寒目瞪口呆。

  颜清说的十分婉转,就差直说这是个小时候上房揭瓦的主,惹得江晓寒赶紧苦笑着讨饶。

  颜清被他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逗乐了,不由得浅笑:“你是想让温醉对你放下戒心?”

  “也不止这个。”江晓寒不闹了,想了想才道:“平江城是温醉的地盘,在这里我的名声毫无作用。而且古往今来,没有上位者敢心无芥蒂的用一个毫无弱点的人。诚然,温醉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好,手里都不干净,但是想挖掉这些腐肉,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的手。”

  “你有注意了?”颜清问。

  “就像道长说的,两月前水灾发生之时,并不是江淮两南之地的雨季,那何以会这个时候出现决堤之事。”江晓寒说着,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古往今来,那些贪官污吏贪的除了钱财,也就只有土地。”

  “长江黄河一旦雨季便容易泛滥,导致两岸农田守在遭殃。所以从前朝开始,就已经开始在长江的重要决口修建水坝来进行一定的疏导。”他说着用指尖沾了些水,在桌上划了一道:“我朝规定,水坝高需二十丈,顶宽四十五丈,底宽百余丈。但据我所知,平江城西去三十里的坝口顶宽却只有区区二十丈。”

  江晓寒说着抬眼看向颜清。

  “那道长说,这二十丈去了哪里?”

第7章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温醉捏着茶杯,撇了撇杯中的茶梗浮末,沉吟片刻:“难不成是京中的消息有误?”

  “京中毕竟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博得圣上宠爱也无可厚非。”温忠不以为然:“但天下官员,哪有不为自己打算的。江晓寒一身锦带华衣……他乘的马车小的偷偷看了一眼,内饰华丽无比,如此奢靡之人,仅靠着那点微薄俸禄,怎么可能活的如此滋润。”

  “所以小的觉得,大人只要稍稍对其表明殿下的态度,必定能让他对四殿下——”

  温忠说着,不见温醉有什么回应,抬眼一看对方的脸色,才吓得瞬间噤声,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大,大人……”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欲无求,但江晓寒已位即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温醉冷冷的说:“走到他这个位置,钱只要他想要,即刻就有,权利和钱财于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你想要殿下许他什么?”

  “江晓寒若是聪明,在两南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来日回到京城,日日在殿**边替殿下周旋。”温醉冷笑一声:“来日大事一成,自然就是头等的从龙之功,还有我什么事。”

  温忠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下来,咬了咬牙:“那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平江城——”

  “杀不得,殿下还要用他。”温醉放下茶杯,从袖口取出一块玉珏,放在眼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忽然道:“温忠,你看这块玉,成色几何?”

  温忠被他的喜怒无常惊得有些瑟缩,踌躇了片刻,才谨慎的道:“似乎是块古玉,成色很好。”

  “听说玉这种东西,辟邪驱凶,能替主人挡灾。我一见就喜欢上了,花了整整三千两。”温醉摩挲了一会,忽而一松手,玉珏落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可惜。”温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悠悠的叹了口气:“过了太多人的手,有过太多的主子,怎么还能取信于人呢。”

  “时辰不早了,吩咐厨房预备着吧,今晚可有贵客。”

  江晓寒晃晃悠悠出门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擦黑,他似乎准备将纨绔子弟的形象进行到底,出门之前在包袱里左翻右翻,把最贵的一身行头都翻了出来,将自己捯饬的油头粉面,玉佩香囊叮呤咣啷的挂了一身。

  颜清当时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步,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折腾,只觉得现在这人跟山门口被人系了一堆红布条和木牌子的老槐树没什么两样。

  可能要比老槐树稍微年轻一点,颜清严谨在心里补充着。

  年轻的槐树精不知道是释放了什么内心的冲动,连轿子都不坐了,非要从闹市区一路晃到府尹,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江影不知道又被他支配到哪里去做什么事儿,只剩下颜清一人跟他在大街上丢人。

  “道长,别总冷着一张脸啊。”江晓寒刷的一声展开扇子,笑眯眯的凑过去跟颜清说悄悄话:“你再吓着路人,你看看,咱们这一路过来,连敢近身的都没有。”

  颜清瞥他一眼:“你有这些闲情逸致,倒是不如看好这一身金玉器物,省的贼惦记。”

  江晓寒扑哧一声笑了,颜清停下脚步,茫然的转过身看着他。

  江晓寒一笑胸前的伤口就疼,还偏偏笑得直不起来腰,只能扶着胸口断断续续的抽气:“道长,原来你不止能镇宅,还能防贼啊。”

  颜清:“……”

  他被江晓寒笑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皱了皱眉斥了一声荒唐,转过头撇下他就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道长,颜道长?”

