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24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李淮景狠了狠心,“好,就依先生所言!”

  燕都一夜秋雨,摧残无数落叶黄花,隔日夜里,文妃薨于霁晴宫内,太医前来收殓尸体,发现腹中有一个死胎,至于是李淮景还是李承宪之子,已无从得知。

  顾及皇家颜面,此事除却后宫,鲜有人知,侍卫宫女就算略有耳闻,也不敢乱嚼舌根,谁也不想因多嘴多舌,丢掉性命。

  如画的死讯来得太过突兀,李承宪几乎难承心里的悲痛,终归是因他的情难自控,害死了她。而等待着他的,还有一纸调令,和永远被逐出京城的无望前景。

  李承宪此刻已心如死灰,脑海里尽是自责与对父亲的恨意,他胡乱将案几上的书册连同烛台一起拂落在地,看着那些名贵的宣纸付之一炬,火光之中,他颓然坐在地上,仿佛看到了如画的身影……

  李承宪凄然惨笑,站起身来,抽出刀座上的宝刀……

  房门被径直推开,刮进凄冷夜风,门口的人见他这等颓靡,讥讽道:“殿下就这样把自己了结,还真是个孝子。”

  李承宪蹙眉看向那人容貌,只觉得陌生,又见他一身紫色官服,讶异道:“你是谁?”

  “我是能解殿下危难之人。”那人狡黠一笑,走上前来踩灭了那地上的火苗,屋内留下一缕缕青烟……

  杭州城 兴隆客栈

  转眼已是深秋,最宜食蟹。往日在宫中之时,吃蟹赏菊,吟诗品酒,自是悠闲。知道自家主子爱食醉蟹,宋锆流连街巷,挑了十来个壳青腹白、膏脂肥厚的好蟹,拿回客栈让店家烹了,一股脑儿端过来,一时间,鲜香之气溢满房屋。

  李云摆好碗筷,满上花雕,恭敬道:“主子,快趁热来用膳吧,螃蟹寒凉,若放冷了就不好了。”

  “这就来。”李羿陵面前是一张草图,画着一只木船,他记住了柳朝宗所画木船的大概形状,凭着记忆描摹了下来,但内部构造和机械原理一概不知,真要依此打造战船,还是得拿到柳朝宗的全部图纸才行。

  这些天卢肇渊命何冬视察了堤坝,果然有被人为损害之痕迹,何冬不敢怠慢,夜以继日地运来石料进行修固,并派官兵在各个海塘间寸步不离地把守,总算捱过了八月十八,暂保一方平安。

  至于囤积的粮谷,卢肇渊也依李羿陵之言,尽数封存于刺史府内,由府兵衙役看守,让他颇为讶异的是,李淮景竟未下令催促逼迫他,他已有好几日未收到朝廷敕令了。卢肇渊松了口气,又觉得李淮景会对杭州情形起疑,必然派禁卫前来调查,李羿陵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早离开了来福客栈,频繁更换住所,白天为掩人耳目,基本不出门。

  李羿陵放了手中的笔,走到水盆旁净手,听见李云正敲着螯钳,给自己把蟹肉剔出来,回身笑道:“云子,我自己来。”

  “哎。”李云忙放了手中木锤。

  李羿陵在桌旁落座,“指上沾腥才叫吃蟹,直接食剥好的蟹肉,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李云附和:“您说的是。”他跟宋锆各拿起一只,各自嗦了起来。

  李羿陵突然想起有个人大条得很,油爆虾都懒得剥,净爱吃现成儿的……

  他轻咳一声,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垂眸饮了一口花雕,结果那熟悉的酒香又一次让他想起了七夕那夜,他二人在小舟之上的激烈情事……

  李羿陵耳根不禁隐隐发烫,忙将自己思绪调换了个方向,“依你们之见,归浪堂水淹杭州的阴谋未能得逞,接下来他们会如何做?”

  宋锆想了想道:“定然是通过别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错。现在只怕他们会将计划提前,招致更多祸患。”李羿陵问道:“不羡仙这几天解封了吗?”

  “已经开张了,今日属下特意从那条街回来的。”宋锆道。

  李羿陵点头,“得再去找柳姑娘问一问他们堂内有没有新的动静,一会儿吃完饭,你俩陪我一同过去。”

  二人应下,但闻窗外扑簌簌有鸟飞来,李云前去推开了窗,正是替他们传信至凉州的那只信鸽。

  上次传书过去已有近十日,也该有所回应了,李羿陵停箸,带了些期待望向窗前。

  李云打开它脚上信筒,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他面上一滞,灰溜溜地走到角落中,把鸽子放回竹笼。

  “怎么?没有回信?”

