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6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沈重暄一愣,忙下床去探那黑衣人鼻息,却听见那黑衣人的声音自掩面的黑布下发出,似恐吓又似冷笑:“酩酊剑,你果然……入世了!”

  孟醒状似怜悯地摇了摇头,伸手一抚他依旧圆瞪的眼:“贫道一直在世中,闭嘴吧。”

  沈重暄第一次见孟醒手下死人——虽不是他下手,却也是第一次见孟醒身上出现杀意,一时不知言语,孟醒抬手想拍他发顶,又记起自己刚摸过死人,只得悻然收回,踟蹰片刻道:“早些习惯吧。”

  “……他是哪里的人?”

  孟醒笑道:“我师父保下萧漱华,得罪了大半个江湖。那我怎么知道?”

  沈重暄问:“会不会是谁对我家……”

  “胡思乱想。”孟醒终于没忍住拧了把他的脸,笑骂道,“你根骨好,性子端正,该是江湖正派都会喜欢的名门少侠。是为师拖累你咯。”

  沈重暄微怔,正欲多言,却闻墙上忽然一声沉郁的闷响,竟自墙角蜿蜒起两道裂缝——分明是住在隔壁的人厌烦他们夜话,一拳打在墙上作为警告。不等他提醒,孟醒已蓦然色变,将他推回床榻,又刻意放下蚊帐,举重若轻地哼笑一声:“敢在我面前耍小性子,好大的胆。”

  沈重暄却没法如他这般轻狂,只想那人能一掌把这墙打出如此动静,必非等闲之辈。孟醒却已长身站起,拈了拂尘漫步闲庭一般游走而去,只出门前回首轻笑:“元元乖乖睡觉,等为师回来。”

  隔壁住下这样不知目的的人物,纵是孟醒也绝不会慢待。若此人是与那黑衣人一同来的,为何方才不出手?若不是,又何必此时击墙以告?是敌是友,一会方知。

  孟醒这会儿酒意早散了干净,心中骂咧着沈重暄选了个坏风水,指却已敲上隔壁房门,片刻便打其中传来一声问:“谁。”

  孟醒并不客气,只冷笑回问:“方才震裂了墙的可是公子?”

  房中静默片刻,那男子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把墙震裂,良久应道:“……抱歉。”

  孟醒:“?”

  “公子武功高深,该是贫道失礼了。”

  那人停了会儿,又道:“正是。”

  孟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道:“公子不妨开门,这般英杰,贫道实想一睹为快。”

  于是门便徐徐而开,那男子只着霜色里衣,仗着身量俯视孟醒道:“墙……我会赔的。”

  孟醒微微仰头,两人俱是一愣——竟是登仙阁中的那位有缘人。孟醒忙把心中有印象的脸都过了一遍,确信此人绝不是他认识的人,可江湖前十大多与他有所来往,怎会错过如此高手?

  孟醒微微颔首,温言道:“正是如此,公子好教养。令师必会欣慰之至。”

  男人:“……”

  两人厚颜得不分伯仲,孟醒拔下一城,才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公子爽快直率,贫道心向往之。一日两遇,实为有缘。贫道俗姓孟,不知公子贵姓?”

  男人极平静地道:“萧同悲。”

  孟醒浑身猛地一僵,笑意勉强撑着,疑心是自己耳岔:“嗯?”

  萧同悲十分耐心,缓缓道:“萧漱华的萧,同意的同,孟无悲的悲。”

  孟醒:“……”

  守真君萧漱华之徒,当今江湖第一,孟醒唯一不曾谋面的江湖前十——碧无穷,萧同悲。

  萧同悲问:“你姓孟?”

  “……不。”孟醒冷静地一撩衣摆处的封家朱印,真诚道,“贫道俗家为封,名封梦。”

  萧同悲却对他兴趣极大,追问道:“封家有道士?”

  “……贫道叛出家中多年,方才打斗,正是家中派来追杀贫道与小徒的刺客。”

  “欺人太甚。”萧同悲淡淡道,却看不出分毫义愤填膺的模样,但他眉目严肃,亦无戏谑嘲讽之意,孟醒瞧着有几分眼熟,笃定他应是信了“封梦”,却闻萧同悲又道:“那刺客是谁所派?”

  孟醒语噎半晌,封家嫡系他认识的没几个,只能犹疑道:“……封琳吧?”

