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66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萧漱华恋慕孟无悲这件事,因此如果没有发生就好了。

  孟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只觉得胸口颤颤地疼,万蚁噬心一般细密的疼痛从他心尖延绵开来。

  孟无悲站起身子,终于舍得把眼神从那粒星子身上撕扯回来,掸去衣上细尘,平静道:“贫道告辞。”

  “且、且慢。”孟浪攥着衣袖,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巴巴地问,“会有人来袭击同悲山吗?同悲才五岁...”

  孟无悲道:“守真君会保护你们。”

  孟浪顿了顿,追问道:“那师父呢?”

  世人尽知守真君武功独步天下,他也心知萧漱华不会弃他和萧同悲于不顾——可当萧漱华沦入生死之境时呢?

  除却萧漱华一剑送了匪徒归西,长身玉立,恍如神祗莅临在他跟前时,孟浪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希望得到一份来自他人的承诺和救赎。

  孟无悲将玉楼春背在背后,孟浪撞见向来静若平湖的双眸掀着一阵壮阔的波澜,良久他垂下眼睑,一念断潮:“他很强。”

  接着他在孟浪近乎绝望的注视下,坚定地开口:“贫道会比他更强。”

  萧漱华今夜现出难得的温情,等孟浪回去时,正看见他把萧同悲抱上床榻,脸上难得地没有不耐的神情。

  萧同悲听见动静,立刻从蚕蛹一般的被窝里钻出头:“师兄,我好热。”

  萧漱华脸色登时一黑,孟浪止不住地笑:“师父,入夏了,不用这么厚。”

  “你自己来。”萧漱华话音未落,转身就走,孟浪赶紧挡住他,讪笑道:“弟子知错了。”

  可惜萧同悲向来不知好歹,这时也自作主张地插嘴:“师兄,今晚的故事呢?”

  “今日太晚了,明天再给你讲。”

  萧漱华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眉角,道:“还讲睡前故事?”

  孟浪无可奈何地冲他笑:“同悲还小。”接着他灵光乍现,小心地观察了片刻萧漱华的脸色,低声道,“不如今晚师父讲给他听?”

  萧漱华冷着脸:“本座没有故事。”

  孟浪缠着他道:“就讲讲您以前行侠仗义的事也行啊。”

  萧漱华漂亮的眉毛分明在听见“行侠仗义”四个字时狠狠地一动,脸色也从故作冷漠多了点沉思。

  他挑挑眉,对上孟浪一双期待的眼,和萧同悲被迫期待的眼:“倒也有一些。”

  “本座刚离开云都的时候见过一家人,那儿子在虐待他爹,所以本座把儿子杀了。”

  “可他爹也因此对本座怨恨在心,纠缠不休,所以本座就把他爹一起杀了。”

  “后来他家没了男丁,新过门的寡妇闹着要自杀,本座就做了好事,顺带杀了。”

  萧漱华很努力地翻找着以前的记忆,又是灵机一动:“啊,还有个乞丐,孟无悲给吃的他不要,一定要钱,孟无悲想把玉楼春当了给他钱,本座就把乞丐杀了。”

  “再有云都百撷娇以前的姑娘,跟情郎说好一起出逃,本座不想让明蕊夫人为难,所以也杀了。”

  果不其然,孟浪的神情很快从期待变成了难以言喻的为难,随后伸出手,默默地堵住萧同悲的耳朵,诚恳地打断萧漱华:“师父,这些故事不适合小孩子听。”

  “那他要听什么?”

  萧同悲眨了眨眼,和孟浪截然不同,他这会儿倒觉得精神抖擞,对萧漱华的故事很有兴趣:“他爹为什么恨你?”

  “本座杀了他儿子。”

  “那那个乞丐为什么一定要钱?”

  “因为钱不只能买吃的。”

  萧同悲似懂非懂地想了会儿,问:“你杀了情郎,还是一起杀了?”

