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23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臣不知,那家商贾是直接与皇上内帑总管联络的,想必已送了大量的金银过去。”

  “也怪我当时把内帑金银花了个精光。”李羿陵有点后悔。

  “哪有,要不是您用帑银充实军备,西北之乱也难以平息。”卢肇渊看得通透。

  “卢大人,民为国基,谷为民命。你千万守好这些粮谷,上奏陈情也好,故意拖延也好,断不能让粮车离开刺史府。”

  卢肇渊问:“若那家商贾又是陈、刘之辈,我再派府兵前去收缴不就行了?”

  “万一他们拿到粮食之后直接烧毁,或扔与运河之中,你做何打算?”

  “怎……怎么会这样?那不是白瞎了他们的银子?”卢肇渊无法理解。

  李羿陵起身走到墙上的江南道地图前,“他们费尽心机地设计陷害陈家,打造战船,不就是为了挑起战火,摧毁大周吗?若盐粮再到他们手中,杭州便已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卢肇渊道:“何不假意将粮车运出,顺藤摸瓜,探出那家底细。”

  李羿陵摇头,“还不是与他们正面交锋的时候,现下杭州还势单力薄,真动起手来,敌暗我明,也占不了上风,只能辛苦卢大人撑一段时间了。”

  卢肇渊应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李羿陵颔首,又看着面前地图上的海宁,此前的猜测仿佛愈来愈真切,他喃喃问道:“卢大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圣上,已经八月八日了。”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李羿陵蹙紧了眉,“既然将柳朝宗带去海宁,说明这段时间他们在海宁有所活动。卢大人,你对钱塘潮可有了解?”

  卢肇渊也走至地图前,“回圣上,这钱塘河口呈喇型,澉浦处湾口狭窄,大量潮水涌入,水面会骤然壅高,掺气翻滚,形成这天下奇观。”

  李羿陵指了指临山、澥浦、观海卫等处的海塘堤坝,“若无这些堤坝,涌潮时会如何?”

  卢肇渊一惊:“那自是洪水泛滥,水淹万镇。”

  李羿陵愈想愈怕,他决绝道:“明日,你便派何冬前去海宁及海岸沿线各镇,巩固堤坝,全部石砌筑捍。”

  卢肇渊吓出了一身冷汗,“您是说,他们会……”

  “我也只是猜测……卢大人,数十万杭州百姓的性命,全依仗你这几日全面严守防御了……”李羿陵俯身下去,“羿陵在此,谢过大人了!”

  “使不得!使不得!” 卢肇渊眼眶微湿,连忙扶起这位年轻主子,他再不敢耽搁,回身戴上官帽,披上外袍,“我这就去刺史府找何冬议事。圣上,外面并不安全,您就住在瞻园吧。”

  “这里也难免有朝廷官员出入,罢了,我还是自寻安身之处。卢大人不必担心。如再有消息,我还会来这寻你。”

  卢肇渊拱手道:“圣上请多保重!”

  李羿陵笑了笑,戴上帷帽,推门而出,李云、宋锆已然等在院子里,他们三人迅速走出了院落。

  卢肇渊回身对小厮道:“备车,我现下要去见刺史大人。”

  小厮应下,忙跑去置办安排。

  卢肇渊仰望夜空,但见浓云蔽月,星斗零落,他重重叹了口气,也向园外走去。

第49章 长风万里

  长风万里,日曛暮云,金鼓沉沉,鸿雁纷纷,塞北秋意甚浓,方渡寒在靶场内领兵士操练,玄甲外的西川红袍被厉风吹起,飘扬在身后,为他增添几分凛冽气魄,方渡寒拉满劲弓,眸光直射百里开外的靶盘,尖锐镝声过后,那箭正中靶心。

  兵士正欲叫好,便听得戍楼传来号角声,方渡寒将长弓递给身边牙将,向场外走去。

  “侯爷,又是凌鹰前来叫阵。”郭嘉从帅帐中出来,问道:“我领一千轻骑前去迎战?”

  “还没完没了,也不来个痛快,你带人去附近盯着,晾他一阵吧。”你来我往地战了好些日子,方渡寒只觉得烦闷,抬步向校场外走去。

  凌鹰在塘报中上禀了突厥在侧的情况,本以为李淮景会有所顾忌,怎料他一刻也无法容忍方渡寒的存在,下令继续进攻。

  凌鹰跟威戎军交手几次,已晓得了方渡寒的厉害,于是他改变战术,反正朝廷大军有的是粮草人马,夜里偷袭,白天叫阵,搅得威戎军不得安宁,这些天下来,威戎军明显比前段时间疲乏了。

  方渡寒凝视着远处的孤峙山峦,深知这样耗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可是他不愿低头与都布联手,而且这样一来,便等于彻底坐实了自己通敌的罪名,日后若真攻进燕都,如何服众也是个问题。

  方铭从刺史府赶回到校场,在他身后下马,一脸兴奋,“堂哥!又多了八百石粮食!”

  方渡寒挑眉,“哪来的?不会真依秦先生所说,去百姓家里借的吧?”

  “还是秦先生计策妙啊!鬼啊神啊的,一唬就管用。”方铭洋洋得意。

  “这成什么了!好歹我们也是正规军,不是山匪!”方渡寒觉得丢人。

  “又不是去偷去抢,这‘大楚兴,陈胜王’的方法还真的管用。”方铭笑着,“这一煽动,很多百姓都视凌鹰为恶贼,主动要为威戎军献粮。哥,要我说,还是方家在凉州一带素有威名,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他们才会站在我们这边。”

  “等等,你和崔平不会真的白拿人家粮食吧?”方渡寒蹙眉。

  “哪敢!按照市面两倍的价格给他们的。”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银子?”方渡寒眯起了眼,“是不是把我酒庄掏空了?”

