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69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江晓寒来的时候算是拖家带口,出门时却只剩下了一个人。老管家怕他天黑回去看不清路,还替他换了一盏新的灯笼。

  王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一脚踏下去便如蛛网一般丝丝裂开。

  乌云层层堆积,残月被困在云层拢成的圈内,月光被周遭的乌云尽数吞噬,抬头看去,只能看见昏暗的光圈。

  是要下雪了。

第102章

  从昆仑到中原,颜清上一次走了三个月,这一次只走了十天。

  秦九客栈是兴元府最大的客栈,每日往来打尖住店的客人不计其数,大堂内大小三十张桌子,向来都是满的。

  客栈足有三层半,一楼是大堂,二楼雅间,三楼和阁楼则是客房。北方一过了十月,天便彻底冷了下来,大堂四角皆支着半人高的火盆,门口也早缝上了厚实的门帘子,外头北风呼啸,屋里的酒香被热气一熏更是醉人。

  景湛从楼上下来,正巧有一伙行脚商人进门,棉布帘子一拉开风呼呼地往里灌。景湛冻得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厚实夹袄裹得更紧实了些。

  他手里拿着几块散碎银子,往账房台子那去了。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头算账,见他穿的是上等的料子,便也未敢轻视,客客气气地请教道:“小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景湛将手中的碎银子丢上台面:“捡你们拿手的好菜做几道,我拿上楼。”

  掌柜的忙将银子收起来,景湛又想起了什么:“不要牛肉,做鱼的话不要黑鱼,野味不吃,狗肉也不要。”

  “哟。”掌柜的笑了:“小公子可是够挑剔的,只是这就遗憾了,我家的酱牛肉可是兴元城一绝。”

  “家里规矩大。”景湛说:“多谢掌柜的好意了,随便安排些家常可口的就是。”

  说话间,后头新进来的几个行脚商人已经点好了菜,就坐在离景湛不远的一张桌子上。

  为首的男人生着一脸络腮胡,唉声叹气地倒了杯酒,一口闷了:“现在生意真是难做。”

  “以往年关底下都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外头来的什么新鲜物件,进了京城都能翻两番。”络腮胡愁眉苦脸地说:“各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出来逛逛,各府也要开始年节采买。你看今年呢,这货都要压到手里去了。”

  景湛听他言语间提到了京城,便留了个心眼,则了个离柜台近的桌子坐了,听着他们闲聊。

  络腮胡旁边的高瘦男人给他的酒杯满上,规劝道:“最不济也就是这几个月了,大哥忍忍吧。”

  “我看不见得。”另一个略显年轻的男人摇了摇头:“京城现在乱的很,没看连庄家的票号都已经不收当品了吗。”

  他说着略微压低了声音:“庄家可是皇商,连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提咱们了。”

  景湛讲这些话尽数收入耳中,他垂下眼,随意地抹了一把桌面。

  这些日子他跟颜清一路行来,听见不少关于京城的消息。甚至越临近京城,听到的传闻就越多。

  颜清也曾经拿着江晓寒的玉佩去过庄家的票号当铺,庄家的掌柜的虽说见了江晓寒的信物客客气气的接待了他们,但问起京城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从十天之前,京中的票号就再未往外传过消息。

  可能是见颜清手中拿着江晓寒的信物,那票号觉得什么消息也没说出来,心里过意不去,现巴巴得找了他们城中的大掌柜。可惜大掌柜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三殿下宁铮在京中已经被封了王,不知是陛下有补偿之心还是什么别的,将安庆府那块地方封给了宁铮做封地。连年都没留着过,催着就将宁铮送到了安庆府。

  算算时日,那差不多是江大人刚回京城不久,时间上正好对的上。

  安庆府从前是贺留云管辖的地界,颜清隐约记得当初江晓寒在平江杀贺留云时,便将那生祠按在了宁铮头上,也不知跟这有没有关系。

  京中皆言原本还有双龙对峙之势,江晓寒才回京不过短短几天,这天下就已然开始向宁煜倾斜了。

  但那大掌柜也说,从先前宁铮被封王赶出京城开始,京城的消息便断断续续的说不明白,只能从这些行路人口中得知一二。

  颜清不愿为难别人,便再未寻过庄家人。只是越临近京城,关于江晓寒的风言风语就越多。

  景湛这么一思量的功夫,小二端着他点好的饭菜过来了。

  “小公子,您的饭菜。”小二肩上搭着块白布,点头哈腰地说:“您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可口,咱们再换。”

  景湛打眼一扫,见没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便叫人将东西放下。他并不急着走,反而随意地跟小二搭着话:“我方才听那桌的人讲,京城出什么事儿了?”

