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60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颜清觉着好笑,伸手替他拍拍肩上的碎雪:“还不起身?”

  景湛支着地努力了片刻,支支吾吾的说:“……腿麻了。”

  “真气凝滞,血脉不通才会麻。”颜清拿他没办法,架着他的臂弯将人带起来:“为何不打坐?”

  景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忘了。”

  那白鹿颇通人性,见颜清寻来,凑上来舔了舔他的手,颜清笑着与它道了谢,白鹿才优雅灵巧地跳了出去,几下没了踪影。

  “为免有误入之人扰了清静,山中有一段设了阵法,过了阵就算到昆仑了。”颜清弯下腰,在景湛环跳和伏兔两个穴位轻轻一拍,又拉住了他的手:“我教你一遍,你要仔细认路。”

  从六合阵出来,面前的景致便豁然一新,半山的缓坡之上亭台楼阁掩映在山林之中,景湛呆愣愣的跟在颜清身边,绕过一大片竹林,才算真正见着了世人口中的“仙境”是何模样。

  竹林后搭着几间精致的木屋,窗沿雕着精细的白鹤云纹,有一扇窗还只雕到了一半,鹤纹的翎羽还没有细化。除此之外,再后头还搭了三两座竹楼,屋角檐上挂着骨牙制成的角铃,风一吹轻灵作响。

  “太慢了。”

  景湛一惊,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才发现对方正坐在竹楼二层的大开的窗边,似乎正在与自己对弈。

  “师父。”颜清拱手弯腰:“阵法玄妙,教阿湛认了认路。”

  陆枫这才像是来了兴趣,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篓中一丢,终于舍得给这远道而来的师徒二人一个眼神。

  他侧目看向楼下,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景湛一遭,才不置可否的道:“长得还行……能从惊门所出,大抵也算心思纯善了。”

  景湛:“……”

  他与颜清一路上山都未见到第三个人影,为数不多的几个活物不是松鼠就是白鹿,面前这人是怎么知道他误入阵中的。景湛惊恐的看着陆枫,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什么玩意。

  陆枫将棋篓往前一推,微微眯着眼睛,阴恻恻的与景湛说:“你师父没告诉你吗,我是这山中的精怪,今年已经三千余岁了。别说你在这山中一举一动我都知晓,我甚至还知道,你师父是在平江府收的你。”

  景湛顿时被吓呆了,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瞒着颜清将他嚼吧嚼吧吞了。

  “师父,莫吓唬孩子。”颜清从小跟在陆枫身边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德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还小呢。”

  “你来昆仑的时候,比他还小。”陆枫觉着颇为无趣:“小孩子城府浅,心中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着,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景湛呆愣愣的看着他二人,不晓得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师父在这山中几十年,这山中上下如何,他有什么不清楚的。何况外头的阵法是他亲自布的,知道并不奇怪。”颜清揉了揉景湛的头发:“至于其他——记得吗,观星、卜卦、天象,尽算可知天下事,我的本事可皆是他教的。”

  景湛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老者可实打实是颜清的师父,他在这呆愣愣的站了半天,还未见礼呢!景湛匆匆就想跪下告罪,被陆枫叫住了。

  “不必跪。”陆枫说:“你师父收了你,你就是昆仑的人。昆仑传人上不必跪天,下不用跪地,除了跪自己的本事,只需要跪你自己的师父。”

  这是什么道理,景湛一脸不解。他曾一直以为昆仑之人承袭天命,自是该侍奉天道的。

  陆枫将目光移开,落回面前的棋盘上,从棋盒中捻出几粒棋子,闲散地开口道:“我问你,昆仑是什么地方?”

  景湛转头看了看颜清,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于自己说话。

  景湛试探地开口道:“是……仙境?”