  萧漱华坦诚道:“本座不是棒打鸳鸯的人,当然是一起杀。”

  孟浪忍无可忍地把两人难解难分的目光打断,一把挡住萧同悲眼里熠熠的光辉:“师父,您别说了。”

  萧漱华耸耸肩:“他早晚要知道这些。”

  “可您杀人就不对。”

  “本座不杀人还能活到现在?”萧漱华朝天翻了一眼,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指甲,恹恹道,“孟无悲倒是没怎么沾血,那是他命好,本座没那运气。”

  孟浪心道废话,人家来不及拔剑人就已经被您杀干净了。

  萧漱华听不见他的腹诽,兀自哼着不成曲的调子,顺手抄起孟无悲送来的一坛酒,又拔出桂殿秋,就着几乎漫遍山野的酒香,往剑身一浇。

  酒水顺着桂殿秋寒亮的剑身恣意而下,于青石地上浇出沉闷又轻快的响,窸窸窣窣地汇成一汪纯粹的香,孟浪瞠目结舌地愣在一边,听见萧漱华哼着的调忽然停住,眉眼间一派澄澈的温柔,轻声道:“是秋露白。”

  “啊?”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孟浪当然拣了好听的说:“我和他解释了宋前辈和血观音,他保证会护着师父你。”

  萧漱华倒酒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把剩下的酒全数泼进嘴里,扬笑道:“你说他是不是呆子?”

  孟浪愣愣地一点头:“是啊。”

  “嗤,”萧漱华伸手点他额头,“你们三个都是——他往哪里走了?”

  孟浪还没反应过来:“啊?”

  “本座不能放他一个人去狡辩罢。”萧漱华低首理了理护腕,理所当然地说,“暂且不和他计较这一次。”

  孟浪怔怔地露出个欣喜若狂的笑,飞快地点头,兴奋道:“您快去罢,抱朴子一定是去聚贤楼见姓封的前辈了。”

  萧漱华摆了摆手,道:“还有坛酒给本座留着,回来叫他一起喝。”

  ☆、90

  萧漱华下山没多久,先前还柔和的月亮突然就没了影,倾盆大雨突破了厚重的云层,仿佛是消失无踪的月亮偷偷把夜幕烫了个洞后畏罪潜逃,总之一时间雷电交加,风雨瓢泼。

  孟浪把萧同悲囫囵个儿塞进被窝,生怕他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吓到,萧同悲也的确有些害怕打雷,这会儿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从被窝里钻出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孟浪的袖子,孟浪却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元元。”萧同悲闭了好半天眼也没能睡着,却能感觉到孟浪的焦虑,只好睁开眼睛,巴巴地望着孟浪,“你陪我。”

  孟浪怜爱地抚着他的发顶,低声说:“睡吧。”

  “你不睡吗?”

  “雨太大了,师父没带伞,”孟浪顿了顿,“不知道他这会儿找没找到抱朴子。”

  “找到了。”

  “你怎么知道?”

  萧同悲信誓旦旦地说:“猜的。”

  孟浪一愣,继而忍俊不禁地捏住他的脸,小声说:“好,睡吧。”

  萧漱华一路披夜而行,他本就轻功了得,欢喜宗的轻功最强调轻盈,携着夜风行走之时,步子细密,落地无声,竟连斜飞的雨点也难以沾他半毫。

  华都城门早已闭合,却不影响他从城外寻处稍高些的宅子,飞檐走壁间借着昏暗的夜色隐蔽,脱手的飞爪立时固在城墙之上,萧漱华腾身荡了一瞬,宛如一尾鲤鱼一般飞快地融进煌煌的灯火之间,城外依然风雨飘荡,很快地洗净了他曾出现过的痕迹。

  华都不如云都那样夜半笙歌,但也不会到了晚上便不见人影,融暖的灯火被大雨洗得清冽,人声萧寂许多,萧漱华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一片清寒的华灯之中,脸上扣了半张雪白的面具,上边绘着蹩脚的花纹,乍一看却和当年守真君登上试剑会时戴着的面具肖似无比。

  聚贤楼外飘过一抹玄色的衣影,把门的昏昏欲睡间抹了把眼,再睁开时眼前空无一人,只有入楼的长陛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水渍,多半是风吹进去的雨迹,倒也不算离奇。

  孟无悲比萧漱华早小半个时辰回来聚贤楼,不知是不是为了防备随时可能发难的萧漱华,封沉善把当日在场的人都留在聚贤楼中亲自保护,闻家姐弟和孟无悲更是被他一左一右地安排在卧房隔壁。

  闻竹觅不知等了多久,孟无悲刚一回到长廊,便撞上闻竹觅一张笑容灿烂的脸:“抱朴子!”

