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86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服过药的宁宗源正在大殿之中等着宁煜。

  他屏退了内侍,也拒绝了宁怀瑾的随从,只身一人带着宁衍坐在大殿之上。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宫宴的菜品,已经凉透了。

  “父皇。”宁衍说:“您在等什么?”

  宁宗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等你四哥。”

  大殿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窄缝,宁煜形容狼狈地从外头进来,他的玉冠有些歪了,轻甲的接缝在他肩上磨出一片红肿,走动起来钻心的疼。

  他孤身一人走进了大殿,一双眼阴鸷地盯着宁宗源身边的宁衍,片刻后,他忽然大笑出声。

  宁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宁宗源要令他兄弟二人共同监国,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迟迟不肯下旨封他为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几近癫狂地哈哈大笑,眼角的泪一闪而过:“怪不得啊父皇,我与三哥争了那么久,在您眼里,都是个笑话吧。”

  宁衍有些紧张地看着宁煜,他脚步略动,似乎是想去宁煜身边,可惜手被宁宗源牢牢握着,没法挣脱。

  宁宗源看着宁煜,道:“你一人前来见朕,不觉得有些托大吗。”

  “儿臣怎么敢带外人进殿呢。”宁煜笑够了,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前走了一步,愤愤不平道:“父皇平生最重颜面,儿臣自然明白。今日关起门来都是咱们自家的事,父皇不必担忧外人笑话。”

  “逼宫篡位,弑君杀父。”宁宗源说:“这么多年的礼仪纲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父皇呢。”宁煜嘶声吼道:“儿臣与三哥,不是父皇的儿子吗!何以要被父皇当猴一样耍!儿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焉知不是父皇您一手造成的!”

  宁煜顿时激动起来,他举起剑指着宁衍,目眦尽裂地冲着宁宗源恨声道:“我若输给三哥别无怨言,但父皇,儿臣与三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堪到让您用来给别的儿子铺路!”

  这世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但宁煜确实想不通,究竟为何宁宗源宁可选一个垂髫幼童也不肯正眼看他一眼。

  宁宗源默不作声。

  在宁衍出生之前,他确实曾想过宁煜是否能为君。宁煜小的时候他也曾亲手抱过,小小的一个孩童,也是冰雪可爱的模样,会脚步打绊地拽着他的衣摆,叫他父皇。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宁煜。”宁宗源毕竟是个父亲,饶是心硬如铁,也不免多出几分痛心来:“今日逼宫,你后悔吗?”

  宁煜并不领情,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宁宗源举起剑,冷冷道:“父皇,时至今日,你后悔吗!若是当初您——”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墨羽箭便裹挟着杀意和血渍破风而来,直直钉进了宁煜的后心,箭簇从前胸穿出,护心镜周遭雕刻的龙纹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护心镜滚落在地,顿时成了一块没用的石头。

  宁煜眼睛瞪得大大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宁宗源面前。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他说不出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宁宗源。

  他最终还是没能将心里那句怨怼说出来,那双眼中不甘和怨恨缠绕在一起,成了团理不清的丝线,宁宗源眸色略动,伸手盖住了宁衍的眼睛。

  谢珏浑身是血,他瘸着一条腿,右胳膊不知伤到了哪里,已经被血浸透了,正往下滴着血。他喘着粗气丢下手中的挽月弓,抬脚迈上了台阶。

  长枪的枪尖拖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谢珏一步步走到宁宗源面前,将宁煜挡在了身后,才扔下了手中的长枪,拖着伤腿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臣谢珏,救驾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啦~有点想稍微看看大家的评论呀~【感谢青花鱼_m2327j6kqnh、是浮絮呀、尘夜、钟一粒、子戚投喂的鱼粮~感谢摆摊儿卖书的pilz投喂的彩虹糖~非常感谢~

第122章

  宁煜不在,剩下的那群私兵近卫也没了指望,顿时成了一堆没头苍蝇。

  关重在门外带着神卫营的人先眼疾手快地剿了叛乱的禁军,又按照谢珏说的卸甲不杀,给那群私兵留了条活路,只收了他们的轻甲武器,用绳索挨个绑缚起来,在宫墙底下蹲了一排。

  江影曾身为影卫身份特殊,不能再出现在宁宗源面前,是以并未跟着谢珏进门,干脆留在了外头帮了关重一把手。他从小学的就是杀人的活计,身法如鬼魅般不可捉摸,这一场仗打下来,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只有他全身而退,只可惜这身衣裳倒是被血糊得看不清模样了。

  夜晚风凉,这寒冬凌冽间北风更是难捱,关重点了一遍人数,才搓着胳膊站在江影身边。

  “真是悬,好在都是群乌合之众。”关重呵着白雾,来回跺着脚:“不然真不好说。”