  “是离天最近的地方。”颜清忽而开口:“昆仑传人执掌天道,却不能被天道执掌。”

  景湛似懂非懂。

  “以后总会懂的。”颜清摸了摸他的头,似乎不欲多说:“左手第一间木屋还空着,你去收拾收拾,就住那间……正中的那间是我住的,旁边后头的竹楼一间用来藏书,你若喜欢也可以看。另外,从这往上再无阵法,你可自行转转。”

  景湛稀里糊涂地就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颜清将孩子哄回了屋,一回头见陆枫正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什么话,上来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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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陆枫毕竟比他多活了好几十年,看颜清也像看自己的孩子一般,一眼扫过去便知其有心事。

  颜清登上竹楼,才发觉陆枫面前正放着一盘残局,黑白子厮杀正酣,棋面星罗棋布,已然是焦灼之势。

  颜清略看一眼便知,这棋下不出个名头了。

  “师父不必再下了。”颜清说:“下满不过平手而已。”

  “谁说的。”陆枫一挑眉,手中白子落下,自断了一条退路:“这不就有了输赢吗?”

  颜清觉着心累:“……您这不是赌气吗?”

  “下棋若分不出个胜负,自然可以平手。”陆枫捻着棋子:“但旁的事却总有定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壁虎断尾,壮士断腕,无非都是谋求后路罢了。”

  陆枫教育完了徒弟,才施施然侧过头,目光在颜清腰间多出来的那枚陌生玉佩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次下山可遇见什么人了?”

  颜清摘下佩剑,坐在陆枫对面:“我与人同行至今,见解颇多,却也疑惑颇多。”

  “哦?”陆枫饶有兴趣:“何人?”

  颜清并不遮掩,直言道:“当朝左相,江晓寒。”

  “原来是那位……惊才艳绝,十六岁高中状元的江大人。”陆枫道:“这日子想必十分有趣。”

  江晓寒的名头从陆枫口中说出来,颜清总觉得莫名别扭,不知是觉着这俩人脾气秉性相差甚远,还是干脆因为江晓寒与自己的关系近于常人。

  颜清不自在地捏紧了手边的剑穗:“师父认识他?”

  “帝师江秋鸿的儿子,二十岁官拜内阁左相,谁不认识?”陆枫又落一子:“他出生那年华盖星大旺,又逢七杀冲宫,我有印象。”

  “七杀?”颜清不由得皱眉。

  七杀是大凶大贵的命格,若控制得宜,这煞气自然能为其所用,所向披靡;但若控制不当,便可能反被煞气扑杀。

  “是啊。”陆枫说着打量了棋盘半晌,伸手将棋篓封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下了:“——你既与他同行,该是更清楚才是。”

  那棋局眼见着明朗起来,颜清奇怪道:“这棋师父不下了?”

  “不着急,棋要慢慢下才得宜。”陆枫说:“从你下山至今,这盘棋已经下了大半年了。”

  颜清一愣:“什么?”

  “没什么。”陆枫扯过挡灰的绸布将棋盘盖上,起身带着颜清往楼下走:“你今日怎的忽然回来了。”

  说起这个,颜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来寻师父解惑。”

  陆枫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地往竹楼一层的茶室走去,随意问道:“他遇事不决,所以求你来问我的?”

  “不,不是。”颜清紧随其后:“徒儿对他的处事无法苟同,于是已暂时与他分开行路……是徒儿自己有不解之处。”

  “唔。”陆枫坐在茶桌后头,将烧沸的水壶取了下来,又往烧着的小炉中扔了两块炭:“说吧,什么事。”

  “徒儿被一事所惑。”颜清认真道:“若这世间万物皆平等,那不得已的牺牲,是否归根结底依旧有违公理。”

  陆枫将点好的茶推给颜清:“白茶,尝尝……在这世间,‘不得已’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伪君子的托词,另一种则是上位者的权衡,这二者想来似乎都与你没什么关系。”

  “与江晓寒有关。”颜清道。

  “你不是与他分道扬镳了吗?”陆枫点好了茶,又往煮水的陶壶中添了两勺山泉水,看起来听得心不在焉,也并未直接回答:“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阿清,你可从不管旁人的闲事。”

  “他不是旁人。”颜清咬了咬牙:“他是徒儿心悦之人。”

  饶是知晓陆枫其人并不会在意世俗眼光如何,也不会干涉他这等私事,颜清还是久违的感觉到了紧张——或许还有些难为情。

  江晓寒虽时常逗他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但这次还是第一次他在江晓寒未在时表明心意。

  “哦。”陆枫用茶巾擦了擦桌上溅上的茶渍,漫不经心道:“现在仍是?”

