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62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京中送礼自然不会直接抬着箱子上门,除了运送不便之外,若是对方不收,当众将礼箱拒之门外也实在太丢面子。所以都会先行着自己府上的下人或管家送上礼单,若主人家将礼单受了,在将礼箱送上门;若主人家不收,便将礼单随着拜帖返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也算全了各位大人的面子。

  江墨依言将礼单挑出来,准备之后处理,又问道:“那这些拜帖?”

  “都退回去吧。”江晓寒说:“就说我舟车劳顿,匆匆赶回来,家中还未来得及收拾,实在不雅,等日后再请他们来小聚。”

  江墨躬身道:“是。”

  在外头大多是江影保护江晓寒,可回了京城,江墨就须得忙了。江府的管家年事已高,管管宅子里的琐事便罢,这些迎来送往的面子活儿,还得是江墨去办。

  这刚回来没一会儿,江墨就脚打后脑勺地忙活了起来,几句话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谢珏从前要么住在京中的谢府,要么待在神卫营的驻地,甚少往江晓寒这边来,还是头一次见识江大人府上的体面。江府的仆从虽然不多,但各个精干,又摸得准江晓寒的脉门,俗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谢珏一个外人,一时竟插不进手。

  江晓寒那头喂饱了江凌,才抱着小姑娘站起来,对谢珏说道:“我府中的下人大多住在外院的耳房中,只是那里地方狭小,又略显潮湿,你怕是住不惯。江凌的院子应离主院不远,一会儿你去寻管家,叫他安排你在正院外头的小厢房住下就是。”

  谢珏见他抱着孩子要往外走,赶忙站起来:“那你去哪啊?”

  “我?”江晓寒笑了:“我带阿凌认认门。”

  江府从江秋鸿那辈儿便是帝师,江晓寒又争气,不过及冠便做了左相,甚得皇上器重,所以这江府也大大小小扩了几次,光一个花园便比得上平江府那半个宅子大小。

  京城的建筑不似江南那般婉转含蓄,别添几分华贵,江凌抱着江晓寒的脖子,眼神满院子乱飘,一路上嘴巴就没合上过,走到哪都是“哇”“呀”的赞叹声,几乎每走两步就要拽着江晓寒的袖子要去各个庭楼花厅中细看。

  江晓寒被她吵得耳朵疼,无奈的叹了口气:“宅子在这又不会跑,日后有的是机会细看。”

  江凌扯扯江晓寒的领口,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江晓寒脚步一转,从花园拐了出去:“带你去见见家人。”

  江家以文臣为主,祠堂修的虽不说多么华丽,却也简朴坚实。祠堂设在了东院,每逢初一十五皆要洒扫供奉,江家家谱上历代数得上的主家排位,皆供奉在其中。江府现下虽是江晓寒主事,但他收了江凌做女儿,于情于理,都免不了这一遭。

  东院的正房被整个划归了祠堂,江晓寒走到门口,才将江凌放下,拉着她的手去推门。

  祠堂除了大门外,各个外窗皆已封死,屋中的温度要比外头略低一些,江凌一进来便搓了搓胳膊,睁大眼睛看向屋中搁着的供桌。江家历代的主家先祖排位皆在供桌其上,以辈分由上至下,离着最近的那排正是江秋鸿与江秋渊兄弟俩的排位,一新一旧,并排放在最下方。

  供桌上正放着江家的族谱,左右两盏长明油灯正尽忠职守地燃着,正中放着一把乌黑的木尺。那尺子足有二指宽,一尺长,上书“信以守礼,刑以正邪”八个大字。

  江晓寒弯腰从书案下拉下两个蒲团,搁在了供桌之前。

  “来,跪下。”江晓寒说。

  江凌虽不解其意,但胜在听话,乖乖往蒲团上一跪,眼巴巴地看着江晓寒。

  小丫头不过江晓寒膝盖高,又穿了身鲜亮的红色衣衫,往蒲团上一跪顿时像个圆圆润润的糖葫芦球,甚是喜庆。

  江晓寒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从桌案上将那本家谱和木尺一并取了下来。

  “江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不孝子江晓寒开祠堂上家谱。”江晓寒单手掀袍跪在了江凌身边:“今奉我江家姓氏,收四岁孤童为女,取名为凌。不孝子定当好生教养,不辱家风门楣。”

  江晓寒顿了顿,又道:“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孝子心悦一人,此生不愿背弃,亦不愿辜负,已立誓终身不娶,九天神明皆可见证。虽有一女江凌聊以安慰,但到底无所传承,今自请家法,以决心意——阿凌,帮父亲拿着。”

  江晓寒说着将手中的家谱放在江凌的膝盖上,又抽出那把乌木尺。

  上家法大多都是十四岁以下的打手心,十四岁以上的杖责脊背。可惜现在江家就只剩下江晓寒这么一个有资格拿家法的人,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

  乌木尺打在皮肉上又沉又重,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不过一下便是显出一道红肿的伤痕。

  江凌吓了一跳,忙扑上来抓他的手:“父亲别…别打!”

