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85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江晓寒向来示弱都是三分真七分假,插科打诨地能叫人听出他情况尚好,只是这次他并未撒娇卖乖,也没有耍赖似的试图挟伤讨甜头。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颜清顿时迈不开步子了。

  “……那时候你还没来,宁煜想让我替他办事,却又不放心,便拿了这东西暗示我,若不做出个选择,便要去找你的麻烦。”江晓寒说:“所以我……”

  江晓寒一直端着架子,颜清是知道的。江大人在朝堂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什么破烂事都一肩挑,他替别人收拾烂摊子久了,轮到自己有事时却死犟着张不开嘴,生怕麻烦了对方一般。

  但现在他终于第一次诚恳地,顺从心意地将自己的苦痛刨开,说给颜清听。

  颜公子这次颇有骨气,硬是没被他三言两语说到消气,只是心却已经软了一半,脚步一转,不再提要出门的事。他冷着脸坐回榻边,拉过江晓寒的手与他掌心相贴,用内力替他梳理躁动的经脉。

  原则问题解决之后,江大人依旧试图苍白无力地替自己辩驳一二:“我之前不知道你会回来……”

  颜清冷笑道:“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把自己身子当成个破布口袋一般随意揉圆搓扁?”

  不知是这毒发作得差不多了,还是颜清偏寒的内力当真能将这难受劲儿延缓一二,江晓寒拧着眉舒了口气,觉着身上不像方才一半没力了。

  “我一直在想,陛下为什么一意孤行要选六殿下……宁铮宁煜不可为君这件事诚然与性情有关,但陛下在其中也推波助澜,促进了这种结果。若他先前便有心在他二人之间择一君主,光凭宁煜的底子,不会如此偏执下去。”江晓寒说:“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终于想明白。”

  颜清本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他,却不想他突然提起宁宗源,不由得道:“嗯?”

  “冬月十六。”江晓寒说:“就因为这个。”

  颜清脑子转得很快:“你是说因为我师父?但宁衍与我师父半分关系都没有。”

  “究竟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江晓寒:“陛下与你师父分开那么久了,身边什么念想都没留下。午夜梦回之际,他便会怀疑那些记忆这究竟是真的,还是他苦痛枷锁中偷闲出的一场美梦。”

  “所以当他但凡抓住了那么一星半点联系,都会将其视作救命稻草。”江晓寒继续说道:“……绝不会放手。”

  颜清隐隐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而我也是。”江晓寒说。

  江晓寒温柔地看着他,月光越过窗棱洒在他眼中,那双眸子中温和静谧,闪过一抹漂亮的浅银色。

  颜清懂了。

  这是江晓寒给自己留的念想。

  江晓寒虽然一直轻描淡写地说等到尘埃落定便带着阿凌去昆仑找他,但他心中一直都不安定,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或许是颜清不愿意原谅他,也或许干脆找不到颜清。

  所以他想为他疼——江晓寒每次毒发时撕心裂肺地疼这一遭,都能让他想起这是为他而受的。

  江晓寒对宁宗源感同身受,所以才能明白。

  颜清闭上眼,长长地呼了口气。

  似乎每一次,每一次在颜清觉得已经足够的时候,都能发现江晓寒比他想象的更加情意深重。

  “唔——”江晓寒忽而皱眉,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手指骤然攥紧。

  颜清心神一乱,手下便没了准头,内力脱缰一般地往江晓寒的经脉中一灌,差点将已有平复之相的四时春重新勾了起来。听见他痛呼,颜清才匆匆收敛心神,将内力撤走后,放开了江晓寒的手。

  不料江晓寒反手又拉住了他,

  “我话都说完了——”江晓寒抬眼看向他,近乎轻柔地问:“别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恭喜江大人达成阿清发火第一成就XD【感谢白翦、Arm、子戚投喂的鱼粮~感谢尘夜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121章

  谢珏确实是从九仙门打进来的。

  他的手脚比江影想像得更快,江影找到他时,谢小将军已经一马当先地从九仙门杀了出来。他穿着禁军规制的轻甲,身上斜挂着一张挽月弓,脸颊上一道浅浅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江晓寒从未带过兵,虽能将人心拿捏的颇准,但对战场把控却比谢珏稍逊一筹。谢珏虽从未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但好歹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月要日日听着谢永铭和谢瑜讨论排兵布阵的行军之事,耳濡目染间,也勉强记得了几分精髓。

