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87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帝王之尊,在于无情。

  江晓寒无数次想过这个场面,想宁宗源当真临终之际,他自己心中会想什么。江秋鸿也好,他自己也好,江家这一辈子都在陛下的手心底下辗转求生,可临了到了头,江晓寒心中反倒一片荒芜,什么都不剩下了。

  空荡荡一片也好,江晓寒不再强求自己非要想出个一二三来,他膝行上前一步:“臣斗胆请问陛下,四殿下宁煜的身后事如何处置。”

  他不能不问。宁煜是皇子,哪怕逼宫造反了也是四殿下,他的身后事若留给宁衍来处置,无论如何都会给宁衍落下一个苛待手足的罪名。

  宁宗源沉默下来,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四殿下宁煜,暴毙。”

  这便是要将宁煜逼供造反的事瞒下来了,宁宗源心狠了一辈子,临了才终于对自己的亲儿子心软了那么一星半点。

  “传旨——左相江晓寒多年来勤政恭顺,忠君爱民,着领内阁,与恭亲王一同辅佐新君……谢珏救驾有功,只因年纪尚小,原一品护国公降级承爵,封镇国将军。”

  这是宁宗源唯一的疏漏。

  他本想将谢珏按死在京城之中,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不想江晓寒最后兵行险招,硬是用一个救驾之功替谢珏破开了这层金玉牢笼。

  “明远。”宁宗源转过头,由衷地感慨道:“……你确实是朕,平生所见最好用的臣子。”

  江晓寒沉默地俯**去,行了个大礼。

  那枚海棠玉符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藏在了宁宗源袖口的夹层中,冬至夜那一晚海棠花开得灿烂夺目,他走出门时,才发觉脚下放了一枚玉符,和一壶满满的梨花白。

  那清浅的梨花香终于掠过四季,从初春走到了这凌凌寒冬。

  殿外的颜清似有所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略旧的平安符,无声地念了句什么,随即将那张符碾碎散进了风中。

  ——这是陆枫留下来的,那日在长安城郊外,这张符就被压在那盘雪菜饼下头,那纸屑在风中飘飘荡荡,直到此刻才找到自己的归宿。

  到子时了。

  紫宸殿大门再打开时,江晓寒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走了出来,宁怀瑾拉着宁衍的手,站在了这高台金瓦下。

  江晓寒是如何从宁煜一派的臣子变为新帝首辅的,跪在堂下的众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尚且站着的几人,便是未来的天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菜二、等不到时光、白翦、子戚、大王王王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23章

  江影带着景湛和江凌抵达清思殿时,江晓寒刚刚拾掇完了躺下。

  宁宗源龙驭宾天,京城内外要先交由禁军戒严,宫城内的臣子亲王便皆先留宿一晚,只等天亮之后将传位昭书昭告天下,才能算是百无疏漏。

  先前在紫宸殿,江晓寒宣旨结束后,本想再吃一颗药顶着,将各位宗亲安顿好再说,可惜颜清死活不同意。后来还是谢珏帮着劝了一嘴,说他会派人安顿各人,江晓寒才勉强放下了心。

  宫城中的内侍宫人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宫城内外已经挂起了重孝,连江晓寒都换了国丧的服制。紫宸殿那头起了灵堂,宁衍还小,便由宁怀瑾陪着去守灵了。

  回清台殿的路上,颜清曾问江晓寒,宁煜逼宫之事宁宗源先前并不清楚,那若是宁煜并未选这条路,宁宗源要如何收这个场,略过他已经成年的皇子将皇位传给宁衍。

  他二人说这话时正路过长乐宫,江晓寒闻言沉吟片刻,挥退了随侍的宫人,带着颜清进了内殿。

  长乐宫里头的宴席还未撤下,江晓寒从宁宗源那一桌上随手端起一碗鱼羹递给江影,说道:“验。”

  江影依言从袖口取出一枚银针探入碗中,银针顿时乌黑,是有毒之兆。

  颜清一怔。

  江晓寒却并不意外,他接过那只玉碗,倒更像是确认了什么猜想一般舒了口气。

  “陛下说错了。”江晓寒叹息道:“其实陛下这么多儿子中,唯有宁煜,最像他。”

  事实在此,颜清也说不出话来。

  程沅在最初给药时便说得明明白白,这药虽能止痛却不能治病,亢奋之后人便会虚脱无力,须好生将养。江大人先前被颜清连药带瓶一起没收,现下药劲儿缓慢褪去,疲累便涌了上来。

