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84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江晓寒道:“最多五百。”

  这数差的就太大了,哪怕谢珏所带的神卫营能以一当十,谢珏也绝不可能兼顾前朝和后宫。

  “谢珏现在还是神卫营的副指挥使,他也只能带着神卫营的兵士……对他来说,哪怕他多带了一个谢家亲卫,都是僭越。”江晓寒说:“想要救驾之功,就得干干净净的要。只有一丝污点也无,谢珏才能开口请求接管谢家军。”

  江晓寒浸淫朝政多年,一双眼修炼得既毒且辣,如何在宁宗源手下掰出更大的饼,满朝文武无人比他更清楚了。

  颜清心知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没错,但造反这件事太大,今日重臣皆在,若但凡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便是朝堂震荡。

  “若论行军打仗,别说谢永铭了,十个宁煜也比不过一个谢瑜。”江晓寒反过头来宽慰他:“现在只盼谢珏能承了谢家人的能耐……这是他的第一仗,若是这一仗都赢不了,他也不必回边疆去了。”

  宫中有禁军,宁宗源哪怕已经病危,也是只年迈的老虎,宁煜想跟他斗还太嫩了些。三万禁军,除了护卫整个长安城的守军,宫中能调用的有也有三千之数,且都是直属宁宗源的精锐部队。若谢珏无法平乱,这三千禁军也能保住朝堂的骨架。

  凭江影驾车的狠劲,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只走了一刻钟。马车嘶鸣着停在门口,内侍哆嗦着来迎江晓寒,宽大的衣摆下两条腿已经抖成了筛糠。江晓寒没心情与人寒暄,搭着江影的手下了车,与颜清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直奔着长乐宫的大殿去了。

  过了二门便是内宫,长乐殿地处内宫西侧,与银汉门还有一段路程。为了此次宫宴,长乐宫三宫三殿的大门皆已经打开,后堂半开的大殿中宴席此时正摆了一半。银汉门的硝烟顺着寒气飘落在空中,有胆小不受宠的宗亲正在殿中来回奔走,死也不敢迈出宫门一步。

  宫宴规格鲜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宁宗源同殿而坐。外殿大多是进京的外臣或京中三品之下的官员,而进了内殿才是嫡系宗亲和朝堂重臣的所在。

  从外头迟来的江晓寒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他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将身侧那些猜忌惊惧的目光照单全收,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之意。

  颜清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对这些目光甚是不喜欢,他脚步略微加快,走到江晓寒身边,侧身替他挡住一半的眼神。

  “没事。”江晓寒心思何等剔透,自然明白颜清不舒服什么,冲他笑了笑:“不必在意他们。”

  他说着脚步未停,直往内殿去。本应大开的内殿大门紧闭,江晓寒按住了想要上前的江影,将他打发去探听消息之后,才自行迈步上台阶敲响了门。

  “江晓寒求见陛下。”他说。

  门内顿了顿,脚步声去而复返,沉重的殿门被拉开两人宽的缝隙,江晓寒与颜清对视一眼,率先迈步进了殿。

  宁宗源正坐在上座,宁衍穿戴精致地坐在他左手边,宁怀瑾正站在他二人侧身的台阶下,方才似乎是正在说着什么,见江晓寒进门才打住话头,侧过身看向他。

  “明远。”宁宗源先开口道:“你从外头来?”

  他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悲。他身边这个生辰宴的主角是亲儿子,外头造反的也是他的亲儿子,江晓寒不知宁宗源现下握着宁衍的手,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觉着可悲,也或许他什么都不会想。

  江晓寒掀袍下跪:“陛下,四殿下大不敬,银汉门已然失守了。”

  宁宗源攥紧了宁衍的手,话还没出口,便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宁衍眨了眨眼,乖顺地站起身来,接过内侍递上的茶端到宁宗源面前。

  “父皇。”宁衍说:“莫生气。”

  宁铮今年犯错出京,封王那日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别说生辰宴,连除夕都不许他回来。宁宗源当年登基时剩下的零星几个兄弟现在外封甚远,堂下的几个老王爷辈分虽在,人却不顶事,是以此时此刻血脉最近的宗亲,就只剩下堂前的宁怀瑾。

  宁怀瑾见宁宗源动了气,忙上前安抚着,又亲自侍奉了参汤,才倒出手来看向江晓寒。

  颜清早得了宁宗源的旨意,跪天不跪人,此时身量笔直地站在江晓寒身后半步。

  “江大人。”宁怀瑾说:“外头情况如何?”