  江晓寒见颜清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才知道是把人逗急了,赶紧往回找补,搓了搓脸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颜清这次没刻意迁就他的脚步,仅仅几步就把人落在了身后,从官驿到平江府尹要穿过一段长长的闹市,颜清甩下他走了一会儿,脚步才渐渐慢下来,想了想对方身体不适,才隐隐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颜清回过头,只见身后人流涌动,他大致用目光扫了一圈,也没见到江晓寒的人影。

  他这下才感到着急,逆着人流往后寻了一段,却还是遍寻不着。

  “公子在找什么人吗?”街旁买糖人的摊贩似乎看不下去,出声问道:“可是跟家人走散了?”

  “……是,找一个男子。”颜清不太习惯与人搭话:“与我年级相仿,我与他闹了几句,一个不察就走散了。”

  “刚才倒是有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在这附近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找什么,许是你找的人。”那中年摊贩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之后往前走了,公子不必往后寻,许是走岔了。”

  “多谢。”颜清低声道,转过身准备往后再寻一次。

  “果然都是年轻气盛的小公子啊。”摊贩笑眯眯的摆弄着一旁蒸糖的木灶,自言自语道:“殊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散着散着就找不见了哟。”

  颜清耳力好,虽已经走出了好长一段路,但还是一字不差的听清了。

  他脚步一顿,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闪而过,第一次觉得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什么,颜清有些茫然的想试图回忆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却发现怎么都摸不到边。

  江晓寒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出身,颜清忽而想,被他这么冷遇,也不知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他这么一琢磨,自然分心,什么时候被人近了身都不知道。

  江晓寒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长?”江晓寒笑意盈盈的问:“在寻我吗?”

  颜清这才回过神,见他完好无损,且神态如常,不由得松了口气:“你跑哪去了。”

  “自然是想办法给道长赔礼道歉去了。”江晓寒将手从袖口拿出来,掌心摊开,露出其中的物件。

  ——是一条剑穗。

  拇指大小的羊脂玉被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蕊,续上了水色的丝绦,在闹市的烛火下熠熠生光,也不知道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他从哪找来的这东西。

  “是我唐突了,这便给道长赔罪呢。”

  颜清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江晓寒打断了。

  “这东西花哨不实用,但好歹是我一份心意。”江晓寒说着走上前,一边不由分说的将剑穗绕在赤霄的剑柄上,一边轻声道:“若是不喜欢倒也别丢,我全套身家可都在此了。”

  江晓寒长了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除了虎口处有一点练剑的薄茧之外,也算得上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他专注的将剑穗细致的缠好,水色的丝绦从他的指缝滑下去。

  颜清看着他将绳扣在剑上系好了死结,忽然就不是那么想拒绝了。

第8章

  江晓寒磨磨蹭蹭的,一炷香的路程让他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等到温忠在府尹门口终于把这尊大佛盼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依着朝廷的律法,地方官不必另置宅院,可将府尹一分为二,后堂作为家用。

  然而这位温大人似乎将此条律法贯彻的融会贯通,转过了二门,后院便别有洞天。

  温府的下人端着只精细的油纸灯笼在前方五步左右的地方引路,江晓寒慢悠悠的晃着扇子,饶有兴味的赏着园子。

  江南气息十足的花园修缮的十分精细,九曲回廊下的人造湖中还能隐隐见着几片泛着红光的锦鲤,湖面上荷叶水景零星点缀,端的是一步一景的好雅致。

  “这位温大人,生活倒很是舒适。”江晓寒展开扇子,遮着半张脸凑到颜清旁边跟他咬耳朵:“你看这院子修的,我的宅邸竟不如这里的一半。”

