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29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闻竹觅也噙笑颔首:“阿姊听我的。”

  孟醒求之不得,面上却假惺惺地一叹气,装模作样地扼腕道:“唉,那要劳烦左护法多看顾南柯公子了。”

  闻竹觅笑意盈盈:“多谢道长关心,竹觅自然不会懈怠。”

  等他眼神飘向宋逐波,风声飒飒,寒水煞不负众望,掂刀起身,面冷如霜,眸中枯潭一般,同他心境相仿,古井不波。

  孟醒也不逞能,酌霜出鞘,面犹带笑。

  “刀名问寒。”

  孟醒微微点首,目光略一撇封琳攥拳的右手,老神在在地回过眼神:“剑名酌霜。”

  酩酊剑法极少露相,比起鉴灵威名赫赫,酩酊剑法更神秘难见,迄今人们也只知道酩酊一剑奇强,却不知酩酊究竟强到何种地步。

  直到问寒刀直袭面门,孟醒仰面躲过,他的轻功远胜沈重暄,足尖只在青石上轻轻一点,飞身而起一丈之高,但见长空烈日之下,剑芒寒亮,刀光如雪,刀剑相撞,星火四溅,激越连声。

  宋逐波抬起眼来,正对上孟醒一双漆黑如墨的眸,深沉若无量之海,剑锋犹如星屑,在他眸里熠熠生辉,锋芒毕露。

  “七公子喝过酒么?”

  他发问,嗓音低哑,如山精的蛊惑一般绕耳不绝。宋逐波定力远胜凡人,并不理会,反倒越战越勇,沉腕曳刀,刀锋在青石板上刻下一道圆弧,矮身避过一记,却见孟醒身形忽而倾倒,由缓转急,剑光随之摇曳,又见他步调飞快,身影陡转如电,宋逐波不曾见过酩酊剑法,一时看不清他动作,这时才粗粗猜到,酩酊剑法恐怕是以他轻功为基的。

  孟醒轻功何其神妙,山上岁月悠长,攀树援壁,更使他轻功奇绝,身如白电,诡谲难测。

  拂云身以善借天时地利而闻名,日升月坠,山平海起,于辟尘门人眼中无不是天意予福,鼎力相助,孟醒却不如此——他要星河长明,他要山河永固,他命众生万灵听他号令,天时地利皆在他一念之中,抬眼是天赐锦时,俯首是地供良机。

  宋逐波原地立刀,只觉微风自八面而来,飒飒衣影蹁跹难觅,宋逐波瞑目静听,耳翼忽动,听闻一声汗水落地的轻微水声,当机立断横刀去拦,奈何剑比刀快,孟醒一剑停在他喉前半寸,右腿轻抬,恰恰踏在刀面,问寒刀嗡鸣阵阵,竟再动不得。

  孟醒的轻功实在缥缈,拂云身只在借力,他却当真仿佛化身轻云,四处游弋。众人叹服不已,唯独释莲微微蹙眉,按在持珠上的手指微微叩着,口中依然喃喃有词地念着佛经。

  孟醒抬腕,将悬在下颚的汗滴一带而过,眼眸清亮,映着天边曜日,璀璨至明。

  问寒刀猛一翻刀,刃锋不留情面地在孟醒脚踝划下一道,鲜血当即涌出,宋逐波面无表情,收刀冷道:“我输了。”

  他说这话时望着宋明庭,说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然而稍微有心的都能看出他刀势中层出不穷的纰漏,毕竟前十打完,这厮连汗也没流一滴,未免放水放得太过明显。

  孟醒忍住当众龇牙咧嘴的冲动,云淡风轻地拿起搁在椅上的拂尘,转向燕还生,似笑非笑:“斩春君,请。”

  大多人都是初次得见酩酊剑法,久闻其名,今见其形,才发觉自己当真看不懂这套剑法,只记得孟醒剑随身动,身随风动,步子轻快,步法却似乎别有乾坤,只是大多人都看不明晰,只觉他足迹遍布比武台各个角落,早已脱离借力之说,已是化力为无,白影倏忽,台上无处是他,又无处不是他。

  燕还生在惊与从容之中游刃有余,笑容温润,缓然起身,向他一礼:“还请赐教。琴名九弦。”

  孟醒瞥了一眼他怀中的桐木瑶琴,笑意不减:“斩春君唬人,这不是七弦么?”