  “哎哟,这您问我可就问着了。”小二顿时来了精神:“这走南闯北的客人,只要是进了咱家店的,说了什么我可都记在心里呢。”

  他说的是实话,跑堂要的就是眼力和脑子,景湛也是看中了这个才与他搭话。

  “方才我听说,京城里庄家的票号都不怎么做生意了。”景湛故作好奇:“庄家可是皇商,怎么连他们的生意也会分淡旺季吗?”

  “这您有所不知了,京城最近乱着呢。”小二怕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京中那位左相大人,最近见人便参,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也有,搞得京中风声鹤唳的。”

  景湛心中一动:“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京中已经有三位大人告老了,其中有一位祖籍蜀地的,回乡之时还在我们店里落过脚。”小二见他不信,恨不得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是真的:“那位大人与随从说话时,我正巧听见呢。”

  “哦……”景湛拉长了音:“我也曾听说过相爷的事,他不像这样的人啊。”

  江晓寒的事迹不是秘密,民间光话本就不计其数,是以景湛这样说,那小二也没有起疑。

  “您说的可是。”小二赞同道:“只是人嘛,总有死穴……听说江大人好不容易找回家的嫡小姐丢了,江大人怀疑是旁的大人干的,这才有这么一遭。”

  嫡小姐,那就是江凌了。

  景湛心下有数,便不再问,丢给了小二几文钱,端起了餐盘往楼上走。小二想帮他端上楼去,被他婉拒了。

  这盘饭菜分量不轻,好在景湛练武也有一些时日了,身子并不单薄,所以端得并不吃力。

  颜清的房间在三楼的里侧的倒数第二间,景湛端着餐盘敲了敲门。

  “师父。”

  门内响起窸窣声,片刻后传来一声应答:“进来。”

  景湛应声进门,颜清刚刚打完了坐,他走下榻来,接过景湛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颜清问。

  景湛将碗碟从餐盘里捡出来搁在桌上,闻言应道:“在楼下听见有过路客说京城的事,就多听了一会儿。”

  景湛将外头听来的话跟颜清讲了,他记性好,学得一字不差。

  颜清见他这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情,不由得奇道:“嗯?听说他孩子丢了,你也不着急?”

  “不着急,阿凌若是真丢了,义父必定会偷偷去寻,何必这么大张旗鼓闹到全城皆知。”景湛耸了耸肩:“细想就知道,八成就是个由头罢了。”

  颜清本来还怕他心慌,见他脑子清醒,便放下心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桌上的饭菜示意他先吃。

  只是他笑得勉强,眉宇间还有几分愁绪。

  先前他与江晓寒分开时走得太急,除了一枚玉佩之外并无他物带走。现在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江晓寒,着急却也无法。

  “师父不必焦心了。”景湛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连忙宽慰道:“过了兴元府,离京城就不远了。咱们明日早起动身,不出个三日便能到了。”

  颜清想得要比景湛更多。

  “他是着急了。”颜清突然说。

  景湛嘴里的一块肉还没嚼烂,木愣愣的含糊道:“什么?”

  “你义父从不这样办事。”颜清的神情严肃:“这一路走过来,我至少已经听见不下四五次说他在京中为人张狂,以权欺人的事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哪怕是宁煜的事儿已经铁板钉钉,他也不会如此放肆。”

  颜清越说越觉得不对,他从桌边站了起来,在屋中走了两圈。

  颜清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气就有些压不住:“他现在像个失心疯一般见谁咬谁,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这么大一个靶子立在这,不打白不打吗。”

  景湛被颜清这一句呛得直咳,囫囵将嘴里含着的酥肉吞了下去,这一口好悬没噎出个好歹,翻着白眼给自己顺气,一杯茶灌下去差点连茶叶沫子一起嚼了。

  颜清站在窗边,没注意他这幅动静,半天没听见个回音,不免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景湛一边腹诽着您骂我义父是失心疯,谁敢跟你接话,一边勉强挤出个笑来:“我觉着……义父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景湛再怎么懂事也是小孩子,看着大人办事总有股莫名的信心,只是颜清可不像他这么乐观。