  颜清替他肩上渗血的伤口换了药,又写了方子吩咐留宫的内侍去太医院煎药,待一切打点妥当后,才终于定下心来与江晓寒安安静静的说几句话。

  “当时未过子时,他最终还是死在冬月十六。”颜清说。

  所有人都以为宁宗源死在了新帝生辰这一天,只有颜清和江晓寒两人明白,宁宗源究竟是将自己留在了哪一天。

  “宁宗源死了,他的身后事怎么操办?”颜清觉着那端上来的汤药还是有些烫,便先端在手中用勺子搅动着用以降温:“今日的旨意只说封谢珏为镇国将军,倒并未提令他去边疆的事。”

  “陛下……”江晓寒一时叫顺了口,沉默片刻,改口道:“先帝是想给宁衍留一个好,这个旨意交给宁衍来下,能更叫谢珏承他的恩情。为君之道,说来说去虚伪得很。”

  半宿过去,颜清也不忍心一直冲他冷脸,闻言勾了勾唇:“你也有嫌这麻烦的时候。”

  “人非圣贤,有七情六欲太正常了。”江晓寒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靠在软枕上感慨一声:“好在先帝有先见之明,留了遗诏说少主年幼不宜服丧过久,将登基大典定在了这个月二十七,不然便要生生等转过年,其中还不知道要怎么夜长梦多呢。”

  宁宗源铁了心要将宁衍扶上皇帝的龙椅,不但留了名正言顺的诏书,甚至连登基大典的一应礼制都替他预备好了,只等着宁衍闭着眼睛登上高台祭天。

  “倒是先帝在遗诏中写得明白,要你亲自带着宁衍祭天。”江晓寒皱着眉,面露不悦:“他倒是知道遗诏不可废,居然也不提前与你说一声。”

  颜清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药碗递给江晓寒:“我答应他保宁家三百年江山,替他办这事也没什么不妥……宁宗源老了,也开始相信鬼神之说,希望拿我给宁衍添一重保障,太正常了。”

  他二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却忽然听见外头吵嚷起来。江晓寒细细一听,才发现是江凌的声音。

  小丫头听说爹爹来了乐得不行,连吵带嚷地往殿内跑,脚步急促又细碎。

  宁怀瑾对他兄妹俩似乎不错,江凌这么些日子不但没学会稳重,反倒被两个哥哥惯得更活泼了些。

  “父亲!”江凌连跑带跳地进门,见了颜清更是高兴,脆声喊:“爹爹!”

  颜清也许久未见江凌了,说不想也是假的,他笑着站起身,将扑来的小丫头接了个满怀。

  颜清眼角微微下弯,笑道:“长高了。”

  江凌坐在颜清怀中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嘴一撇,抱着他的脖子往肩膀上一趴,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哭腔:“我还以为爹爹不要我跟父亲了!”

  这一声江凌实在忍了太久了,现在见到颜清才敢哭。颜清心中一酸,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颜清不会哄孩子,以往江凌哭闹的时候大多都是江晓寒负责接过手去,总能使个什么花招让小丫头破涕为笑。只是这次颜清自觉自己将人惹成这个样子的,也不好意思向江晓寒求救,近乎笨拙地抱着孩子往外走,说要带她去看院子里的红梅。

  江晓寒怕颜清听了江凌的哭诉心里难受,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景湛已经走上前来替他掖了掖被角。

  “义父不必忧虑。”景湛冲他笑笑:“人有七情六欲,愧疚和释然同样重要,久别重逢的眼泪又不伤身。”

  一别两月,景湛像是被昆仑山的水从骨到血冲了个透,言谈举止间已开始有了昆仑传人的风范。

  江晓寒沉默片刻,也笑了:“确实。”

  景湛坐在他床边,踌躇片刻才道:“……义父。”

  江晓寒随口应道:“嗯?”

  “多谢了。”少年人脸皮薄,话一出口,整个人顿时不自在起来。

  江大人一口药还未咽下去,倒先是被这声谢砸了个晕头转向,疑惑道:“谢什么?”

  “您将阿凌养的很好。”景湛说:“自身前路未明时,还记得替她留了后路……我很感激。”

  “阿湛。”江晓寒这下听明白了,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只说一次……父母之爱子,必为其深远计,我将你二人视如己出,以后这种谢不谢的,不必再说了。”

  江晓寒手中那碗药熬得浓稠,里头不晓得加了什么东西,喝起来苦的要命。

  景湛手脚僵硬地接过那只空碗,转移话题道:“气血两亏不是好事,底子若是亏空了,日后很难补……义父得当心身子。”

  景湛年岁不大,嘱咐起人来倒很像那么一回事。

  江晓寒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你师父与你说的?”