  孟无悲冷淡地点点头,只想错开他身子直接回房,闻竹觅却不遂他愿,依然笑说:“抱朴子,封前辈有请。”

  “...嗯。”孟无悲早在进城前就把玉楼春悬在腰间,听见是封沉善找他才勉强松开按剑的手,转身走向封沉善的房间,而闻竹觅紧紧地缀在他身后,房门一开一关,两人便都进了房间。

  封沉善正眯着眼睛弯腰点灯,他亲手捏着一只火折子,小心翼翼地递近烛台,听见房门开关的声音,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悲回来啦。”

  孟无悲轻轻一颔首,也不管他有没有看见,兀自站在门口,等候下言。

  “前辈,我可先坐着了。”闻竹觅言笑晏晏地开了口,语气轻快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封沉善冲他摆摆手:“坐吧,无悲也坐,不要拘束。”

  “......”孟无悲正想婉拒,闻竹觅已经拖来两张椅子,笑着向孟无悲示好,孟无悲默然片刻,总算被他拉去椅子上坐好。

  封沉善总算点亮了那盏可有可无的烛台,房中隐隐亮了一些,但见他回身揣手,笑眯眯地望向孟无悲:“无悲,今日可有收获?”

  孟无悲低下头,想到闻竹觅还在,总算忍住替萧漱华辩解的想法,平静道:“贫道驽钝,依然一无所得。”

  “怎么这样说,你已经尽力了。”封沉善依然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眼神却已带着几分赞许地看向闻竹觅,“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次你可落后于竹觅了。”

  “哪有,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闻竹觅偏头冲孟无悲扬起一抹天真又诚恳的笑,“我看抱朴子一个人找未免太辛苦,又听说守真君喜爱饮酒,所以特意派人去各处酒家询问,加之守真君行事向来磊落坦荡,竟然真的被我撞了大运,问出了同悲山所在。”

  孟无悲眉尖一动,冷冷地打断他:“说好的五天。”

  闻竹觅无辜地看着他,小声道:“所以我现在只是想告诉抱朴子同悲山所在,并不是立刻就要叫人围山啊。”

  “...五天后你们就围山?”

  “确切地说,是两天,今天是第三天啦。”闻竹觅依然笑着,他年纪小,声音依然是孩子的语调,毫不铺垫地替孟无悲做着补充,“而且也不是‘你们’,是‘我们’哦。”

  孟无悲猛地站起,再也没顾忌在场的封沉善,冷着一张脸,接着开门离开。

  一切变故只在一息之中。

  封沉善眯了眯眼,终归没有开口叫他,只是不赞同地看了一眼闻竹觅,闻竹觅却依然微微笑着,殷勤地走上前,替封沉善添了一杯茶:“抱朴子重情重义,不愧是辟尘门人。”

  “你们欢喜宗便不重情重义了?”

  闻竹觅从善如流:“分人的。萧漱华那样的...对抱朴子也算重情重义。”

  封沉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摆手道:“你回去罢。明日老夫再找无悲仔细谈谈...你今日当真是亲眼所见?”

  闻竹觅颔首:“我和姐姐是亲眼见到抱朴子和萧漱华一起上了一座山,方才抱朴子不愿坦诚,恐怕已被策反。”

  他只说自己,封沉善还会怀疑三分,偏偏还带上闻梅寻。

  闻梅寻早年随闻栩四处游学,性情耿直真诚,连封沉善也分外喜爱,而且孟无悲和萧漱华的感情,世人有目共睹,要他纯粹地信任孟无悲,实在极难做到。

  “若是让无悲再被萧氏蒙蔽,他们二人联手...”封沉善神色郁郁,又听闻竹觅关切问道:“可是前辈,他们毕竟年轻,如果道君愿意出山,有您和道君在,他们也不值一提。”

  封沉善摇了摇头:“这种事,还是不要叨扰清如了。”

  “为何?”

  封沉善长叹一声:“老夫何其无能,连为宋弟报仇都难以做到。清如近年来已经不再过问这些事,但老夫知道,若让他得知无欢过世、无悲还要包庇害死无欢的妖人......清如他一向是重感情的人啊。”

  闻竹觅垂下眼睫,也藏住眸中一掠而过的不屑,嘴上却飞快应道:“原来如此,前辈们真是心慈。”

  封沉善正想应话,耳尖却忽然一动,抬掌推开房门,对着房外遮天蔽月的风雨冷喝一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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