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第80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江湖恩怨 年下 强强 古代架空

  忽然门窗尽开,箭雨皆至,沈重暄登时拉过褚晚真,和孟醒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两人双双曳腕横剑,一时铿锵不休,星火连溅。

  孟醒在那喧嚣之中,沉声开口:“你带晚真先走。”

  “走不了,人太多。”沈重暄一语回绝,劈下最后一支箭矢,双眸明亮如星,“阿醒,有人来了。”

  他们都喝过绛止的酒,那酒本身并无问题,毕竟燕还生自己也喝过,但燕还生的琴声却能化内力于弦响,催发酒意,扰乱人心,因此他才早早离场,以求不落把柄。

  孟醒冷笑道:“难怪他这么老实,原来是憋坏了,来找死人说说话。”

  沈重暄没再接话,他握紧了手里的剑,面朝着大开的房门,炽热的呼吸桎梏在他的胸腔中,因为燕还生的琴声,那一股子毫无来由的闷气就此郁结在心,逼得他险些无法冷静。

  门外走进一人,一身僧袍,头上九枚香疤,面相却远远不似三年前的释莲那样平和沉静。

  相反,他手里提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剑,一路曳地而来,刻下深深的剑痕。

  孟醒眸色渐深,果断地把沈重暄护去身后:“...白剑主,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曾被褚晚真强行送入释莲禅门的白剑主程子见。

  褚晚真忽然听见他的名号,只觉心肺俱寒,立时怒斥:“程子见?!你敢私自外出,忤逆本殿的命令?!”

  程子见却似看不见她一般,怪笑数声,眼神跃过孟醒,直直地剜向沉默的沈重暄。

  他的笑声怪异得好像将要腐朽,面容也苍老不已,不过三年,岁月便在他的脸上刻下深刻的沟壑,纵横之间盛着的都是他难以隐藏的怨毒与痛恨。如果不是他手里那把颇有威名的剑,孟醒险些无法确认这人是三年前还算得上衣冠楚楚、斯文儒雅的程子见。

  程子见望着沈重暄,把他的五官都烙进眼底,怪笑着呢喃:“孟烟寒...孟烟寒......”

  孟醒丢开拂尘,酌霜剑彻底出鞘。

  “孟烟寒...你不得好死,你这毒妇,你这——”

  程子见双目血红,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孟醒,眼中只有沈重暄肖似孟烟寒的一双唇。

  那双唇曾经吐出这世间最最恶毒的诅咒,那双唇的主人曾经杀了他至亲的家人!

  孟烟寒之流的祸孽,根本不配为人母亲——她怎么可以在害得他家破人亡之后,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子?

  程子见夺步冲上,不遗余力地横披斜掠,孟醒被他一剑震得手臂发麻,立即咬紧牙关,横剑格住他的汹汹来势。

  然而程子见已是不管不顾,他把自己平生遭遇的一切不幸通通归结在孟烟寒身上,可他无法找死人的麻烦,于是所有愤恨的宣泄口都成了孟醒身后那个流着孟烟寒的血的少年。

  他出身官宦,少年得意,却因为赶上了孟烟寒下山之际,于是乱世之中,血观音一剑荡平十三州的威名之下,外人只知她心狠手辣,他却因那一把点酥剑,真真切切地失去了少年荣华,失去了血脉至亲。

  他踽踽独行十余年,付出了远胜传统武学世家的门生数十倍的辛苦,日日夜夜都流着鲜血和汗水,无数次九死一生的绝命时刻,才锻造出一个横空出世的白剑主。

  可沈重暄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挂靠在孟醒门下,就有二殿下替他出头,就有封琳替他摆平一切艰险。

  他家人的鲜血,成就了血观音的辉煌。

  而他沦为和尚,三年的痛苦,只换来了沈重暄的少年成名。

  这不公平。

  这天道凭什么总是对他不公平?!

  燕还生的琴声未绝,此时愈演愈烈,孟醒强行挡下一击,又被燕还生的琴声激得体内内力紊乱,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筋脉几乎将要寸寸崩裂一般,痛不欲生的疼痛充斥他全身,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强撑着头脑中的清明,严阵以待地等着程子见的下一剑。

  沈重暄看得胆颤,在那一阵不休的激鸣之中,孟醒一身白衣,每一处伤都会格外显眼,他离孟醒不过三步之遥,足以看见程子见剑尖欲飞的血珠,一一溅在孟醒一身雪白的衣衫之上,一时浓烈如雪地红梅,一树一树的开出锥心刺骨的美艳。

  可他不能不护着褚晚真,他不能不顾及燕还生的不知疲惫的琴声,这世间刀剑易躲,唯有不可知的琴声、舞姿,这些文雅无害的玩意儿,往往最令人心惊。

  “程前辈,和燕还生这等妖人合作,对一个小孩儿动手,您也不怕丢人么?!”孟醒最烦和不要命的死士缠斗,偏偏程子见悍不畏死,被他刺中也不避不让,反而来势更加凶猛,孟醒躲无可躲,被他接连刺中几剑,差点腿脚一软,只能竭力憋出一句,以图错开程子见的注意。

  程子见寒声应道:“丢人?——老夫剃度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不能丢的了!”