  “是啊,主子。”李云净着手,暗示道:“唉,看来是微臣的面子不够大。侯爷都不稀罕回信。”

  李羿陵心里知道,那人还生着气,故意不回复,其实他有心写一封信过去,陈情杭州纷乱时局,再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和慰问……但表露情感,对李羿陵而言,实在如关山难越,每次提起笔,都不知道从何言起。他淡笑一声,“罢了,今晚我便写信过去。”

  秋意愈浓,天色也暗得愈发早了,他们三人用完晚膳,便趁着夜色向不羡仙行去。

第51章 梧桐惊落

  “颜大人,您来得正好。”柳念慈引他三人入座,摒退下人,急切道:“现下形势有变,昨日接到统领命令,让杭州城内的大部分的成员纷纷撤离。”

  “撤离到哪里?”李羿陵问,果然不出所料,归浪堂在执行其他的行动计划。

  “还不知道。我是留驻杭州城的成员之一。”柳念慈带着几分赞许,看向眼前这个色穆德嶷的青年人,“听统领的意思,有一项重大行动失败了,何冬又昼夜在外......虽然我不知是所谓何事,但我隐隐感觉,是颜大人从中斡旋之劳。”

  李羿陵笑了笑,“颜某现下颇为担忧的是,这场行动失败后,他们如何计较......对了,柳先生情况如何?”

  柳念慈黯然道:“自被带去海宁之后,便再无音讯。”

  “那日在地道中,我瞧草图上那船只的设计已接近尾声......”李羿陵蹙眉,“既是造战船,必有下海试水之时......”

  “您的意思是,在海防沿线重兵把守,窥探归浪堂行动?”柳念慈眸色一亮。

  “我现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目前只有府兵和杭州刺史府衙役能用于调配......若用地方军队与之抗衡,恐怕会落入归浪堂彀中......柳姑娘,你应该知道,战船若试水成功,柳先生的安危便......”

  柳念慈道:“颜大人应该能从草图上看出,这战船是封闭式的,意味其航行在海下,若有一处出了纰漏,都有可能直接沉没,以我对家父的了解,他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快地得逞。”

  “你是说......柳先生会故意设计破绽?”

  “是啊。这样一来,家父恐怕免不了遭受折磨了。”柳念慈眼角带了些湿意,她长叹一声,手握瓷杯却再无心饮茶。

  “姑娘对于这水下战船的构造,可有了解?”李羿陵问。

  “我也算不得行家,会个皮毛罢了。战船内部的机关巧件,我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设计搭建的。”柳念慈不敢乱试。

  “姑娘不必自谦,还请姑娘将自己的思路设想为颜某勾画下来,日后颜某有所用处。”

  李云走到案前为柳念慈研墨,柳念慈苦笑道:“颜大人,我这完全是梧鼠五技,您真要按照我的设计,恐怕刚入水就要散架了。”

  一句话说的那三人笑了起来,李羿陵笑道:“不碍,姑娘尽情发挥。”

  柳念慈只好提笔,努力回想着潜舻的形状构造,在铺好的宣纸上认真描摹。

  这一画已有一个多时辰,此时早已过了宵禁,他三人只得从不羡仙后院走出,一路躲着衙役巡捕,回到了兴隆客栈内。

  夜空幽悄如墨,竹槛内无一点灯火,从后院柴房走进,李羿陵便觉情形不对,往日里宵禁之后,店家都会在正堂燃起烛台,后院内也有会伙计忙前忙后,准备着明早的食材......可现下客栈内空无一人,这压抑寂然的气氛,像极了桐庐县荻浦村的阴森情形。

  李云、宋锆也察觉了异样,分别拔刀剑出鞘,他二人护在李羿陵左右,走上楼上天字房,只见那窗纸上已溅满了鲜血,上下两层的客栈内一片死寂,宋锆把门推开,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对饮的这间屋子,此刻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具黑、白衣人的尸体,周遭一片狼藉,李羿陵忙点亮烛火,检查他们散落在外的行李,好在没丢什么。只是角落里的两个竹笼早在打斗中被劈碎,信鸽已经飞走,不知去向。

  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与方渡寒的联络渠道,情况极为不利。李羿陵重重将手落于身旁椅背之上,叹了口气。

  李云俯身在桌下黑衣人的尸体上摸索一阵,掏出来一块腰牌,他面上凝重,将其递给李羿陵,“果然是李淮景的禁卫。”

  李羿陵瞥了一眼白衣人身上的熟悉水纹,心下明了,“看来是归浪堂的人与朝廷禁卫都寻到这里,因不明彼此身份而交手。幸亏我们方才不在......云子,锆儿,去他们身上翻翻,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他二人又低头翻弄一阵,李云起身叹道:“主子,身上除了腰牌,没有其他的东西。”宋锆也点头称是。

  李羿陵借着手上烛火观察着四周,只见一道血迹延伸到窗边,他沉吟片刻,知道此时不能再拖,便回身吩咐道:“杭州城不易久留,锆儿今夜便随我离开;云子,你给我带话给卢大人,让他派兵看守杭州辖区内各处河流入海口,再上书具表归浪堂之事,务必让李淮景调遣朝廷大军过来,彻查杭州全境!”

  “是!”

  一骑快马穿越朦胧烟霭,掠过连绵龙门山脉,直奔这座深山之中的一处寂空庭院,马上的人受了伤,血染白袍,他挣扎着从石门外下马,门口把守的两个同伴忙上前来将他扶住,“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人带回来了吗?”