  陆枫交给他的烫手山芋还在包袱里好端端地搁着,往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知道陆枫与宁宗源曾有过那么一段,加上陆枫那吞吞吐吐,避之不及的架势,颜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这些事江晓寒不知道。

  颜清这些日子总会想起那莫名其妙的“冬月十六”,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他生怕江晓寒行差踏错,想将这些事尽早告诉江晓寒,却苦于没什么联络的法子。

  他带着景湛一路不眠不休地从昆仑行到中原,临了还差一步便进京城时,却忽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在平江城分开时,毕竟是他先一步不告而别,连一两句话都未曾留下,也不知江晓寒现下过得如何,是不是生了他的气。

  颜清一颗心仿佛在水中泡了一整宿又捞出来拧干,酸酸涨涨的还带着点疼,皱皱巴巴地怎么铺都觉得不稳当,实在是难受极了。

  算了,颜清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京城这些破烂事儿完了,他便再去好好跟江晓寒赔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鲜百香双响炮、咸鱼啊、aya1989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03章

  京城,亲王府。

  花园中的池塘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往日里闹腾的锦鲤也没了声响。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水底,偶尔有路过的仆从手贱,往池子里丢上一粒石子,便能将整片池塘的冰砸个稀碎。

  京城的初雪来得又急又大,连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罢休的势头,眼见着便要雪漫长安城了。

  王府书房中的火盆烧得正旺,有人往里扔了两块精柴,火苗顿时间卷了上来,那木柴不过来得及发出一声叹息,便彻底被纳入了这火光之中。

  柴火声哔啵作响,有人来了又去。火光将人影描在窗户的油纸上,拉了长长的一条。

  “殿下,您不觉得有蹊跷吗。”

  宁煜闻声回头,他身上穿着一件鹅黄的蟒袍,头上的玉冠在烛火下明暗不清,上头的白龙鳞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游弋起来。

  他通身华贵非常,俨然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只等着哪天宁宗源心情一好,将他身上这件蟒袍换成太子的明黄龙袍。

  “我以前也未曾想过,江晓寒如此不济事。”宁煜唇角略微下拉。他眉眼本来就生的有些女相,这一下更是显得苦大仇深,平白多出几分尖刻来。他拧着眉,不悦地抱怨:“不就是个和他相好收养回来的野丫头吗,也值当这么宝贝……朝堂最近怨声载道,父皇前日召我进宫,言语间对他已经有不满了,他居然还不知收敛。”

  火盆旁边的人影微微倾身,男人的鬓角斑白,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他似乎没见着宁煜那张隐含着怒火的脸,自顾自地悠哉道:“恕老臣直言,若是江晓寒不把他那相好的放在心尖上,殿下怕是没这么容易带上这玉冠。”

  宁煜不悦地看向他,还未及发难,男人便先一步笑了起来:“瞧我说得什么话,人上了岁数,脑子就不太好用,殿下莫怪。”

  宁煜一口气憋在胸口,哽得他浑身难受。不过他端了这么多年的仁善宽和,一时也改不过来,随机应变的能耐极好,几乎是下意识地硬生生扯出了个自以为大度的笑来:“范卿言重了,若仔细算来,本王还要称你一句岳父,自家人说话,不必如此。”

  范荣的嫡亲的二女儿前一阵子嫁入了王府当侧妃,故而才有此一说。

  毕竟有了这么层关系,何况范荣几乎在争储最初就站到了他的身边,算是老臣,宁煜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跟他起什么争执。

  “殿下委实不必太过烦忧,江晓寒那条疯狗愿意咬谁便让他咬谁,归根结底与殿下何干呢。”范荣慢条斯理地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他说话慢吞吞地,伸出去烤火的手背略显枯瘦,右手无名指与中指的指缝中,还有些未曾清理干净褐色粉末,看着像是干涸的血迹。

  宁煜的眼神瞥过范荣的手,略显厌恶地偏过了头去。

  狼狈自古不分家,人只有志趣相投才能同行。范荣将他的神色收归眼底,他从喉咙里溢出两声闷闷地笑,像是在笑宁煜的虚伪。他不甚在意地随手一搓,那些粉末便扑簌簌地落入了火盆中。

  宁煜何尝不知道范荣看不惯江晓寒,只是这等小事他向来不在意。甚至臣子交恶,他反而乐在其中。干脆装傻道:“岳父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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