  孟醒心下暗骂,手里的剑丝毫不敢懈怠,宁可自己中剑,也竭尽全力地护着身后的两名徒弟。

  褚晚真在一片混乱中,好歹被两人护得全须全尾,也比沈重暄要来得冷静,已经看出孟醒前后受击,后力不继,连忙拉着沈重暄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先走,不要给师父添乱。”

  沈重暄当然不肯,咬牙道:“你走,我留下来。”

  褚晚真还欲再说,却见程子见一剑刺向孟醒心口,孟醒已是避无可避,沈重暄连忙立剑飞身跃去,剑尖直剜程子见的一双眼,程子见立即连退数步,眼神从孟醒挪向沈重暄,冷笑骂道:“竖子尔敢!”

  孟醒一声清喝,几乎是在生死之际旋身护住了沈重暄,程子见的剑正中他腰腹,霜白的衣衫陡然见血,再不似先前星星点点含苞待放的红梅,而是燃成一片烈烈的焰火,晕染出一大片刺眼的殷红。

  沈重暄收臂抱住孟醒陡然软下的身子,霎时目眦欲裂,长剑不由分说地直往程子见逼去——恰在此时,燕还生的琴声激越,震得沈重暄眼前一黑,连身后试图接住孟醒的褚晚真都没忍住身形一软。

  ——程子见的白剑毫不受阻地逼至眼前!

  沈重暄几乎恨不欲生。

  他猜到了燕还生来者不善,也猜到了燕还生必定找了外援,但他和孟醒都万万没有想到来者会是程子见这样的人物——更没有想到燕还生的琴会厉害至此。

  如果不是为了他,孟醒怎么可能来赴这场鸿门宴?

  程子见的剑停在沈重暄的喉前半寸。

  沈重暄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却只看见程子见血肉模糊的心口,耳边竟然没有了燕还生的琴声,取而代之的是程子见濒死的痛叫。

  燕还生的琴声停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在程子见倒下的那一刻寒声开口:

  “...闻竹觅,你好大的胆子。”

  ☆、109

  那正中命门的一剑,正是出自闻梅寻之手。

  程子见喷出一口热血,扑面淋在沈重暄的脸上。

  而闻梅寻冷眉冷眼地立在程子见之后,甚至没有多看沈重暄一眼,而是回头望向倚在门边的闻竹觅,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姐姐辛苦了,暂时没有。”闻竹觅飘忽不定的眼神最终落在孟醒身上,像是惊叹,“酩酊剑也会输吗?”

  沈重暄听不惯他这腔调,忍着肺腑里翻涌的剧痛,挣扎着道:“是我拖累了阿醒。”

  闻竹觅望向他,含笑颔首:“沈公子也辛苦了。”随后他仰起头,似乎知道燕还生藏身何处一般,“小聋子,这样的结果你不满意吗?”

  燕还生忍了许久,他弹了这么久的琴,这时也是内力亏空,但他的确没想到机关算尽,会被闻竹觅临阵背叛,气得火冒三丈:“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是你要我们解决白剑主么?”闻竹觅故作糊涂,“怎么,倒地的这个不是白剑主?”

  燕还生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说的是等他解决掉孟醒再动手。”

  闻竹觅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笑着反问:“那我们重来一次?”

  这次没有回音,燕还生已然远去了。

  闻竹觅等了半晌,确认燕还生不会再回来,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带你们师父回去吧。”

  “......”沈重暄狐疑地皱紧了眉头,但他没有多问,毕竟此时的他断不可能是闻梅寻的一合之敌。

  褚晚真也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接,但沈重暄反而把孟醒搂得更紧,伸手按住孟醒的伤处,向闻梅寻低了低头:“...多谢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闻梅寻扬着下巴,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淡淡道:“不谢。这是竹觅的意思。”

  闻竹觅也笑着接话:“竹觅也是报恩而已,今日为你们得罪了小聋子,万望今后三位也不要对欢喜宗赶尽杀绝。”

  他这句话来得蹊跷,沈重暄一向对闻竹觅的城府敬畏不已,当即不便深思,只是点头谢过,孟醒伏在沈重暄的背上,却不忘回眸望向闻竹觅滴水不漏的笑容,忽然道:“...你们...要什么?”

