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26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释莲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个佛礼:“既如此,陛下会帮助您的。”

  经过宋承卿一战,沈重暄的排名已进入前两百,每个人只有一次战败的权利,宋承卿接连败在释莲和他手下,已经没有进入前两百的机会了。但沈重暄没有心思去为宋承卿担忧,他好像和四大门的杠上了,别人打完试剑会都遇不上一个四大门的,而他下一场又是封家的小辈。

  第一场广源,第二场是个欢喜宗的小弟子,第三场宋承卿,第四场又分到封家人,不可谓不好运。孟醒止不住地笑,亏得辟尘门不准弟子参与试剑会,否则沈重暄该是要把这五家打个遍。

  能进前两百的自然都不会再是平平,沈重暄接连赢下广源和宋承卿,如今声望不低,被排在了第八十六名,再分到的对手自然也只会是前一百的位次。

  第四场,封家旁系,封玹。

  更为走运的是,这一场压阵的,又是那个评价沈重暄投机取巧的宋逐波。

  封玹比之封琼还要再逊一筹,尽管封玹听闻对手是沈重暄,已然全力以赴地查过他所有资料,但始终不敌沈重暄剑法奇诡,内力深厚,幸在沈重暄极会做人,封玹依然输得体面风光。

  然而等他收回折璧,款步下台时,宋逐波望着他,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深如秋潭,沈重暄莫名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笑道:“宋前辈?”

  宋逐波沉默地收回眼神,似乎有些不满被他打断,在名录旁边添上几笔。

  于是“投机取巧”旁边多了一行“心浮气躁”。

  沈重暄:“......”

  他疑心宋逐波是不是说不出好话,对待晚辈都这样刻薄冷漠,却听岑穆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唉,我可见到他给封玹的注释了,写的‘伶俐机敏’。”

  沈重暄无话可说,面带微笑地飞进孟醒温热的怀抱,什么宋逐波什么寒水煞,通通飞去九重天外。

  但宋逐波显然不肯飞。

  沈重暄翻开眼前的签,已是狠狠地抽了口冷气,再一数日子场次,几近昏厥。

  沈重暄的第五场,对手释莲。

  压阵人,寒水煞宋逐波。

  岑穆啧啧赞叹:“沈兄,他是真的很欣赏你啊。”

  沈重暄:“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元元:哈哈。

岑穆:你看这孩子笑得多开心啊。

  ☆、35

  问停山内门静谧,只住寥寥二三十人,因着防范哪家豪侠突然动手,各房都相距甚远,宋家的住处更在最最幽静的地方,闲潭落花,极为雅静。

  “你提的那些小辈,我已看了。”宋明庭常年拿刀的右手上满是茧子,从名录页上轻轻拂过,“四大门的这几个当然足够出彩,但我们没办法拉拢......这个释莲,潜力的确无穷,但他恐怕和释莲禅门牵扯颇深,我们暂时不能和朝廷挂上关系。”

  宋逐波长身立着,他面庞逆光,瞧不清神情,只隐隐约约能看出英挺冷峻的轮廓,单手背在背后,握着一柄倒立的陌刀,沉默地等待宋明庭下达指令,并不做声。

  “小七啊,你看中的这几个...昙川郎氏兄弟,梅川卫至殷,叔叔还是认可的,可以拉拢。”宋明庭抬眼觑了一眼宋逐波晦暗不明的神色,“叔叔也相中几个,你看......比如阳川的一个小辈,年纪虽小,这次试剑会却是大出风头呢。”

  宋逐波默然不动,宋明庭哑笑几声,接着道:“你也看过他的比赛。阳川沈重暄。小七,你以为如何?”

  “......我写了。”宋逐波寒声道,“投机取巧,心浮气躁。”

  “你怎么对小孩子这样苛刻?即使是小七你,当年不也浮躁过一段日子吗?”

  “我曾给家里带来滔天祸患,因此不能留他。”

  宋明庭笑意更盛,手指漫不经心地叩上桌面,轻声慢语地开口道:“无碍。叔叔能保下你,自然也能保下他。待他取得前五十的名次,叔叔就出面收下这孩子,到时就交给你来教导了,十四岁,多好的年纪啊。”

  “他是酩酊剑唯一的徒弟。”

  宋明庭笑容骤失,却从鼻腔哼出声不屑,不悦道:“酩酊剑?若是酩酊剑他师父过来我还能给点脸面,一个毛头小子,装神弄鬼,算得上什么名侠?若不是鉴灵剑诀在他手上,你以为还会有几个人这么巴结他?”