  “臣行至一半,忽见银汉门那边的信号,才知晓此事。”江晓寒不卑不亢,拱手道:“臣担忧陛下安危,现下见陛下安好,臣便安心了。”

  江晓寒仿若一滴溅进了油锅中的水,内殿之中原本尚能维持冷静的重臣宗亲终于确认,今日这生辰宴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出逼宫大戏,顿时嘈杂起来。

  “陛下放心。”江晓寒扬声道:“今日有臣在此,必定保陛下江山无虞。”

  他这一句铿锵有力,连颜清都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请陛下移居偏殿歇息。”江晓寒膝下跪着的是一片厚实的绒毯,没什么实感,他垂眸道:“龙体要紧。”

  宁宗源的龙体自然要紧,宁衍的太子位未定,他可不能先一步被宁煜气死了。

  宁宗源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拨开宁衍的手,目光沉沉地盯着江晓寒——重狱的日子不好过,他消瘦了不少,俯身跪下时,撑着身体的手都在打颤。

  今日的事江晓寒不会知道的——宁宗源清楚自己的情况,这幅破烂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宁煜就算打不进来,他也有可能被自己生生气死过去。宁衍的储君位置未过明路,他若死了,这半数朝堂江山都会自发地像唯一一个成年皇子靠拢,今日的逼宫之事不了了之,他宁煜还是日后的皇帝。

  江晓寒不会冒这个险,宁宗源想。他沉思片刻,终于放下心来。

  “着江晓寒。”宁宗源扶着宁怀瑾的手站起身来:“暂领禁军令……平叛。”

  江晓寒以额触地:“遵旨。”

  宁宗源说完便摆了摆手,由宁怀瑾扶着侧殿。江晓寒跪送了宁宗源,才起身转头安排起其他人。这个档口,宗亲们吵着嚷着要出宫,重臣们默不作声不敢说话。江晓寒听得烦心,干脆一挥手,叫内侍将各位大人皆带去旁殿歇息,反正宫中地方大的很,宁煜一时半会儿顾不过来,怎么都安置得下。

  内殿中本就只有宁宗源的亲近之人,不多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江晓寒拍了拍袖上的灰尘,看了颜清一眼:“谢珏不知何时才能到,得做最坏的准备。”

  颜清明白他的意思,便道:“禁军统领按理应在内殿,但方才我打开看了一圈,并未寻到。”

  “定是第一时间出去召集禁军了。”江晓寒胸口漫上一股即为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不由得停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放心。”

  他正说着话,方才出去打探情况的江影已然脚程飞快地回来了。

  “公子。”江影并未询问着空荡荡的大殿是何情况,利索道:“宁煜一半人马从银汉门攻入,但直到现在还未有消息,那应是去了后宫。另外,禁军副指挥使叫开了九仙门,另一半人马兵不血刃拿下了九仙门,正冲着长乐殿来,属下大略看了一眼,约莫有个三千多人。”

  “后宫不过是些命妇公主,想必宁煜并未放在心上。”颜清一边随着江晓寒往外走,一边随口道:“想必不会过于在意,他本人必定在前往九仙门这一支……他生性多疑,若要逼宫,必定不会放心将宁宗源交予手下之手。”

  江晓寒略一点头,表示赞同:“谢珏若是进宫,必定也是走这两门之一,宁煜手下的兵士本就不多,想必——”

  他后半句话忽然戛然而止,颜清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江晓寒脚步一个踉跄,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江晓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素雅、他会觉得我果然有病、kamiyah、梧叶十三、Cyclic、sami酱、等不到时光投喂的鱼粮~感谢尘夜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120章

  影卫的“四时春”每月一发作,但江大人凭着一副硬骨头硬是不与宁煜低头,生扛着没吃过所谓的解药,就导致这毒发作起来不如常人一般规律。

  江晓寒本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寻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跟颜清坦白,不想老天爷如此急性,非要在最要命的时候将这件事翻出来。

  程沅的药无疑相当好用,但也直接导致江晓寒略过了四时春的发作初期,那药压制了他的知觉,令他一点都未觉察出来身有不适。现下这毒气势汹汹地发作出来,江晓寒才恍然觉出了疼。江大人心头勉强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只希望这神医徒弟手艺精湛一些,能将四时春的痛楚一并压制才好。

  只可惜杀人的药终归要比救人的药更加肆无忌惮一些,他身上发作的毒如潮水一般奔腾而来,刹那间淹没了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堤坝。原本四肢百骸上的坠沉着的憋闷感霎时间撕开了原本伪善的面具,露出尖利的獠牙。尖锐的痛楚在他经脉中流转,几乎要化作风刃将他的血管寸寸搅碎。

  江晓寒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额上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晓寒?……江晓寒!”颜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却一时间拉不住他下坠的重量,只能顺着力道半跪在地上,将江晓寒搂在自己怀里。

  江晓寒浑身发颤,颜清将手往大氅中一探,发觉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颜清近乎慌乱地去摸他的脉,他指尖下的脉搏跳动得躁乱且杂,一摸便是中毒之兆。

  “方才…方才……”颜清放开江晓寒的手,笃定道:“定是内殿里有什么不妥!”