  “这药中有一味鸡血藤,还加了参片。”景湛晃了晃手中的碗:“义父唇色苍白,还用金疮药裹了伤,我闻得出来。”

  这倒奇了,江晓寒心想,也不知昆仑的人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才教出这样机灵的徒弟来。

  “——父亲受伤啦!”被一支红梅哄好的江凌咋咋呼呼地从门外进来,连跑带颠地扑到床边,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江晓寒生怕她摔跤,连忙接了一把。江凌许久没见江晓寒了,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江晓寒刚换了药,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胸口肩膀皆被软布缠的严严实实。

  江凌左看右看没看出个端倪,只能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伤,小心翼翼道:“父亲,痛不痛呀?”

  “不痛。”江晓寒说着,将她手中那枝精挑细选过的红梅接过来,掐下了一朵颜色略浅的花苞,别在了小丫头的头上,一本正经地夸:“嗯,好看。”

  小丫头岁数不大,人已经是爱美的时候了,闻言羞红了脸,捂着眼睛从江晓寒身上滚了下去:“那我去给爹爹看!”

  她跑来跑去的不嫌累,江晓寒看着都要眼花。似乎是发觉他精神短了,景湛先一步伸手拦住了江凌,吩咐道:“别乱跑了,你在这陪陪义父,我出去跟师父说几句话。”

  小姑娘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家父亲,觉得这是个重任,顿时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寸步不离。

  颜清正在院中拂去梅树上的落雪。

  举国大丧,内务府着人往各宫送了孝服白缎,现下清思殿的那份就搁在院中的石桌上,颜清连正眼都不屑一看。不过好在他原本的衣裳就很素净,也没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宫中的规矩大,哪怕清思殿平日并没有人住,各处也打理得十分妥当。梅枝上的碎雪落在颜清指尖,柔顺地化成一汪水,从他的指缝中悄然滑落下去。

  景湛在他身后三步远站定,行礼道:“师父。”

  “嗯。”颜清拍了拍手上的水渍:“阿凌呢,方才她还说等送了花枝出来,要去小厨房找点心吃。”

  “陪着义父呢。”景湛道:“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

  “左右年纪尚小,平日里让她高兴点也没什么。”颜清说着转过身来:“你有话跟我说?”

  正如陆枫了解颜清一般,景湛觉得自己在颜清面前总是没什么秘密。颜清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对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景湛总莫名觉得他心中什么都清楚。

  “……徒儿听说,师父允诺先帝三百年江山。”景湛问。

  “是。”颜清并未否认:“宁怀瑾与你说的?”

  “提了一嘴。”景湛点了点头:“许是觉得之后我也会在这三百年其列,他并没有背着我。”

  “这件事是我允诺下来的,若你是之后不想与皇家有牵扯,便不必烦忧这些事。”颜清说:“我会想办法。”

  “不——”景湛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说,我愿意替师父分这个忧。”

  “我敢答应宁宗源,就是有自己的办法,你不必为我的决定做出牺牲。”颜清说:“哪怕你今年才七岁,我也希望你之后能按自己心意而活。”

  “师父,此番约定之后,昆仑与皇家之事已经不可能完全分割了。”景湛说:“幼帝登基,义父本已是重臣,若是师父亲自辅君,难免让人有猜忌之嫌……我才是最好的人选。”

  “何况义父有一句话说得其实很对。”景湛抿了抿唇:“师父您,并不适合朝堂。”

  若是换了旁人来说这话,难免有攀附富贵之嫌,但景湛是颜清亲手挑的徒弟,颜清自然不会误会他。

  “所以你觉得自己适合吗?”

  “我不知道。”景湛老实道:“但想来应该比您习惯一些。”

  这是实话,颜清长到这么大,对等级尊卑的认知依旧停留在浅薄的字面意义上,但景湛不同,他被颜清带走时已经记事了。他虽与颜清一样不必在意尊卑,但心中对这二字的认识却比颜清更明白。

  “义父累了这么久,就是想能过些潇洒自如的安生日子,师父便别再让他劳心新的烦恼了。”景湛笑道:“反正日后您二老还是在京城的时日多些,仔细算算,也并没改变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颜清也不再多劝,点了点头:“你有主见,我便不必多说了。”

上一篇:公子嫁到

下一篇:自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