  萧同悲应了一声:“梨花砚。”

  “对对,就是他。贫道明日正是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孟醒后退半步,“那,萧少侠亦当倦了,贫道……”

  萧同悲抬起一双明亮的眼,面无表情道:“夜中暗杀,非君子所为。”

  “……封琳他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萧某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不怪少侠,封琳此人左右逢源,口蜜腹剑,从来如此。”

  萧同悲点头,似在应和:“萧某愿同封兄一道前往,助封兄一臂之力。”

  ……现在江湖第一这么缺架打吗,咋还这么热心的?

  孟醒忙道:“萧少侠来到明州必有要事,贫道不忍耽误少侠日程。”

  萧同悲更觉他是好人,也道:“我来明州是为杀人。”

  “杀谁?”

  “孟无悲之徒,孟醒。”

  孟醒:“……惹少侠发怒,他确然该死。”

  

  ☆、8

  这晚孟醒回来时,脚步虚浮,目光呆滞,沈重暄几回追问,孟醒皆只摇头,一头栽进枕头里,再不理沈重暄狂轰滥炸一般的问话了。

  翌日清晨,沈重暄明白了孟醒苦闷的缘由,但不明白孟醒为何能去隔壁敲个门就领回来一位江湖第一。可任凭他满腹惊疑,萧同悲也只独自坐着,低首拭剑,颇有几分大侠风度。孟醒也不言不语,将酌霜略略一提,只向萧同悲微一颔首,萧同悲道:“走罢。”

  “萧……碧无穷前辈。”沈重暄想了想,自家师父似乎和萧同悲不和,但萧同悲如此做派,不像要取孟醒狗命,反而是要给他做靠山撑腰的架势,必定是他师父又胡诌了什么东西,也不和他暗通几句,逼得他只好试探萧同悲,“区区小事,何劳前辈出手?”

  萧同悲侧头望他一眼,眸中静如秋潭:“无碍。”

  沈重暄:“……”

  他忽然感觉到和孟醒相处的幸福了,至少孟醒颇具表现欲,一旦他问起,大多会和盘托出,知无不言。

  “过来。”孟醒向他一伸手,把沈重暄掩到身后,半笑半骂地开口,“同悲兄与为师一见如故,情同结拜。这回同悲兄愿助为师一报私仇,寻那残杀手足的封琳讨个说法,你也当明白同悲兄之大义,且你剑法拙劣,日后多与同悲兄学习一二。”

  沈重暄从善如流:“多谢前辈。”

  萧同悲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再把斗笠一扣,玄色的衣袂因风而扬,就此率先走出客栈,直直地往凤楼所在去了。

  沈重暄抱剑缀在孟醒身后,极钦佩地看了眼孟醒形状漂亮的下颚,一敬他敢骗碧无穷,二敬他敢污蔑梨花砚,三敬他死难临头仍平稳如旧。

  明州凤楼确实引人瞩目,楼檐犹飞一朝天金鸾,远远瞧着便格外大气。孟醒一路不敢多说,唯恐沈重暄把他身份掉个干净,沈重暄也猜到他不愿为萧同悲所知,一路上难得不发一言。至于萧同悲,本就是独来独往的寡言剑客,于他而言,三人行与一人行也无甚区别。

  孟醒将朱印撩起,镶金的印果然换得凤楼守卫一片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忐忑不已地接过朱印,道:“我等并未收到传令,请您稍作等候。”

  孟醒端着架子乜他一眼,并不出声,沈重暄在旁温声笑道:“有劳。”

  萧同悲沉默地立在他们身后,孟醒已然不矮,他比孟醒还略高小半个头,瞧着便高挑得鹤立鸡群,偏还容色冷俊,周身杀意凛冽,别有一番高人气势。沈重暄趁机比较了两位江湖前十,只觉这二人瞧上去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不过萧同悲一看就是傲慢冷淡的那位,是绝不会与无用之人多说废话的,孟醒则相对宽容些——愿意听你说完废话再发出冷笑。

  封家的守卫果然办事极快,不多时便飞奔回来,喘着气向孟醒一躬身,奉上朱印,讨好地伸手去扶他,道:“封少爷请随我这边走。”

  孟醒蹙着眉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企图试探自己武功的动作,向着沈重暄微微一抬下巴,沈重暄了然于胸地迎上前扶住孟醒,接话道:“我来就好。”

  守卫却颇难堪地皱了脸:“那个,咱们楼主,只见封少爷一位……家印只许一人入内。”

  不等沈重暄回话,萧同悲已将归元剑铮然拔出,剑身寒光猛绽,那守卫的冷汗当即从下巴滴下豆大一颗,却不敢违抗命令,犹豫道:“望少侠见谅,封家规矩,自是如此。”

  他话未罢,身后几名守卫皆拔出剑来,与萧同悲沉默对峙。

  沈重暄也沉了面色,一边伸手抚上腰间那柄母亲遗留的佩剑,一边存着笑道:“劳烦再通传一次,我与师父……”

  孟醒截断他话,一扬拂尘,只道:“元元,点酥不可妄动。”

  沈重暄微愣,下意识想问他如何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又觉不合时宜,只得蹙眉道:“可是师父……”

  “你与同悲兄在此等我。”孟醒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又转向守卫,忽而笑道,“可否告知贫道,此处凤楼楼主是哪位兄弟?”