  江晓寒充耳不闻,江凌才多大的孩子,哪能拉得住他,眼睁睁看他将自己手臂抽得通红一片,急的要哭。

  江晓寒眼也不眨地抽完七下,才起身将那把木尺放回桌案上,又从供桌上取了笔,拿过了那本家谱。

  新的那页上只有江晓寒一人的名字,他刚想落笔,却又顿住,弯腰将江凌抱了起来,将笔塞进了她的手中。

  “父亲?”江凌抬头看着他。

  江晓寒不语,只是握住了江凌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在子嗣那一栏写上了她的名字。

  小丫头虽懵懂,却也看得出江晓寒有多认真。她的目光落在纸上,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圈丝丝缕缕的墨迹,未干的墨迹在纸面上缓缓流动。江凌看着那方正有力的两个字,还是头一次对自己的名字有了认知。

  “江,凌。”江晓寒握着她的手抬起笔,示意她看着那两个字:“自此就名正言顺了。”

  江晓寒的声音很轻,又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似乎从来跟江凌说话时都是这样耐心且认真,当真是拿她当亲生的一样疼。

  那两个字深深刻在了江凌脑子里,她抬起头,软糯糯地叫了一声:“父亲。”

  “乖。”江晓寒笑着搁下笔。

  今日的头等大事已经办完,江晓寒本想带着江凌磕头离去,可刚转过身,却又改了主意。他鬼使神差地将江凌放在地上,回过头又拿起了那支方才写过族谱的笔。

  方才挨过板子的左手臂火辣辣地疼,江晓寒的笔尖悬在纸上,顿了又顿,最后依旧没忍住,描下了第一笔。

  江晓寒的笔锋落在纸上,他将自己名头后面空着的夫人二字用墨涂掉,在一旁另写了一行。

  ——“九阙已明,浚其渊源为净。”

  没问过颜清的意思,江晓寒并不敢擅自将他名字写在上头,何况颜清现如今是否愿意与他扯上关系还不得而知。江晓寒自认没有那个自信颜清能不计前嫌,便只能借明志之意聊以安慰。

  江晓寒搁下笔,细细端详了片刻,才觉得心满意足,他挥手叫来江凌,叫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礼叩拜。

  江凌拜过了宗祠,又上过了族谱,才真的算是江家人。

  待到江凌磕完了头,江晓寒才将晾干了自己的家谱和家法妥善地安放在了供桌上,又将蒲团放回桌案下,将一切收拾停当。

  他正准备带着江凌出去安顿,祠堂的门却被敲响了。

  “公子。”江影道。

  祠堂非本姓不得入内,江影虽得了江晓寒的赐姓,算作自家的护卫,却依旧不敢擅进祠堂,只能候在门口。

  江晓寒带着江凌从祠堂中走出,又回手带上了门,才道:“什么事?”

  “回公子,四殿下来了。”江影道。

  宁煜?江晓寒皱起了眉。

  他今日才刚到京城,那些京中同僚也就罢了,无非是来试探他态度的,但按宁煜的身份,却不该如此着急。

  只是皇子毕竟与旁人不同,哪怕江晓寒觉着蹊跷,也实在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江晓寒将江凌交给江影,吩咐道:“带阿凌回后院,叫谢珏带着她,顺便跟谢珏通个气儿,叫他别往前院来。”

  江影依言接过江凌:“那公子呢?”

  江晓寒笑道:“我当然是要去会会这位炙手可热的四殿下。”

作者有话说:

  今日小tip:阿清已经在赶来汇合倒计时啦~以及江大人写在族谱上那句话,用了个映射梗XD,关于“颜”这个字其实在字籍中不太好拆,于是江大人搞了个花活儿,颜字在道经中指的是上丹田,而在《养生咏玄集》这本道藏中,是以“宫阙重重号玉都”来形容上丹田的九宫的,江大人这里化用了一下。至于后半句整句说的是“清”应该很明白了。【所以江大人明面上说以后好好做人实际上就是在上族谱宣布所有权【bushi】】以及感谢枕星海、一见羊仔就开熏、子戚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4章

  宁煜与宁铮不同,宁铮自诩皇子身份不凡,向来不屑于自降身份与臣子深交。但宁煜却比他要平易近人的多,偶尔闲来无事,也会与官场中的同僚闲话几句。

  江晓寒自去正院换了身衣服,才往前头的正堂走。

  宁煜此次前来似乎并不是大张旗鼓,除了个随从之外,连护卫也没带几个人。江晓寒到时,他正坐在会客的正堂中品着茶,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

  江晓寒踏进正厅,还未走近便先挂上了笑,施礼道:“今日府中乱糟糟的,真是怠慢了殿下。”

  宁煜这才仿佛刚见到他一般,放下手中的茶杯,纡尊降贵地起身虚扶了一把江晓寒,笑道:“左相这是哪的话,不请自来,可是本王的错。”