  先前探子回报说送往京郊庄子的布衣规格并不一致时,谢珏就另长了个心眼,人手不要钱一般地散进了长安城各处,只盯着各宗亲府中那些身份不高不低的随从。

  直到亲眼见了永安王府的一位下人出来采买时被人拖到窄巷中杀了掉包,谢珏便知道宁煜压根没打算等——这位四殿下爱惜羽毛,想拿这天下不算,还不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弑父篡位,痴心妄想地希望将这件事按死在宫城中。

  江影在去往长乐宫的路上与他撞了个正着,天色黑沉,谢珏只见遥遥一匹马向他奔来,一时没认出来,差点下意识搭弓射箭,好悬没当场酿出个惨案。

  神卫营皆是骑兵,谢珏狠命用鞭子抽了一把马匹,俯**将速度又催快了几分。

  他速度太快,几乎是用喊的才能与江影说两句话:“江晓寒呢!”

  江影一拉缰绳,掉头跟向他:“公子在内宫,叫我先来帮您。”

  谢珏手中攥着一杆长枪,他微微颔首,却不再追问,只一心一意地向前赶路。

  他心里清楚他得争什么,不光要将宁煜拦在宫城之外,他也必须比禁军的手脚更快才行。

  谢珏忽而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陛下在哪!”

  “在长乐宫。”江影打马接近谢珏,靠在他身边低声道:“陛下被宁煜气得病发,怕是不能轻易挪动了。”

  谢珏心下了然。

  “暂且不必去顾忌后宫了。”谢珏冲着身后的兵士一扬手,沉声喝道:“保护陛下要紧!”

  他只带了五百人,方才从九仙门进城时还折损了十几个,宁煜身边少说有三千多人在等着他,现下这些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半个都匀不出去。后宫自有禁军去管,能牵扯他们几分手脚也是好的。

  谢珏方才在九仙门时与宁煜打了一个前后脚,差点正面撞上,只可惜四殿**边人马众多,被人簇拥着就往内殿去了。谢珏被拦在了门外,等到杀了守军将领进城时,已经没了宁煜的身影。

  现下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直奔着长乐宫去的。

  “谢小将军。”江影见他无暇他顾,大着胆子拉了一把他的缰绳:“公子有句话,托我带给您。”

  飞溅的鲜血将长刀染红一层又一层,血滴顺着刀身的凹槽顺势流下,随着刀尖在地上留下一趟细长的血路。身侧的火把呼呼地烧得正旺,轻甲被覆上一层灼烫火光。耳边震耳欲聋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听不真切。

  赵浮捏着手中锃亮干净的马刀,被人群左挤右推,不知何时已经行到了宁煜身边。

  方才叫开九仙门时,赵浮匆匆一瞥,才发觉那守门的兵士是他的同乡,他被夹在造反的人群之中,还未来得及冲对方笑上一笑,身侧同僚的刀光便已经划开了夜色,替宫城溅上了第一滴血。

  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挂在脸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宁煜看也未看一眼,径直打马飞掠而过,马蹄踩在对方的尸身上,将一块血肉踩得稀烂。

  赵浮差点将晚饭的半个包子一并吐出来。

  人人都赤红了眼斗志高昂,只有他像个凑数的,刀握在手里半晌,连挥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他本以为自己可能这一晚上都要这么随着人群左摇右摆,却不想老天爷看不惯他这副德行,非要将他搅进这场乱子中。

  前头华丽的宫宇已经可见轮廓,宁煜手忙脚乱地在马上回过头,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着本王,护好了本王,今夜之后都大大有赏!”

  赵浮因离他太近,不幸也在这“几人”之中,其他被点到的兵士皆激动不已,只有赵浮看着宁煜那双兴奋的眼睛,觉得毛骨悚然。

  赵浮从记事起,他爹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汉子,人家哄孩子都唱摇篮曲,只有他爹不是,每晚都在他耳边念叨军营里的那些事,将谢家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忠君爱国翻来倒去的说,听得他小小年纪便能背下那些老古板的话。

  忠君,爱国,以万民为先。

  怎么到了宫城里头,就变成了臣要弑君,儿要杀父了呢。

  宁煜带来的私兵是没有马可用的,禁军配马,但毕竟人数太少,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人。何况谢珏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宁煜差点在半路差点被他追了个正着,对方不要命一般地要拦他,若不是宁煜人多势众,怕是压根压不住对方。

  现下谢珏被他的私兵绊在路上,禁军还不知何时能整军前来。宁煜牙关被他咬出了血,他死死地催着马,两条腿被颠得发木也不肯停下。

  远处东北方向忽然炸开一朵烟火,宁煜顿时面露狂喜。

  “好啊!”宁煜仰天长笑:“天要助我。”

  半数以上的禁军被他留下的两千人私兵拖在了后宫。

  宁煜自然知道自己养出的乌合之众不能与禁军相较,但只要他先一步进了长乐宫,日后这天下便都是他说了算了。

  长乐宫近在咫尺,外宫的大门紧闭,宁煜抬手勒停了马,大声喊:“给我撞开!”