  “晓寒做到如此还不够吗。”颜清恨得气息不稳,直言骂道:“使得什么下作手段。”

  他说着竟想将江晓寒托付给江影,要就这么起身,江影生怕他想差了去找宁宗源算账,胆大包天地拽了一把颜清的衣摆,急声道:“颜公子,不必去乱费周章,这毒先前便已经有了!是四殿下所为,公子也是没办法。”

  江晓寒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抽离感中,程沅的药替他压制了一部分痛感,他不至于疼到昏厥,身体却已经诚实地陷入了剧痛的后遗症中,他控制不住地发着抖,腰上的玉佩滑落下来,顺着他的腰线在身下的青石砖上磕出一声响。

  “江影!”江晓寒一把攥住了江影的手腕,咬着牙硬生生挤出几丝力气:“去,找到谢珏,然后告诉他,当初在宫城内调换手谕,将圣旨藏在夹层内的就是勾结了禁军的宁煜。”

  江晓寒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次被迫停下来喘息,他已经顾不上去看颜清的脸色了,这句话在他心中藏了那样久,直到此时才能真相大白。

  谢珏需要仇恨来坚定他的目标。

  而宁煜今晚则必须死在宫城,这不单单是为了让谢家人瞑目,江晓寒将这句话死咬到现在,就是为了将谢家人跟皇家的仇怨彻底了断在今天。

  ——谢珏未来会是大楚的将军,江晓寒绝不能让他带着恨去边疆。

  江影看了一眼颜清如结霜般的脸色,咬了咬牙放开江晓寒的手,转身几步跨过殿门,去寻谢珏了。

  江晓寒眼见着他出门,才终于转过头来,只是他心头这口气才松下一半,便控制不住地偏头呛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一半溅在颜清手上,暗红色的血落他如玉般的手背上格外扎眼,江晓寒下意识抬手替他抹了干干净净,一点红痕都没剩下。

  颜清眸子一缩,被他这动作刺的心口生疼。

  “阿清,其实我——”

  江晓寒本想说这也没什么,皇室秘药的事之后总能寻到原药方,想想办法也并不是不可解决,可惜颜清压根没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闭嘴!”颜清被他气得手哆嗦,平生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呵斥他:“我待会找你算账!”

  他说着弯下腰,独断专行地将江晓寒扶起来,四下看了一圈,挑了个最近的厢房踹开门将人扶了进去。

  颜清从来京城便发现了,江晓寒现在倒是学会了做人留一线,为人处事不要过于狠决,只是江大人似乎是个一根筋——他开始对自己狠起来了。

  长乐宫并不是寝宫,向来都只做宫宴所用,厢房虽多,但大多都是用来更衣歇息的,屋中未设寝具,只有一张略窄的软榻。殿中先前点着的烛火已经燃尽了,因着逼宫的事,一时间也没有内侍记得来更换烛台,颜清默不作声地将江晓寒安置在软榻上,转身便要走。

  江晓寒勉力拽住他的袖口,低声问:“去哪儿?”

  “叫个人来伺候你。”颜清说。

  江晓寒又问:“那你呢。”

  “我去……”颜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想暂时离开江晓寒身边。江晓寒还病着,颜清不想冲他发火:“我去帮谢珏。”

  “别去。”江晓寒缓慢地攥紧了颜清的衣袖:“……别去。”

  颜清垂下眼瞥着江晓寒的手,他骨节泛白,徒劳无功地拽着半片衣袖,颜清只要略微用力便能挣开他的手。

  “江晓寒。”颜清忽然说:“你是不是怪我先前没全心全意地信任你。”

  “什么……”江晓寒一怔,随即急切地反驳道:“不,我绝无此意。当时确实是我做错了,你哪怕就此想与我一刀两断我也绝无怨言,何况你还愿意来京城陪我一道,我——”

  “那你为什么——”颜清打断他:“为什么要这样剜我的心呢。”

  江晓寒顿时语塞。

  颜清从方才就一直强压的火气终于盖过了理智,他反手将衣袖从江晓寒手中抽走,江晓寒握了个空,下意识在半空中捞了一把。

  “江大人,那我是没有心吗。”颜清气的浑身发抖,厉声道:“再一再二,你这么作践自己,我不会疼吗!”

  颜清修了这么多年的平心静气一朝破功,全一口气儿撒在了江大人身上。

  他是真的气坏了,江晓寒想。他脾气性情那样好的一个人,若不是气急了,不会这样与他讲话的。

  江晓寒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酸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自知理亏,也知道颜清骂得没错,若是易地而处,他自己怕是要比颜清骂得还要厉害。在平江时,颜清不过病了一场,江晓寒便已觉得魔怔一样,换了颜清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脾性极好了。

  江晓寒想,他看似将颜清撇在了一切危险的外头,但却将那些心疼和无力全都一股脑丢给了他。

  他突然反应过来,但就这件事来说,自己委实有些混账。

  颜清从记事起就没这么跳脚般的与人争执过什么,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话,可这股火烧起来便压也压不住,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愤怒和后怕究竟哪个更多,只能眼角通红地别过脸,狠下心来不去看江晓寒。

  “……我叫人来伺候你。”颜清知道这其中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想留在这指责对方,便逃避般地匆匆说道:“你自己想想吧。”

  “阿清——”江晓寒的缄默终于寸寸碎裂,低声道:“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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