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暗灯 第20章

作者:麦香鸡呢 标签: 种田 古代架空

  雷声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好像已经开始变得沉闷而模糊,只剩暴雨连绵,卧室里灯光暖黄,葡萄柚跳上沙发,坐在了宋星阑的身边。

  “谁打你?”宋谨问他。

  宋星阑的指尖神经性地收缩了一下,他说:“不知道。”

  “什么叫把你关在楼上?”

  “不知道……”眼泪突然又汹涌地从眼眶里落下,宋星阑的眼神变得恐惧,他看着地面,说起一些模棱两可的胡话,“他……他骂我,打我……把我关在楼上……楼上没有灯……很黑,很小……打雷,很大声……我一个人在里面,我求他开门……可是他不开,我真的很怕……”

  宋谨看着宋星阑,他知道这些也许并不是胡话。

  宋星阑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宋谨曾经想过,除去母亲和哥哥的离家,宋向平一定也负有很大责任,否则宋星阑不会对他视如仇人,与他针锋相对,然而到底发生过什么,宋谨也无从得知,两个当事人不可能会告诉他。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家庭暴力了,打骂过后将幼年的宋星阑扔在阁楼,任凭他被黑暗和惊雷所带来的恐 怖包围。

  宋谨对老家的那个阁楼有印象,很小,平常没有人会去,连保姆都不会去打扫,布满灰尘,在父母还没有离婚时,宋向平也曾经恐吓过宋谨,说他要是不听话,就把他关到阁楼里去。

  宋谨一直以为那是宋向平吓唬人的玩笑话,没想到他会真的在宋星阑身上付诸实践。

  今晚的雷声激起了宋星阑童年时期的深层记忆,他又品尝到了那种恐惧,所以会哭着来找自己。

  “是宋向平吗?”宋谨问他。

  宋星阑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里一片茫然和无助,他大幅度地喘着气抽泣,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和反应。

  宋谨走到电脑桌旁,从架子上抽了一张照片出来,那是他保存了好几年的和母亲的合照。

  他走到宋星阑面前,把照片递给他,问:“上面的人你认得吗。”

  宋星阑擦擦眼泪,看着照片。

  “痛……痛……”他突然哽咽着说,“很痛……”

  “谁痛?”

  宋星阑指着照片上的母亲,说:“她痛……”

  “你为什么知道她痛?”

  “打针……医生打针……”

  宋谨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问:“你去医院看过她?”

  宋星阑摇摇头:“不知道。”

  “她看到你了吗?”

  宋星阑突然一手按住自己的头,皱起眉,似乎有些痛苦,然而他还是回答道:“看见了,好像看见了。”

  宋谨的眼眶已经有些红,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照片从宋星阑的手里滑落,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哭到声音都嘶哑,“她说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可是我走掉了……我没有跟她说话……我没有理她……”

  宋谨抬手遮住眼睛,他突然想起母亲住院时那次突然的割腕自杀,又想起自己问母亲怕不怕时母亲的回答。

  “怕,也突然有点舍不得。”

  多年未见的小儿子在自己病重时突然出现在医院,然而却没有接受自己的道歉,一言不发地冷冷离开,希望和绝望杂糅在一起,所以母亲想结束生命,却又怀着无可奈何的舍不得。

  这就是他们一家人之间可恨的亲情和血缘,将任何美好都磨灭得一点不剩,全部演变成扭曲的恨意与疯狂的割裂欲望,所有人都厌透了想要逃离,然而怨恨却逐渐根深蒂固,以至于到最后谁也没能逃脱,都被困进了纠缠的缚网里。

  “他让我喊别的人妈妈……”宋星阑突然抬起头,表情痛苦地抽噎着,“我只有一个妈妈……我不要喊别的人妈妈……”

  “可是我妈妈都不要我了……”眼泪滚滚地从他紧闭的双眼里跌落,“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讨厌她……是她害我被他关到楼上的……害我被他打……我讨厌她……”

  “所以这就是你那么对我的原因?”宋谨放下手,他的眼底通红,却没有流泪,“这就是你侮辱我强暴我的原因?”

  他站起来,冷冷地注视着宋星阑:“我当年才七岁,我跟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你凭什么恨我,凭什么那么对我?”