  江影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对那句乌合之众颇为赞同,竟然破天荒挤出一个音来:“嗯。”

  他二人皆默契的谁也没提起后宫,神卫营现下就剩了不到一百个人,鞭长莫及,后宫如何,便交给禁军去管吧。

  江影不耐跟人闲聊,将手中不称手的薄刀往地上一扔,便靠回墙上等消息。他外衫上的血渍已经结成了冰霜,略一拧便扑簌簌地往下落。江影掸了一把,发现那霜落在手上血不像血水不像水,顿时懒得弄了。

  关重在门口转悠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听里头没什么动静,才看了江影一眼,点了两个亲兵带着往殿内走。

  江晓寒不知所踪,江影有心替他帮着谢珏,便也从宫墙下的阴影中直起身来,跟着往殿中走。

  他两人还没进内殿,便与往外走的谢珏撞了个正着。谢珏的长枪不知道丢在了哪,只在腰间挂着一柄马刀,手里拽着一根不知道从那撕下来的破烂布条,正艰难地给自己右臂上的伤口止血。

  谢珏也没工夫脱下轻甲细看,干脆连甲带伤匆匆裹了,用牙拽着将布条勒紧。

  关重先江影一步迎了上去:“将军,没事吧。”

  “我没事。”谢珏匆匆一摆手,瘸着腿向江影走来,他皱着眉,脸上一副焦急之色:“陛下被宁煜气得发病,怕是要不好了。我正想问你呢,现下正是传位的关口,江晓寒到底哪去了!”

  “公子身上的毒发了,怕是不能轻易挪动,应该就在附近。”江影说:“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好在颜公子与他在一起。”

  “毒?”谢珏皱眉:“什么毒?”

  谢珏从回京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宁怀瑾府中,江晓寒又将这事咬得死紧,他自然不知道。

  “宁煜先前怕拿捏不住公子,便试图以毒控制他,公子当时顾念着大局,便吃了。”江影三言两语与他讲明:“这药发作起来十分难熬,今日是正好不巧了。”

  “宁煜个混账玩意。”谢珏不客气地骂了一句:“那他现在呢?要不要悄悄寻个御医去。”

  “那毒发作起来只是难捱罢了,并不致命。”江影说:“算算时辰应该快无恙了,不必惊动旁人。”

  “嗯。”谢珏沉吟片刻:“陛下已经挪回紫宸殿了,只是其他宗亲重臣还不清楚。现下长乐宫的布防由我接手,我还能替明远瞒一会儿。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你叫他千万快些,定要赶在旁人之前……事后我会与陛下说他一直与我在一起整军,你叫他不用担心。”

  “……哟,少爷也会替旁人打点了。”

  谢珏闻声回头,见江晓寒正从他背后过来,人虽看着面色苍白了些,但好歹精神尚可。颜清冷着脸落后他半步,似乎心情颇差,见了谢珏也是淡淡一颔首,并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

  江晓寒死皮赖脸地拉着颜清的手,见了人也不知道撒开。

  “路都走不利索你就别瞎贫了。”谢珏拖着那条与江晓寒半斤八两的瘸腿冲他翻了个白眼:“身子怎么样?”

  “尚好。”江晓寒笑道:“去听个遗诏绰绰有余……倒是你,腿怎么了?”

  “碎甲嵌进了肉里,没伤到骨头,不妨事。”谢珏随意摆了摆手:“宁怀瑾已经带着宁衍和陛下往紫宸殿去了,这位王爷人倒还不错,叫我提醒你脚程快些,陛下可不等人。”

  “这就去。”江晓寒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只是谢将军虽平叛有功,但贼子作乱禁军难辞其咎。将这内外的漏网之鱼收拾干净后,将军记得去陛下榻前请罪。”

  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在这满地狼藉中相视一笑,江晓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江影。”江晓寒吩咐道:“拿着恭亲王的名帖去王府将咱家的少爷小姐接进宫来。今夜太乱了,他两个孩子难免害怕。”

  “是。”江影并不多问,答应一句反身便走。

  颜清试着将手抽出来,只是江晓寒攥得死紧,他试了两次也就作罢了,任由他拉着,见状问道“接孩子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江晓寒说:“先前是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宁煜已死,便不能将自家的孩子放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了……我从前在宫中也常议事到深夜,留宿宫中,江影知道轻重。”

  江晓寒说着已经行到了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颜清,从神卫营的兵士手里征了两匹马。他方才毒发之后便又续了一颗药,翻身上马时试着拉了一把缰绳,觉得尚能坚持一下。

  “今夜怕是有大变故,一时半会儿不能睡了。”江晓寒回头看向颜清,说道:“我向来在宫中留宿时都住西边的清思殿,阿清,你……”