  “还带人呢,遇到硬钉子了,那几位都没回来!”白衣人咳了一口血,“快带我去见堂主。”

  他被下属搀扶着穿过回廊,眼前是一个颇富禅意而极致简洁的院落,那人阖目盘坐于木台草垫之上,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长襦袢,身后的墙壁上刻蓝色的浪花。

  那人缓缓睁眼,看了看面前狼狈的属下,不怒反笑,“怎么,任务没完成?”

  “堂主,是属下无能......”白衣人抬头看到堂主脸上的笑容,心惊胆战。

  “你此前禀报,他身旁只有两个随从。怎么,两个随从就能致这么多浪人于死地?”那堂主问道。

  “这次竟遇到十余个黑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戾,我们交手之后......两败俱伤。”白衣人低下了头。

  “他们是什么人?”那人闻言,微蹙眉头。

  “逃出来的时候,我从其中一人身上拿到了一块腰牌。”白衣人从怀里掏出禁卫腰牌,双手奉上。

  那人厌恶他手上血腥,持一块白巾,从他手上拿过腰牌,定睛一瞧,脸色微变,“他果然是朝廷的人......好了,你下去吧。”

  白衣人如释重负,被两个浪人抬了下去。门口又走进来一个统领,禀报道:“堂主,三十艘潜舻已经打造完毕,只待下水试航。如果试航成功,便可以将此前生产的部件组装起来了,这样算下来,我们便有百艘潜舻,足以对抗威海卫那些斗舰。”

  那人闻言眉开眼笑:“他阻碍我水淹杭州、收购粮米,但他定然想不到,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手持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了统领,“记住,我们的试航地点,在这里。”

  统领低头展开字条看了看,赞道:“堂主真是颖悟绝伦,属下佩服!”他打算领命而去,转念一想,又回过身来,“堂主,那些杭州各县打造潜舻的劳工现在还在深山之中,应当如何处置?”

  “这还需要问吗?老规矩。”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中露出浓重的杀意。

  统领心里一寒,忙低头应下:“是!”

  庭院中恢复了阒静,夜风吹起,梧桐黄叶纷纷脱枝落于回廊之上,更显萧瑟凋敝。那堂主捻起一片树叶,仔细瞧着上面纹理,喃喃自语道:“京城的好戏,也该开场了。”

第52章 寒冬将至

  河北道 胶州湾东港

  风微浪稳,海面之上粼粼波光,十艘斗舰排成五列,依次缓缓驶出军港,五里之外又各自向目标方向行去,开始了日常的侦查和巡视。

  胶州舟师总兵朱昊焱站在祭祀台之上,满意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风帆,其实胶州水军所承压力越不及半岛北部的威海卫,这里常年来风平浪静,多以防守为主,他暗自庆幸自己这总兵当的可比他人轻松多了,他索性摘了佩剑,打算回炮楼里再睡个回笼觉。

  斗舰上的士兵也有些怠惰,日复一日地巡视难免耗尽众人耐心,他们例行公事地拿着千里望向远处看去,海不起纹,并无异常,这帮水军便开始打牙配嘴,谈天说地。

  并无任何征兆,斗舰船身突然开始猛烈地晃动,有些正在船艉高台上的士兵毫无防备,被摇下了水,起先众人以为是触了暗礁,可没想到,随后,这艘崭新的斗舰船腹竟然炸裂开来,整个大船都坍塌下去,甲板上的熊熊烈焰迅速窜升上来,点燃了摇摇欲坠的风帆。

  朱昊焱听见海面异动,跑出炮楼一看,不禁瞠目结舌,他忙声嘶力竭地对下属呼喊着:“快命他们撤回海岸!”

  已经太晚了,其余几艘斗舰竟也接连爆炸沉没,一片炫目的赤红火光,照映海面天穹。

  朱昊焱一旁的副官也已经傻了眼,“总兵,这是哪里来的炮弹?并没有看到敌船的影子啊?”

  朱昊焱下令:“水下一定有蹊跷,快架起火炮,给我往沉船的水下进攻!”

  副官道:“可是水中还有我们很多弟兄啊!”

  朱昊焱怒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那些水底的东西歼灭再说!”

  火炮打进海里,发出一声声闷响,但那些潜舻早已调转了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昊焱头上冒出汗水,忙部署岸上的防御工事,并对副将道:“快传八百里加急塘报至登州威海卫和京城!请求支援!”

  这年岁气象异常,大周北疆的山峦之上已纷糅落了瀌瀌雨雪,西北各州楼阙尽白。角楼下,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混在人群之中,接受着朝廷大军的排查,等了漫长的一上午,官军才放他过关,进入凉州境内。

  青年长舒了一口气,未敢耽搁,径直策马向凉州驻兵营奔去。

  “堂哥!虎子回来了!”方铭领虎子进到帅帐之中,方渡寒正在案前沉思,听到动静,站起了身。

  “虎子,你怎么回来了?京城可有异动?”

  “侯爷,出大事了。李承宪发动政变,已逼李淮景逊位。”虎子摘下毡帽,急切道:“李承宪对外称其父突发疾病,御龙殡天。实则不然,属下亲眼见到他在右安门外麇集了大量禁军,直入华昭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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