  孟醒对几方势力的盘算多少有些分寸,即使闻竹觅不肯明说,他也隐约能猜到,燕还生请他们出手,必然是和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闻竹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止不住地发笑:“我一直以为酩酊剑如抱朴子那般不问世事,没想到酩酊剑对这些的牵挂,比命还看得重。”

  孟醒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闻竹觅也不纠结,直白道:“小聋子这三年都被梨花砚关押在某处,白剑主却从三年前就开始盘算要找你们算账了——您也可以想想,白剑主这样手眼通天的人要找到被藏起来的小聋子也花了三年,这还是因为他们同一边阵营,道长找不到人,其实不丢脸。”

  “他们的约定是什么?”沈重暄问。

  闻竹觅好心替孟醒捡起拂尘,递给唯一空着手的褚晚真:“小聋子要道长的命,白剑主要你的命。”

  沈重暄心想,果然如此。

  闻竹觅自顾自地笑道:“白剑主确实命苦,天下前十,他能撬动的只有一个小聋子,可惜他对送他剃度的梨花砚也是恨得不行,所以小聋子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性命。”

  沈重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竹觅颔首:“是也。竹觅喜欢这个评价,我与姐姐,正是这只在后的黄雀——但竹觅曾欠下抱朴子一些恩情,所以今天提前吃了这只螳螂,今后我们便两不亏欠。”

  孟醒撑着最后的清醒,坚持不懈地追问:“你们...要什么?”

  两姐弟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孟醒却一直看着他们,似乎不等出结果便不准备离开。

  最后闻竹觅默然一叹,主动上前,附在孟醒鬓边耳语一句,随后沉默地退开。

  孟醒怔愣许久,终于伏在沈重暄的背上,低声道:“走吧。”

  无论过程如何,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沈重暄没吭声,背着孟醒一步一停地往外走,褚晚真抱着孟醒的拂尘,不知所措地缀在他俩身后。

  直到三人走出千樽酒,孟醒满身的血色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但沈重暄已经无心顾及,他这会儿也浑身使不出力气,走路都止不住趔趄,更别提施展轻功,能背着孟醒走出千樽酒,都是他险些咬碎一口牙才能勉强撑住。

  孟醒周身一阵一阵的发冷,浑浑噩噩地被沈重暄背着走,除却当年孟醒和萧同悲的那一战,褚晚真是头一次看见孟醒受伤,也是难得见到沈重暄这样阴沉的模样,一时间也颇有些难过,小心翼翼地问:“回辟尘门还是就近找家医馆?”

  沈重暄压下喉腔里的腥意,眼神瞥向最近的一家客栈,道:“我带他去那家客栈,你去找大夫。”

  褚晚真看着他满脸被程子见溅上的血,没敢和他顶嘴,乖乖照办。

  沈重暄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时候的脸色有多难看。

  孟醒的呼吸很浅,其实他身体本就很好,从三年前被沈重暄喂过那枚灵妙度厄丹之后,更是远超常人,程子见那一剑看似骇人,却也只是看着流的血多了些,他受的最重的内伤,还是被他小觑了的燕还生的手笔。

  但沈重暄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三年前的无助再次重演,孟醒再一次在他眼前身受重伤,萎靡不振。

  他这三年夙兴夜寐的努力和辛苦,依然无法追上孟醒,遑论在危急之际护住孟醒?

  只因为他晚生了几年,只因为他天赋不如人,老天既不让他做纯粹的废物,令他在安平的日子里自诩非凡、心比天高,却在九死一生千钧一发之际把他从岌岌的云端狠狠地摔下,可却不让他受这天谴,而是让孟醒替他摔得粉身碎骨,次次如此,从无例外。

  还不如做个废物,干脆死了这颗好高骛远的心。

  孟醒昏昏沉沉中听着自家元元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却没力气安慰他什么,只能寻摸着握他的手。沈重暄一愣,连忙更用力地握住他,血迹斑驳的脸上现出一道水痕,一滴泪所向披靡地杀出重围,悬在他下巴上,摇摇欲坠。

  孟醒被他抓得有些疼,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总算捱到褚晚真一脚踹开门,着急忙慌地推搡身边的大夫:“快快快,就是这里!”

  几个大夫把孟醒的床围了一圈,纷纷开始忙活,沈重暄擦掉下巴上的泪,松开手,道:“阿醒,我出去等你。”

  孟醒求之不得,竭力点头。

  褚晚真眼见着沈重暄关上门,忙凑上去,关切地问他:“我另外开了两间房,打了热水...你也休息一下吧,受伤严重吗?”

  “无碍。”沈重暄摇摇头,脸色阴沉地接过褚晚真递来的手帕,草草擦了把脸,“今日拖累殿下了。”

  褚晚真一怔,正想骂他太见外,却见沈重暄转身回走,大步流星,吓得褚晚真连忙跟上:“沈重暄,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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