  “现在仍是。”颜清笃定道。

  “你平日素来机敏,怎的遇见情之一字就乱了套了。”陆枫抬了抬眼皮:“既然心悦他,却又不满他的处事,那你不如将这件事分而化之。”

  “请师父赐教。”颜清虚心道。

  “所谓公理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既一时想不通,不如就暂且将‘大义’与‘私情’分开来看呢。”陆枫问:“他对你如何啊。”

  “很好。”颜清说:“再没有更好了……他对徒儿的情义至诚至真。”

  陆枫捻了把须,若有所思道:“你说他处事有失,那他可曾欺你,负你,亦或是利用你?”

  “都不曾。”颜清垂下眼,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对我坦诚磊落,曾立誓对我不骗不瞒,也从未食言。”

  “唔,听起来倒像个好人。”陆枫忽而笑了,以言语引着颜清往下说:“那你还有什么不决的。”

  “我不清楚。”颜清捧着茶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茫然:“我只是觉着,他的行事与我所知的公理相悖。”

  许是因为先前已经与景湛讲过一次,这次颜清说得更加明了,正巧一杯茶的功夫,便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清儿,人毕竟有情,对人对事自然有所偏好。”陆枫替他续上一杯热茶:“其实你自己也清楚,你开口问我解惑,本就是已心偏于他,只是又觉得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我知道。”颜清说:“但这不会妨碍我思考……师父曾与我说,我是这昆仑唯一之主,若我修身不正,有所偏颇,世间万物便再无能左右我的人,徒儿一直谨记于心。”

  “所以何为正,何为邪;是非对错为何;公理法则为何。”陆枫笑问:“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说起这个,颜清有些失落:“……还没有。”

  “不要太执着于‘公理’究竟是何物。因为这世间万物的法度边线,不在其法理,而在其人心。”陆枫说:“另外,感同身受不过是虚伪者用以收买人心的谎言。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之人,便是使劲浑身解数,自然也谋不得其政。”

  颜清咂摸着陆枫这番话的用意:“……师父是觉得江晓寒没错?”

  “不。”陆枫摇摇头:“他究竟是对是错,亦或是有功有过,这都要问你自己,你自己想明白公理法则是什么,自然就有答案了。”

  颜清不解道:“可是徒儿正是不明白,才来寻师父解惑的。”

  “那就慢慢想,悟道之事,不能急在一两日。”陆枫笑着冲他举了举杯:“喝完这杯茶,便回去歇息吧。”

  后半夜时,外头的雪下得大了一些。

  颜清在榻上辗转反侧,却迟迟无法入睡。外头的落雪声近在咫尺,清晰可闻,吵得人睡不安稳。颜清心知他是心不静,所以才如此烦乱,干脆披衣而起,准备去后山练剑。

  可谁知这冷浸长夜中,还有旁人踏雪寻月而来。

  后山断崖旁点了六盏明灯,陆枫微微弯下腰去,手中的火石明明灭灭,似乎正准备点第七盏。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收回了手。

  颜清唤道:“师父。”

  陆枫闻声回头,见颜清衣着整齐,不由得笑道:“你也睡不着?”

  颜清见他举止神态有些古怪,走近了才发现对方身上一股酒气,看起来已经微醺了。

  “师父在替谁祈福?”颜清看向那几盏灯,奇怪道:“最后的命芯为何不点?”

  陆枫手一顿,若无其事的一挥衣袖,将已点着的六盏灯也一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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