  宋逐波早已习惯了宋明庭的喜怒无常,这人自打宋明昀去世就天天犯疯病,连他亲儿子都不想和他亲近,宋逐波和他更是双双横眉冷眼,若非试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宋明庭也绝不会和宋逐波做出这副亲昵姿态。

  “你这是什么表情?宋逐波,你少跟我犯倔,你当我查不出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吗?”宋明庭最受不得宋逐波冷脸睨他,这孩子长得和他爹几乎一模一样,却不知性子随了谁,宋明昀分明最是温和良善,面子功夫极为到家,偏偏宋逐波冷着脸的样子又十分像宋明昀动了真火的模样,让宋明庭迄今见到都还觉得心虚,因此他抓了个茶杯盖,劈手砸去,“宋逐波,你今天有命活着都是你爹的面子,你当真要为一个毒妇跟宋家决裂吗!?”

  宋逐波忍无可忍,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陌刀随他动作曳锋而行,在地面刻下一道深深的刀痕,只留满室鸦雀无声的仆从,一个气得发抖的宋明庭。

  沈重暄的第五场备受瞩目。

  他已经成为各家赌坊的宠儿,前几次看好广源、宋承卿等人的赌徒都被收拾得爽利,反而是孟醒和冯恨晚拐带着岑穆小弟趁前几次盘口低大捞特捞,到第五场时,因四大门的名门弟子们都认为释莲只能险胜宋承卿,而沈重暄却能力压一头,可见这一场胜负十分明白,显然会是沈重暄再创佳绩。

  ——盘口竟然达到六比一。

  但亲近的人都心知肚明,除非释莲刻意放水,否则那个古怪莫测的和尚绝不会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沈重暄。

  孟醒沉默地从赌坊里退出来时,岑穆已经被撺掇得急红了眼,二十两纹银砸给沈重暄,以表达自己对兄弟无条件的支持和拥护。

  冯恨晚和孟醒一般无二,连赌坊都没进,唉声叹气地拍着沈重暄的肩:“量力而行、量力而行。”

  “释莲到底有多厉害?”

  孟醒把钱袋塞回怀里,垂目道:“他到现在都没有一场是用了五成以上的实力的。”

  冯恨晚啜了口酒,嬉笑道:“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测,他要么是释莲禅门那个被山匪弄死的大师兄,要么是朝廷派出的第二个大师兄。你猜有多厉害?”

  岑穆看出气氛不太好,赶紧插科打诨地赔笑:“诶,那孟道长真是对沈兄很好了,明知会输也还是去了赌坊给沈兄打气啊。”

  “......嗯?”孟醒眼眸弯弯,掀唇一笑,“不是,贫道赌的是释莲。”

  岑穆:“......”

  冯恨晚擂桌大笑,险些被自己的唾液呛死。

  沈重暄本是郁郁,却见孟醒朝他伸手,笑得春风拂面:“这是好事呀,你只管上去打,全须全尾地下台,咱们就赚了。”

  沈重暄终于忍俊不禁,只留岑穆一人为他终将逝去的纹银愁眉苦脸,呼天抢地。

  与此同时,释莲所在的庭院之中,燕还生正俯首弄琴,绯衣飘飖,琴音泠然如细流缓缓长河渐渐,格外清静宁神,而释莲则和封琳各坐案几一侧,双双执棋。

  释莲扶袖落下一枚白子,笑容温善,侧头望向专注奏琴的燕还生:“阿弥陀佛。斩春君的琴艺当真举世无双,小僧今日得闻,实乃三生有幸。”

  斩春君的琴倒也不是真那么不容易听,只是听完还能活着走就不大容易,更别提这样刻意弹来清心宁神的曲子,显然不会是斩春君这种杀人不见血的主儿喜欢弹的。

  更何况,让斩春君来做琴师,恐怕也只封琳有这个面子了。

  封琳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又听燕还生道:“应该是燕某的荣......”

  “禅师下一场和沈重暄打,是谁安排的?”封琳没等他说完,兀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燕还生被他打断,便不再多说,低下头敲了敲古琴的岳山,释莲才抬起头来:“这是圣上的意思。”

  “禅师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如此直说即可。”封琳也不追问,只道,“这就是禅师想到的,能让鉴灵剑诀现世的办法吗?”

  释莲不动声色地再次落下一子,叩声清脆:“封少侠,您应该知道,鉴灵剑诀早在沈重暄对宋承卿拔剑的那刻就现世了,是您太执着于酩酊剑的安危,这才是本末倒置。”

  “......”