  “区区爱好罢了。”

  孟醒也不追问,微微颔首:“方才介绍过,酌霜。”

  未等他话音落下,琴响铮然,如铁骑突出,刀枪乍鸣,忽而缓下,似龙言凤语,云起雪飞,纵是孟醒早有准备,也难免失神片刻,只这一霎时,燕还生早已飞身翩然,款步立于长竿之上,这是至险至奇的一步,孟醒不追便罢,追便是狭路相逢,必有一伤。

  孟醒又怎会在轻功上示弱于人?

  但见他掐指作诀,手中劲力连出,直将长竿晃得摇摇欲裂,燕还生偏还稳如泰山,弄弦不止,仿佛生在那处,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到分毫——酌霜剑终于出鞘。

  众人都以为孟醒必是冲着萧同悲去,毕竟早有约定,连萧同悲也这样认准。唯独孟醒心中知道,他是冲着燕还生和封琳的。

  封琳派去海州的人必定早就回来了,可他因何总是避开沈家一事的话题?

  封家虽族人众多,嫡出却少之又少,封琅既是嫡子,又传性格温顺,那怎会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处?

  燕还生既然混迹云都,最爱丝竹管弦,那更该趋福避祸,如封琳这般心机深沉背景可怖的贵公子更该躲了再躲,又为何会这样偏爱封琳,甚至不惜传出好男风的名声?

  孟醒心神大定,擎剑飞身,以内力封闭听觉,直往燕还生所在窜去。

  他早已下了赌注,打定主意了。

  ——假如一定要查出封琅所在才能得知沈家一事,那便从燕还生处下手,必定不会亏太多。

  ☆、39

  燕还生的琴,斩十里阳春,亦斩千万生魂。

  他唇畔犹然轻笑,怀抱九弦,红衣烈烈。纵见孟醒剑芒如长夜孤星、洪潮扁舟,掠风贯日而来,也未能消得燕还生眸中星星点点的轻慢笑意。

  剑光湛湛,剑穗艳冶。

  燕还生忽然按弦止声,他的目光总是温和良善的,这时似是无意地掠过台下众人,只在封琳身上停顿片刻,倏地一声轻笑,双唇启合,孟醒听感已闭,酌霜早已逼至燕还生跟前,却见燕还生矮身仰面,含笑避开一记,继而侧身拂袖,一道冷风凛凛扑面。孟醒心下一寒,正欲退身,步法几变也为时已晚,只觉颈上微凉,原是一弦抵在喉前。

  孟醒却未变色,只是冷笑一声。

  琴弦细而纤长,玉蚕丝所制,格外柔韧。

  孟醒眼中清光冷寒,唇边衔笑,嘲讽之意丝毫不掩:

  原是风雅琴客,也效俗子杀伐?