  宋星阑泪眼模糊地望着他,他似乎不知道宋谨在说什么:“哥……”

  “你他妈就是疯子,天生的疯子!”宋谨突然情绪失控地朝他大吼,“宋星阑,我没有比你好过多少,父母辈的恩怨你凭什么算到我头上,你对我做的事就能因为这些被原谅了?你跟宋向平有什么区别,残忍自私,阴暗扭曲,你们都是疯子!”

  葡萄柚被吓得从沙发上跳了下去,躲到了电脑桌下,宋星阑慌张地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拉宋谨:“哥……”

  宋谨却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说:“还有,她没有不要你,你妈妈她没有不要你。”

  宋谨来到这里不久的时候,曾去过二楼,上面是外公外婆的一些遗物,宋谨将母亲的遗物一并安放到这里来,在整理外公的书架抽屉时,宋谨看到一份十几年前的判决书。

  原来当年母亲和宋向平打过抚养权官司,母亲想将宋谨和宋星阑都带走,而宋向平决然不会同意,所以母亲在协议离婚后提出了诉讼,想要拿到宋星阑的抚养权,可宋向平有比她优越千万倍的财力,能请到最好的律师,母亲的败诉是显而易见可以预料的。

  至于当初宋向平留下的为什么是宋星阑,宋谨都能猜到,因为自己当时七岁,已经记事了,所以宋向平选择了四岁的宋星阑。

  然而他又根本无法做好一个父亲,最终使得宋星阑变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疯子。

  眼泪这时才夺眶而出,那些埋藏多年的秘密和隐情像窗外的暴雨一样倾泻,尽管面前的人是个傻子,宋谨却还是想要将事实全部吐露:“妈妈当年为了拿到你的抚养权,和宋向平打官司,可她怎么斗得过宋向平,她不见你,不是因为真的讨厌你,她只是知道要断就断,别那么矫情,她知道你和她以后不会再有关系了,因为宋向平也不许她去见你,你懂吗!”

  宋谨失力地跌坐在床上,不受控地哭着说:“宋星阑,为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为什么我不但要承受妈妈整整十年的埋怨,还要承受你的强暴……我是你的哥哥啊,你就算再恨我,也不能那么对我啊……”

  “哥……”宋星阑茫然又慌乱地叫他,“我不恨你……哥,我没有恨你……”

  “那是现在。”宋谨流着泪抬头看向他,“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指着门:“你出去。”

  宋星阑没有动,宋谨突然起身,拽着宋星阑的手把他往外扯,他打开房门将宋星阑推出去,然后关上门。

  宋星阑站在门外,他听到宋谨压抑痛苦的哭声。

  “哥……你别哭,你打我吧,我不出声,但你别哭,可以吗哥?”宋星阑蹲在门前,轻轻摸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抚摸到宋谨的后背给他安慰,他哽咽着轻声说,“哥,我错了,你不要哭,我以后一定听话……”

  宋谨没有再回答他。

  深夜的暴雨冲刷着起伏的大地,没人能在雨中新生,只有纠缠牵绊的过往仍然盘根错节,拼尽全力也无法拆分。

  宋谨最后趴在床上哭着睡着了,而宋星阑一直坐在他门前,直到凌晨时分,秋雨停歇,天色蒙白,他才起身回了小房间。

第24章

  第二天宋谨按时起床做早饭,洗脸刷牙,然后拿了自己和宋星阑的衣服去洗。

  宋星阑没过多久也起了床,他在洗手间里洗漱完,走到院子里,拿了扫把扫地。

  昨天下了雨,枫叶沾在地面上,很难扫,宋星阑就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宋谨回过头,看见有片湿哒哒的落叶正好掉在宋星阑的头上,宋星阑摸摸头上的雨水,抬头看向宋谨,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对宋谨笑。

  宋谨转回头,继续洗衣服。

  宋星阑扫好地后就站到宋谨身边,宋谨将衣服过水时有些吃力,宋星阑就伸出手:“哥,我来吧。”

  宋谨就把衣服递给他,然后搓别的,宋星阑将卫衣放进水桶里,摇几下,拎起来,摇几下,拎起来,摇几下,拎起来……

  “差不多行了。”宋谨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重新接一桶干净的水。”