  攻城的硬木柱自然运不进来,宁煜打马让开,几百人互相簇拥着往宫门上狠狠一撞,里头的木栓顷刻间颤了颤。

  只是人力毕竟有限,撞了三四下也没将这门撞开。宁煜心下焦急,再回头时,已经发现谢珏追了上来。

  神卫营的军马日行千里,兵士也尽是各个嫡系军中选出的好苗子,宁煜不过分了千人去拦,自然不可能将谢珏拿下来。

  “快撞!”宁煜心中一急,手中的马鞭便抽了出去,正抽在某个私兵的后背上。

  宁煜手中军饷不足,他的私兵装备精良的现下都在后宫,跟在身边的这批大多都是混进内宫的,身上最多不过一层薄甲,被马鞭抽的崩裂开来。

  他这样一催,原本在撞门的兵士顿时发了狠,咬牙切齿地低喝了一声,竟真叫他们撞开了。

  宁煜调转马头,也顾不上会不会伤了未来得及撤开的人,一马当先冲进了宫门。

  赵浮正想依言跟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神卫营副指挥使谢珏在此。”谢珏遥遥前来,手托一杆长枪,扬声喝道:“逼供篡位是诛九族的大罪,今日尔等被奸贼蒙蔽,尚回头不晚,撂下兵甲,从犯不杀。”

  谢珏?

  赵浮一个愣神间,便被人落下。身下的马在推搡中受了惊,赵浮不善驭马,硬生生被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摔得七荤八素,再抬头时,已经分不清身边的人谁是谁了。流矢擦过他的耳边,禁军与神卫营已然交上了手。有人往他手中塞了一柄刀,在他耳边匆忙留下一句:“护着殿下,日后就是大富大贵!”

  可四殿下要弑君啊,赵浮想。

  他身边的人来回换了几茬,身边人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扑在他的脸上,赵浮握着一柄马刀,左肩被流矢锋利的箭头擦过,火辣辣的疼。

  谢珏骑在马上,少年将军手中的长枪虎虎生风,他右腿上的轻甲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腰间的轻甲也已经碎了一块,头盔不知在跑动中落在了哪里,高高束起的马尾利索地落在侧颈,被迎面而来的刀锋擦掉一缕。

  少年面不改色地从人身上拔出枪来,眉眼上溅上一抹鲜亮的血,眼神淬得如刀锋般锐利。

  姓谢,谢家人。

  赵浮对大富大贵没什么执念,他一直觉得边城的小家就很好,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攒够了军功和银两,封刀回边城去孝敬老娘。

  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落了下来,正砸在赵浮脚下,火花四溅。一点火星溅在赵浮手中,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忠君,爱国,以万民为先。

  “谢将军!”他忽然丢下手中的刀,似乎将毕生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一刻上:“四殿下已然进门了!”

  赵浮平生所有的主见和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甚至在喊出这一声时,他浑身都怕的哆嗦。

  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成为了他今夜唯一的贡献,他话音未落,胸口便一阵剧痛。赵浮徒劳地张了张嘴,发现再发不出一声响了。他低下头,才发现一支尖利的箭钉穿了他的胸口,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衣摆流落在地上。

  他临死都不认识谢珏到底是谁,但时光在某一点悄然重合,他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在夜色中被流矢当胸穿过,悄无声息地倒在了人群之中。

  谢珏自然听见了这声喊,他转过头来,却只能看见拼命厮杀的人群。

  关重一刀劈开向谢珏飞来的一支流箭。

  “将军,去吧。”

  关重将小字略了过去,“谢将军”这个称呼曾经是谢留衣,是谢永铭,也是谢瑜。现在这个名头落在了谢珏身上,少年人攥紧了手中的枪,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真切的是个“谢家人”了。

  谢珏咬了咬牙,催马往前,硬是拿长枪拨开了人群,紧追着宁煜进了长乐宫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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