  可他何其机敏,山中死生一线的险境层出不穷,无力全胜,也要取个同归于尽。

  因而虽因听感延误战机,孟醒却是猛然翻腕回剑,拼着琴弦的危势,酌霜堪堪停在燕还生心口之前,不过半寸,只消一抖剑尖,便可刺破他一身红衣。

  二人仿佛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一赤一白,就此对峙,皆是杀招。

  燕还生垂下眼睫,他一双眸子其实生得美,常年温润如暖玉,再是千般算计,也只觉得此子温厚宽容,是难得的善人。

  他喉咙震了震,咳嗽数声,单薄的身子随之轻颤,实在弱不禁风。

  燕还生向来面带病相,身形虽高,却清瘦得很,格外纤弱。事实上,孟醒虽不至轻敌,但也实在不料这区区琴客竟连近战也分毫不惧,出手便是刺客一般舍生求胜的决心。

  “在下久闻酩酊剑法神妙莫测...方才得见,果然神通非凡。”燕还生微微低首,仿佛不知心口之前是那吹发可断削铁如泥的酌霜剑,依然面带轻笑,语调温柔,“酩酊剑该是山中谪仙,世外高人,还请孟少侠与在下一同远离这纷争之地罢。”

  孟醒眼眸微眯,开口道:“你我胜负未必。”

  “你会输。”燕还生似叹非叹,孟醒不及冷笑,却见他举步向前半寸,酌霜剑利落地刺进他衣衫,琴弦也逼近孟醒,终于贴在他肌肤之上,“燕某敢死。”

  孟醒牙关紧闭,忽而冷声笑说:“莫非贫道不敢?”

  他一边说着,向前一步,剑尖抵入燕还生胸口半寸,满场静寂,众人似乎能听见那轻微的破肉声。而燕还生的琴弦终于陷进孟醒脖颈,一痕血色陡现,数滴滚落,晕在他霜色衣襟之上,染成一片轻淡的红。

  “罢。”燕还生微微偏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孟少侠,不信燕某敢死?”

  孟醒不言不语,却见燕还生回过头去,望着封琳:“那封少侠信吗?”

  封琳张了张口,折扇一展,将他半张脸遮在扇后,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的凤眸,波光粼粼,半晌后他不解地偏了偏头,启唇笑道:“封某和斩春君......似乎不熟?”

  孟醒只觉脖子上的琴弦再度绷紧几分,他垂眼,依稀瞥见弦上血迹斑驳,从燕还生手心滑下,但燕还生的神情依然云淡风轻,只是侧头望了封琳一眼,再近一步,酌霜剑剑锋已入他血肉一寸,而燕还生抬起眼来,对孟醒晏然笑道:“令徒想必还在等孟少侠回去,教会鉴灵剑诀剩下的招式罢?”

  “......”

  “在下燕还生,无父、无母、无师、无长、无亲、无友。”他笑得温柔,却像在控诉,“因此,敢死。”

  孟醒静默猛然收剑,指腹轻轻擦过颈上伤痕,带过一小块血色,燕还生也收回琴弦,抬手按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笑意妍妍。

  “...照顾好元元。”

  燕还生微微倾身,血色层层晕染,他丹色的衣袍便愈显盛重妖冶,孟醒神色不愉地拽起他后领,二人一道轻身而起,踏云飞去。此时封琳敲在椅上的手指方才微微一顿,折扇收回,宋明庭和他对望一眼,笑得意味不明。

  “双方都离场...那就算是,平手罢。”

  宋明庭亲手在名录上划下一笔,实则在场众人已没有再关注胜负的闲心了——孟醒之强,总是模糊的、不明晰的,大家都知道他强,却鲜有人想过他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只以为天下所有的强都是冯恨晚那般抬掌擎天,翻掌覆地,只以为天下一流的剑客都该冬水濯剑,袂花饮血,孰料世上的强,除却绝对的碾压,还有绝对的未知。

  你永不会知道他身处何处,他的剑快到何种程度,除非如燕还生一般,死便死了,不足挂齿,但凡人有畏死之心,便会对孟醒的剑充满敬畏。酩酊剑,是因醉人无状、无由、无果,因此,遇此剑者,作鸟兽散。

  而燕还生——混迹秦楼楚馆,日夜醉酒笙歌,如此纸醉金迷之辈,竟然视死如无物。身为琴客,以命为引,以弦作剑,只图带走孟醒片刻?

  岑穆恍然大悟地猛一拍手:“哎呀,斩春君好男风,酩酊剑最是貌美啊!”