  宋星阑依言照做,认认真真地冲洗衣服。

  把拧好的衣服都装进桶里后,宋谨要拎去二楼晒,宋星阑连忙拿过那一桶衣服,宋谨于是端着比较轻的洗衣盆,两个人往楼上走。

  宋星阑将衣服一件件抖落开来给宋谨递过去,宋谨接过后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太阳已经升起,昨夜暴雨过后,空气里是湿润清澈的味道,一切都很干净。

  吃过早饭,宋谨去了宋星阑的小房间,替他打扫,宋星阑旅行包里的那些东西被他自己一样一样地码放在旁边的纸箱子上,他的手机里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所以被公司里的人拿走了,只留下一个平板。

  宋谨不可自制地想到三年前他在雨中看完的那个视频,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星阑站在床边,正在仔细地叠被子。

  宋谨拿了平板走过去,让宋星阑用指纹解了锁。

  宋星阑看着宋谨,问:“哥,这个你要吗,给你。”

  “不要。”宋谨说,“我看看。”

  翻来翻去,相册里只有一些合同和资料,想必宋星阑也不会把那个视频放在这里,况且都三年过去了,这个平板应该是新的,未必会留下以前的东西。

  宋谨把平板递还给宋星阑,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宋星阑认真地看着他:“我答应。”

  “等哪天你好了,把视频删了吧。”宋谨说。

  宋星阑没问是什么视频,他只是点头应下来:“好,哥你跟我说一声,我都删掉。”

  宋谨其实也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好像昨天宋星阑被雷声吓到过之后,说话突然不结巴了,他准备等会儿跟医生还有公司那边的人说一下,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恢复。

  打扫完房间之后,休息了一下,然后宋谨和宋星阑出了门,去菜地里看看,结果半路上碰到几个村民提着水桶,宋谨问:“怎么了?”

  “昨天下暴雨,今天山上水库放水,那边的河里说是有不少鱼!”

  宋星阑突然兴奋:“哥,我也想看鱼!”

  宋谨说:“那就去看看。”

  小河不宽,也不深,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村民在了,老人和小孩围在岸边,青壮年们光着脚站在河里捞鱼抓鱼,似乎确实有不少鱼,还挺肥。

  自从上次宋星阑“死”在田里,宋谨家有个傻弟弟的消息就传遍全村了,旁边的村民说:“小宋,你也跟你弟弟下水抓抓看,说不定午饭就解决了。”

  宋谨知道自己那只受过伤的腿受不了这么冷的水,但是他看宋星阑蠢蠢欲动地很向往,就问他:“你想抓吗?”

  “想。”宋星阑用力点头,“想抓鱼。”

  “那你下去吧,鞋子和袜子脱了,裤腿挽上去一点,我回家去拿桶。”

  “好!”宋星阑立刻弯腰脱鞋,宋谨将他的鞋袜放到树下,然后回家。

  等宋谨拿着水桶和网兜到河边的时候,宋星阑已经在疯狂地出风头了。

  他借了别人的网兜捞鱼,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捞鱼技术,总之一捞一个准,但他又没有桶,于是只能先把鱼送给别人,每次他捞到鱼,岸上的人就一阵欢呼,宋星阑就把鱼扔到草丛里让他们自己拿。

  “小宋,你弟弟行啊。”村民见宋谨来了,笑着对他说,“这么会捞鱼,眼神真好。”

  宋谨笑了一下。

  他站在岸边,宋星阑正捞起一条鱼,一抬头立刻就看见他了,举着网兜说:“哥!我抓到鱼了,你把桶给我!”

  宋谨说:“你扔到岸上来,我捡。”

  “不。”宋星阑说,“你的手会弄脏的。”

  他说着就往河边走,走到宋谨面前,小心翼翼地亲手把鱼放进了水桶里。

  宋谨听到有人说:“小宋,你弟弟也太偏心了,都舍不得你摸鱼,怕你把手弄脏。”

  宋星阑冲宋谨笑了几声,一转头又捞鱼去了,宋谨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很淡。

  趁宋星阑捞鱼的时候,宋谨去了趟菜地,摘了点做鱼要用的葱姜蒜,然后回到河边,喊宋星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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