  封琳低头看着败相初现危机四伏的棋局,沉默许久,直到燕还生手下的桐木琴铮然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低声道:“是我糊涂了。”

  “小僧到时依然会只是险胜,尽量逼沈重暄使出他已学到的所有。之后酩酊剑会向碧无穷挑战,中途会经过您二位,希望......”

  “不。”封琳略略蹙眉,语气却不容拒绝,“燕还生,你打到半路就想办法把他引开,不能伤他分毫,拖得越久越好。”

  释莲下棋的手微微一顿:“封少侠这是何意?”

  封琳云淡风轻地一撩衣袍,从容不迫:“这也是为陛下做事,与禅师无关了。”

  “......望封少侠三思而后行,斩春君并非盲从......”

  琴声渐止,燕还生语气轻淡,止住释莲话头,只缓声道:“尊主上令。”

  释莲终于缄默不言,直到封琳落下最后一子,他语如恶诅,轻笑着说:“禅师,封某赢了。”

  释莲忽然记起不过是去年,他才第一次见到燕还生,竟然仿佛经年之久。

  彼时燕还生昏迷不醒,满额冷汗,伏在封琳并不宽厚的背上,释莲端坐庙中,身后是端严不迫的鎏金佛像。

  “阿弥陀佛。”

  释莲从未见过封琳这样急切惶恐的模样,青年一身的红衣已是破烂不堪,他步伐踉跄,连凌昀飞步都再难运起,释莲看出他筋脉有损,内力亏空,还未等他奔近,已站起身来,向他行一佛礼:“封少侠怎么这么急?”

  “救他。”封琳抓起衣袂抹了把脸,却将满脸血污的面庞擦得更脏,但他顾不得其他,纵是眼睫上都覆满鲜血,他依然揪着释莲的僧袍,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还努力粉饰冷静,“他有用,救他。”

  释莲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燕还生,还是少年身量,眉目俊秀清朗,同样一身绯衣,不知是封琳的衣袍还是他本人的衣袍。

  但他在浮屠修行数年,一眼便可看出此子已是无力回天,本身体质虚弱,腹部又有撕裂的伤口,耳朵亦被抓掉半只,恐怕是被猛兽伤及要害,药石罔效了。因此释莲只向封琳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封少侠,弃了吧。”

  封琳怔然,愣愣地抬起头,看见释莲满是怜悯的神情后反而冷静下来,凤眸弯起一抹弧度,竟有盈盈笑意从中透出:“你不是不能救,释莲,你要什么好处,直说吧。”

  “小僧的确不能......”

  “我答应了。”封琳望着他,神情格外认真,“我答应入浮屠。”

  释莲起初看重封琳,便是因他冷静从容,无论身处如何窘境皆淡然如常,永能保留最瘆人最冷漠的理智,当断则断,绝不流连任何虚情假意的生意往来。

  “......”

  太有意思了。原来梨花砚也是会如此失态的。

  “好吧,小僧可以救。”他道。

  释莲的救,是浮屠的秘密。

  每一个进入浮屠,终生效忠浮屠的人,都会被下蛊,此蛊每月月圆时将发作一次,发作时奇痛无比,时常有人会因忍受不过而自行了断,而释莲会在每月初便把可作缓解的药准时送到,只要提前服下,这个月便可无惊无险地安稳过去。

  除此之外,却可助人习武,一日千里,以及濒死之际,给人吊一口气。

  无人可折断封琳的傲骨,因此他只是接受朝廷招安,却绝不肯入浮屠尽忠皇室。他是何其高傲的人,便如他所佩的长离剑——长离者,凤也。

  封家有千万朱雀,却只出这一个凤凰。

  “他...不入浮屠。”

  释莲动作微微一顿:“小僧给你们下了两道蛊,您却要小僧只报您一人的名字,往后解药,也就只有一份了。”

  封琳沉默,又问:“要命吗?”

  “只会很痛。”

  “一份就一份好了。”

  释莲微微皱眉,还想再劝,又听封琳不耐道:“你若怕他泄露浮屠之事,不如把他记忆通通抹掉吧。”

  “通通?”

  “通通。”

  “好。”释莲笑道,“但是封少侠,他不会是你的软肋吧?浮屠中人...可不能有软肋。”

  封琳睨他一眼,沉默举剑,将少年本就伤重的半只耳朵齐根削下,长离剑上鲜血滴落,他步出寺外,鲜血仿佛在雪地流淌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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