  宁煜长得与宁宗源有个六分像,但一双眉眼却神似他的生母温贵妃。温贵妃人虽生得貌美,凭一张脸圣宠多年,但那双眉眼若放在男子身上,却难免显得有些女气。宁煜的眼角细而狭长,他又向来自持矜贵,哪怕是笑着大多看起来也只是皮笑肉不笑,总让人看着浑身别扭。

  许是并不是嫡出,宁煜总会或多或少的在言行举止上有意无意地模仿宁宗源,只是宁宗源身上那股韧劲和手腕他没学到,虚伪多疑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江晓寒先前在京中时,大多时间都在内阁,并不常与这些皇子走的太近。加之上头有宁宗源压着,这些翅膀还没长成的小崽子也不敢贸然冲他这个权臣示好,是以这大概是江晓寒第一次与宁煜正面打交锋。

  “殿下说的哪的话。”江晓寒顺着他的意思直起身,伸手往主位一让:“殿下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殿下上座。”

  宁煜是来展现他“平易近人,君臣相亲”的,自然不会跟江晓寒争这个,闻言也只是笑称自己是客,不便坐主座。

  江晓寒本也只是跟他客气两句,只是宁煜毕竟身为皇子,江晓寒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干脆将主位空了下来,他自己也随着坐在了客座之上。

  江墨很有眼色地过来给二人换了新茶,然后将屋中其他的仆从挥退,只留下自己站在江晓寒身后,预备着侍候。

  宁煜执起茶盏,品着茶香赞了句好茶,见状又夸了江墨一句:“左相御下有方,连江府的下人也这么能干。”

  “下人粗陋,不值一提。”江晓寒笑了笑,并不搭茬:“只是平江一别,不知温大人现下可好。”

  提起温醉,宁煜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干咳了一声:“舅父他……现下在本家养病。”

  宁煜说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舅父也实在心气儿太急,好端端的,怎么给自己气成这个样子。”

  “虽说温大人自己想不开了些,但归根结底是我的疏漏。”江晓寒道:“若有机会,我还得登门探望探望。”

  宁煜见江晓寒神色淡淡,一时也摸不清江晓寒究竟是客气还是在试探他,便干脆将这个话题避开了。

  “说起来,本王今日前来,是为了知会江大人一声,自父皇病重之后,每日的上朝便取消了,每月只上中下旬各开一次朝会,平日里政事要务交由内阁批复,若有不决处才会在小朝堂上报。”宁煜笑道:“上次朝会方才过了两天,江大人尽可以在家多歇息两日。”

  江晓寒客气道:“这等小事,怎劳烦殿下多跑一趟,随意找个下人传话也就是了。”

  谁知宁铮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本王此次来,是有要事来请左相拿个主意。”

  来了。

  江晓寒心头一凛。

  宁煜就算是想要拉拢他,也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自降身份地来与他寒暄叙旧,此时他说有事相求,江晓寒反而安心了。

  “殿下这是哪的话。”江晓寒道:“殿下奉旨监国,臣自当为殿下分忧。”

  宁煜心中暗骂这个滑不溜秋的千年狐狸,哪怕是在他自己的府邸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江晓寒答应得倒是痛快,却只说监国,他话还未出口便被四两拨千斤地定成了“国事”,反倒叫他不好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了。

  何况奉旨监国的皇子可不止他宁煜一个人。

  宁煜心中不满,面上却是一副忧虑之色:“谢将军的事,左相想必已经知晓了。”

  江晓寒点头道:“略知一二。”

  “谢家之事牵连重大,本王也劝过三哥不要擅动,可惜三哥毕竟是兄长,做弟弟的只能规劝,却不能插手太过。”宁煜说得情真意切:“虽说谢大元帅此次确实有些居功自傲,但好歹他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实在不必闹得无法收场。左相掌管内阁多年,心下必定有数,本王前来,也是想请左相从中周旋一下此事。”

  似乎是为表诚意,宁煜说着还从袖口抽出一封手令:“这是本王的手谕,左相拿着这份手谕,尽可以随意出入御史台。”

  宁煜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便又补了一句:“虽说没有手谕左相也有权查问这些事,但毕竟御史台在西城,拿着本王的手谕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江晓寒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京中宁宗源闭门不理朝事,右相舒川又是个张口闭口嫡庶尊卑的老顽固,也就只剩下他江晓寒能拿的出手。何况谢永铭这件案子,两方必定都要争着来办,宁煜深知宁铮不会轻易将谢永铭放到对头手中,于是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并不奇怪。

  宁煜将手谕放在手边的案几上,似乎笃定江晓寒不会拒绝。

  江晓寒也确实不会拒绝,无论如何,他确实要先与谢永铭见上一面。宁煜此来虽然可能不怀好意,但比起谢永铭来说,江晓寒依旧愿意冒这个险。

  “那就谢过殿下了。”江晓寒直截了当地道:“臣会尽力为殿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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