  守卫毕恭毕敬地一躬身:“回封少爷的话,是封琼公子。”

  孟醒把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和自己应无过节,方高深莫测地一颔首:“带路。”

  孟醒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进去内部,沿着凤楼蜿蜒的长梯拾阶而上,沈重暄仍与萧同悲留在大堂,沈重暄心中烦闷不堪,却忽闻萧同悲出声问他:“你叫元元?”

  沈重暄双唇一颤,忍怒道:“家母取的小名而已。大名沈重暄。”

  “很好听。”萧同悲道,想了想,又似怕他误会自己意思一般,特意补道,“元元。”

  沈重暄:“……”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萧同悲原本只停在孟醒身上的目光似乎在那句“元元”之后才终于分出一缕搁在他身上,似乎这两字真的挑起了这位不食烟火的江湖第一碧无穷的兴趣。

  封家招待极妥帖,给他二人各奉了一杯香茗,伺候的美婢亦非过于美艳的那款,个个温婉知趣,只静静地侍立一旁。

  但沈重暄不敢忘记,孟醒已上去了一个时辰,仍无回音。

  孟醒甫一入凤楼,便察觉不对,但领路的守卫依然毕恭毕敬,挑不出差错,是诚心诚意把他当封家少爷对待的——说明朱印并无问题。

  凤楼整十三层,顶楼已坐着一位绯衣公子,喜庆的大红将他整个儿裹得像个新婚郎君,孟醒不无忧心地想,这位还不会是在提前庆祝抓获酩酊剑吧?

  绯衣公子自然就是封琼,肤色白皙,眉目清秀,身形也单薄,还是个少年模样,并不很衬这般鲜艳的色彩,反倒像是被烈火吞没的欢场小倌。封琼站着等他,面上笑意盈盈,十分悦目,看得出是打小受良好教育的公子哥,反不像江湖人,像个待嫁的大小姐。

  孟醒余光一扫,果然见他腰间只悬镶银朱印,心道:该拜我一拜。

  封琼果然不拘小节,见他来了,忙撩衣走出几步,向他拱手一拜,诚意十足:“封琼见过小叔公。”

  孟醒见他案上摊着一张宣纸,明明白白地盖着自己腰上朱印的章纹,心知这小兄弟是知道这枚印的来历,也知道自己不是原主,这架势是要和自己玩上一会儿,便也大方笑纳:“明州是个好地方。”

  封琼长了双自带风流的凤眼,此刻满是喜意:“能得小叔公夸奖,琼儿受宠若惊。小叔公,这边坐。”

  他特意留出上位的座,孟醒便懂他意思,这是要让自己坐上位——倒真成了小叔公。

  “琼儿今年多大了?”孟醒瞥他一眼,估计十七八岁,与自己当不相上下,不料封琼含羞带怯地一低头,轻声道:“廿七了。”

  刚至弱冠的孟醒:“……”

  “罢了,贫道开门见山。”孟醒开不了夸他的口了,“贫道近日遭逢暗杀,烦不胜烦,想家中人众,想必胜过贫道孤家寡人……”

  “小叔公客气了。无论您走到哪里,持着封家家印,都是封家的人。”封琼慢条斯理地一碰杯盏,也收起那副娇弱小辈的作态,直言道,“小叔公有需,琼儿自然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只是小叔公久不过问家中,一来便要弟子们拿命为您探来情报,这实在寒了大家心呐。”

  孟醒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问:“家中近来可好?”

  “琼儿冒昧,不太好。”封琼轻轻一笑,“但是小叔公回来了,兴许会好。”

  孟醒早前便闻封家近年内乱,争权夺势之风盛行,这封琼廿七岁数,虽不是镶金印,却也抢到了明州地界,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虽不愿掺和封家的事,但封琼态度明确,肯谈判就是好事——封琳如今不知光景,谁晓得他混到了什么地步。

  “这般信任贫道?”孟醒也笑,“恐怕要让琼儿失望啊。”

上一篇:妄神

下一篇:我在古代直播教书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