  江晓寒本想说着人先领他去歇息,可眼神在他面色上打了个转,硬是讲这句话坳了回来。

  江大人干咳一声,颇不自在地道:“……你许是不认得路,便陪我往紫宸殿走一遭,等今夜事了了我带你前去。”

  颜清面色稍霁,接过一旁兵士递来的缰绳:“好。”

  宁宗源先前一直用药吊着才能勉强看出个人样,现下宁煜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医院林林总总二十个太医,擦着冷汗连番诊了两遍,终于是诊无可诊了。

  紫宸殿外的重臣按品阶跪于外头的青玉场中等着召见,江晓寒身上的大氅被寒霜打湿,外头一层短短的风毛结成了绺,方才在座的宗亲和几位老王爷皆已经被内侍挨个恭敬地请了进去,看这情况,不需等上多久就该轮到他们了。

  颜清不必在这群人中自降身份等着召见,他坐在不远二门旁的回廊,眼神越过人群,落在江晓寒的背影上。

  宁怀瑾身为宗亲在殿中听训,舒川身体不好,被逼宫吓昏了过去,现在还在长乐宫爬不起来。江晓寒独自一人跪于百官之前,后背挺得笔直,厚实的墨色大氅在身后铺开,在一众臣子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外头天寒地冻,呼吸间都能结出一层霜,宁宗源身边的老内侍与江晓寒相熟,知晓他身子不舒服,还偷着替他加了一张软垫。

  谢珏比所有人都来得晚,少年人现在也开始长了心眼,身上的伤一点都没打点,甚至还比江晓寒先前见他时更狼狈了些。

  这位刚刚免了一场祸乱的副指挥使拖着条伤腿从文武两臣的过道中亦步亦趋地走上前,最后跪在了紫宸殿的台阶下,他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一路走来,血腥味只往人脑子钻,呛得人生疼。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紫宸殿的大门才打开。宁宗源身边最亲近的老内侍甩着拂尘颤颤巍巍地走出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沉声叫道。

  “着左相江晓寒,神卫营副指挥使谢珏,京兆府尹邢朔,入殿觐见——!”

  江晓寒垂下眼,面色淡淡地低头行了个大礼,随即扶上内侍的手,略显蹒跚地站了起来。

  他先一步迈步上阶,未曾回头看一眼跪在他身后的泱泱众臣。

  紫宸殿的殿门在他们几人身后合拢,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响声。

  内殿中不管事的宗亲已从后殿离去,宁怀瑾跪在床榻前两步远,宁宗源半阖着眼躺在床榻之上,宁衍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哭得厉害。

  江晓寒解**上的大氅交给宫人,走上前去劝了一句:“殿下不可过于哀恸,免得伤身。”

  病榻之上的宁宗源眼皮颤了颤:“明远……”

  江晓寒依言而跪:“臣在。”

  邢朔和谢珏默不作声地随着跪在他身后:“陛下。”

  宁宗源艰难地睁开眼,从身侧的被褥下拿出一封明黄的书折:“……传位昭书一份交予宗亲,一份交予尔等。六殿下宁衍,性情和顺,谦逊有节,宜承继大统。”

  江晓寒接过内侍递来的圣旨,应道:“臣谨记。”

  宁宗源咳嗽一声,到了这个地步,他现下能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烧着他的命,字字带血。

  “衍儿。”宁宗源拉着宁衍的手,耐心地,像一个慈父一般冲他弯了弯眼睛:“父王前几日与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宁衍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点头道:“记住了。”

  “那衍儿现在应该做什么?”宁宗源又问。

  宁衍咬着唇想了想,稍显犹豫地放开了宁宗源的手,站起身来。龙床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高了,宁衍用手支着床沿,艰难地爬了上去,坐在了床沿上。

  “这就对了。”宁宗源眯着眼睛看他:“从今日开始,衍儿不必仰视任何人了。你只需要坐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你足下的万里河山。”

  “父皇不想与衍儿再说什么爱民如子的空话。”宁宗源费力地喘息着,手指痉挛着捏紧了身下的锦被:“……衍儿只需要记得,你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皆系在江山身上。天子一怒,山河震荡,九州哀鸣。”

  宁宗源颤抖着将一枚铜符塞进宁衍的手中,将他稚嫩的手指握紧。铜符落在宁衍手中,尖利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衍儿,无论何时都要谨记,你是帝王,必得以大局为重。”

  宁怀瑾与江晓寒皆沉默的跪在殿中,他们再如何能干,终归心中只有为臣之道。而为君之道,却是要宁宗源亲自来教。

  而现下,宁宗源便是在给宁衍上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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