  颜清瞥了一眼前方下人的背影,有些不赞同的低声道:“你跟谁不好比,要比个贪官。”

  “我倒是觉得,这地儿不该叫平江府,应该改叫他温府。”江晓寒说。

  江晓寒站在他左手边,时不时还要从栏杆上生长的紫藤上掐两片叶子碾碎了丢进水里喂鱼,颜清右手握着剑,站得离他很近。

  他还不太习惯剑柄上多出了个不受控制的挂穗,白玉的挂坠偶尔会跟他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明显的响动声,每次磕到一起,颜清都要在心里担忧是不是要将那个看上去就脆弱的挂坠磕坏,一路下来差点变得草木皆兵。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将剑穗取下来。

  温醉的晚宴设在了后花园的花厅中,旁边不远处就是一株粗壮的白玉兰,现下花期将近,乳白色的花苞沉甸甸的坠在枝头,空气中都是似有若无的玉兰香。

  温醉早已换上了便服,已然在花厅里等候了。

  温府的下人将江晓寒二人引到花厅外的月门处,便先行退下了,江晓寒往里瞥了一眼,才发现花厅中空荡荡的,除了温忠在温醉身侧,竟是没有一个下人。

  “有趣。”江晓寒笑了笑:“看来有些话我倒是不听不行了。”

  天色逐渐深沉下来,打更的梆子声刚刚响过戌时二刻,温府后堂的花园中静谧非常,身着粗布麻衣的丫鬟抱着簸箕匆匆的从回廊上穿过,她走的似乎很急,连肩膀蹭歪了灯笼都没有发觉。

  纸灯笼被她撞得打了两个旋,被夜风吹的晃来晃去,烛火倾泄,细碎的火焰顺着薄纸一路向上,将挂灯的麻绳烧了个一干二净。

  燃着的灯笼从半空中飘然而下,不消片刻就化成了一抹灰烬,落在湖面上不见了踪影。

  一盏灯笼没有对灯火通明的后院造成任何影响,然而距离平江府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刘家村,却刚刚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

  刘大宝努力的用火石在老旧的灯台上擦了又擦,才终于迫不得已的接收了这个现实。

  “爹。”趴在桌边的一对儿女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女儿看起来要更瘦弱一些,声音也更加瑟缩:“……我饿。”

  刘大宝泄气的放下手中的火石。

  大水将沿岸的从里到外淹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一村人拼死拼活也没救出一星半点的庄稼,自从上游的水坝决堤之后,三天两头就要发一次水,刘家村的青壮年哪一个不是天天卷着裤腿泡在泥水里,生怕动作慢了一星半点,连着摇摇欲坠的租屋也要喂了河神。

  然而依旧无济于事,被洪水泡过的土地短时间内不能再耕种,饲养的牲畜也在洪水里没了大半,现在还在岸边被涨潮的江水一遍一遍的冲刷,已经散发出了腐烂的气味。

  村民最开始还会互相帮衬几把,随着各家的存粮越来越少,几乎已经人人自危了。

  刘大宝丢下火石,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抓着头发,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男孩看起来也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生了双十分灵动的眸子,见状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跪在凳子上,趴在桌沿安静的盯着刘大宝。

  小姑娘又糯糯的叫了声爹,小男孩在桌子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摇了摇头,小姑娘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从凳子上滑下去,靠着桌角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了。

  刘大宝痛苦的拽紧了自己的头发,把头深深的低进了胸口。

  庄稼已经毁了,前半年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长江湍急无法打渔,牲畜也没法再养了,等到天亮了,他又只能出门去进行徒劳无功的寻找,看着村民们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的脸。

  刘大宝的肩膀耸动着,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小男孩眨了眨眼,沉默的盯着自己临近崩溃的父亲。

  他不知哭了多久,才逐渐平复下来,用衣袖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才抬起头看了看小男孩。

  小男孩对他的情绪转变一点都不好奇,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与他对视。

  孩子的眼神干净又纯粹,刘大宝率先移开了视线,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小女孩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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