  观战众人当即一怔,起初还觉这小子在说浑话,接着倒越想越真,越真越想,一个个都自觉找到其中真相,又见岑穆举起拳头,起哄一般喊道:“酩酊剑乃我辈楷模,岂可受此折辱!?”

  宋明庭:“?”

  一个醉鬼、一个色鬼,你们是怎么分出人品高下的?

  却见台下人潮涌动,都大声喝道:“酩酊剑乃我辈楷模,岂可受此折辱!?”

  人声鼎沸,岑穆却已钻出人群,再寻不见了。

  下一刻,宋逐波问寒刀猛然劈下,重重地砸在青石地面,轰然一声,人言寂灭。

  “扛得住燕还生的琴,尽管去。”他扶着刀,神情阴冷。

  宋明庭稍稍松了口气,正想办法解决,却见封琳上前一步,微微笑着:“世叔若信得过封琳......”

  宋明庭心中暗笑不止,也不等他说完,只把封琳一推,堆笑道:“信得过,信得过。”

  燕还生和封琳交情匪浅,此事分明就是封琳手笔,偏偏他宋家是东道主,宋明庭才是有苦说不出,既然封琳愿意出头,且封琳玩弄口舌的本事可说是举世皆知,宋明庭求之不得,只想把这事甩得越干净越好。

  众人屏息等封琳给个说法,唯独宋逐波拔出问寒,回身便走。

  宋明庭冷声喊住他:“逐波,去哪?”

  “茅厕。”宋逐波比他更冷,问寒刀刀锋一霎银亮,宋明庭便也不多说了。

  再说岑穆这厢跑回内门,正要抬手敲沈重暄的房门,却觉背心一阵子阴寒,下意识回头去看,果然见得宋逐波一身玄色劲装,负刀立身,皱着眉催他:“赶紧的。”

  岑穆不敢耽搁,连忙敲门:“沈兄、沈兄?”

  沈重暄的伤虽未痊愈,少年人的底子却在,加上孟醒护短,伤药都给他搜刮的最好的一茬,因此到这时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几步,只是受不得风罢了。房门徐徐开来,沈重暄面色病白,笑容却一如既往地清润温和:“怎么?”

  他抬眼望见宋逐波时,笑容又敛了敛,多出几分客气,微微点头:“宋前辈。”

  宋逐波没有计较他语气,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直接塞进他手里。沈重暄云里雾里,茫茫然地看他,宋逐波道:“这是灵妙度厄丹。”

  沈重暄:“?”

  反而是岑穆扯着嗓门惊问:“灵妙度厄?江圣手遗世的那枚灵妙度厄!?”

  听他一嚎,沈重暄也知道这丹药来历了,下意识就要把药送还回去,却见宋逐波眼色一厉:“留着,这药于你或有大用。”

  “可这应该属于释莲禅师。”沈重暄摇摇头,赔笑道,“谢过宋前辈美意,但晚辈实在......”

  “沈重暄!”宋逐波忽然作势拔刀,吓得两个年轻人同时一愣,却见他咬肌隆起,忍耐许久,终于将刀放回,只是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给我记住,这世上,不是只有孟醒对你好!”

  沈重暄愣了半天,岑穆跟着他愣,良久,宋逐波收回停在沈重暄身上的目光,低叹一声,转身扬长而去,道:“你只管收着。”

  岑穆替他喊了声“多谢前辈”,就捞起瓷瓶往他里衣塞,沈重暄被他这番动作吓了一跳,慌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急?”

  “你快藏好吧,这么好的药,道长可嘱咐我照顾好你...”岑穆动作顿了顿,突然停下动作,闷声道,“沈兄,那个...”

  沈重暄早就听到他那句“道长嘱咐”,这时也猜到几分,把瓷瓶放好之后便追问:“到底这么了?”

  “呃......”岑穆低着头,小声道,“算是,失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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