  “不愧是我哥,这么了解我。”方铭大笑。

  方渡寒想给他一记暴栗,转而一想,大手在空中堪堪停住,“算了,最近火器还够,粮食是燃眉之急,留着那些银子也没用。”

  “哥,咱还这样拖着吗?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远处传来兵士厮杀呐喊之声,方铭扭头望去,叹了口气。

  方渡寒没说话,他心里其实早已经预算了几个作战方案,其中一个明显优于其他战术,只是需要都布的帮助,他傲世轻物惯了,心里犹疑,低不下这个头。

  “算了,让我再考虑考虑。”秋日太阳毒辣,方渡寒鼻梁高挺,被日头晒得通红,他用手背抹了抹自己有些发痒的鼻尖儿,正打算和方铭往回走,便有一只信鸽飞来,在他肩头落下。

  看到这只鸽子,不免想起远方的人,方渡寒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筒,打开那张信纸,看到那陌生的字体,心里先凉了半截,又瞥向落款,那上面赫然写着,“李云”。

  妈的!好个李羿陵!亲手写一封信就这么难么?没良心!

  方渡寒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他真想把这封信就手撕碎扔到秋风里。

  方铭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由喜转怒,幸灾乐祸地问道:“呦,江南来的信吧?”

  “闭嘴!”方渡寒睨他一眼,还是低头看起了信。

  李云把杭州危急情形简单明了地写在了信中,还在信的末尾特意强调,李羿陵的肩膀受了伤。

  方渡寒心念微动,嘴上却冷哼一声:“婆婆妈妈,受了伤还跟我汇报,真以为我会在乎他家主子?”

  方铭看了自家堂哥一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口是心非二字。他揶揄地笑了笑,“呦呵,担心了。怎么着,现在回信?”

  “回个屁。他不就想探探西北局势么?我偏不让他知道。”方渡寒对这封信相当不满,大步向帅帐走去,他思忖着,难道上次话真的说重了?那人还在置气?

  他转念一想,那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委肉虎蹊,龙潭虎穴也往里闯,生气的不该是自己吗?受伤了,活该!

  恼怒之下,方渡寒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燕都 华昭城 南书房

  李淮景拿着卢肇渊呈上来的奏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反复又看了两遍,“啪”得一声甩在了董之涣面前。

  “瞧瞧,你的好同窗。” 李淮景骂道:“他居然敢违抗君命,还在奏折里言辞凿凿,胡编乱造杭州的危机隐情……白辜负朕对他的一番信任!你现在就去拟诏,卸了他官职!”

  董之涣一愣,他心知卢肇渊为人,如不是极特殊情形,绝不可能这么直接地忤逆皇令,他捡起那奏折一看,拧起了眉头,“陛下,依臣看,杭州可能情形不妙……肇渊处事您还不清楚吗?一向谨慎妥当……这奏折中所说的江湖邪恶组织……恐怕确实是个危机。”

  李淮景正在气头上,听不得别人为卢肇渊辩解,他冷笑一声:“你们还真是一丘之貉!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

  董之涣听到这话,知道他暂时听不进去,他是个聪明人,干脆闭口不言。

  李淮景挥手让太监把董之涣送了出去,他隐隐约约觉着,卢肇渊胆子这么大,背后肯定有原因……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陡然一惊,刚拿起笔来,打算派禁卫前去杭州打探,南书房外便一片吵闹,他仔细听了听,是谭妃的声音。

  “我有要事禀报皇上!你们快去给我通报!”谭妃自啻天香国色,一向飞扬跋扈,此刻她立于院中,尖锐嗓门儿扰得花坛上的秋菊在风中瑟瑟发抖。

  “圣上在处理朝政,娘娘还是回宫等候吧!”那年轻太监不卑不亢地回答。

  “烦死了!”李淮景摔了手中的笔,走到南书房门口,吩咐太监道:“让她进来吧。在宫中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白了她一眼,自己在案前落座。

  谭妃走了进来,委屈道:“臣妾真的有要事……”

  “有事快说!朕还忙着呢!”李淮景还是颇为宠爱这位谭妃,他耐着性子,没对她发火。

  谭妃摒退下人,在李淮景身边耳语。

  李淮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气血上涌,头脑中一片空白,随后恢复了镇静,一把钳住身旁女子的下颚,冷笑道:“此事朕自会调查,你若说了半点儿假话,知道后果吗?”

  “臣妾所说若有分毫不实,愿受极刑。”谭妃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却笃定自己无错。

  “凌迟,夷谭家九族。”李淮景强调道。

  谭妃点头,“臣妾甘愿受罚。”

  “行了,你去吧。”李淮景把她打发走,回身对仕官道:“看看董先生走到哪了?速速把他召回。”

第50章 秋雨残花

  董之涣被仕官急急召回,还以为是李淮景改变了主意,喜滋滋坐着软轿回到南书房,落座以后,听李淮景把那事儿一说,简直似晴天霹雳。

  时运不济啊!怎么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儿……

  其实须臾之间,董之涣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这虽然是后宫的事情,却事关天子威仪,甚至朝堂稳定,他还是先打算稳住李淮景的心绪,“陛下……此事,倒也不能听谭妃的一面之词。依臣看,还是先派人调查一番,有了实证再……”

  “先生,你这是在安抚朕么?”李淮景脸似寒冰,直接打断他的话,“陷害皇子、贵妃,这可是灭族之罪,谭妃没必要造这样的谣。”

  董之涣心里一沉,看来皇上已经相信了那二人乱伦之事,证据确凿与否,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叹气道:“皇上打算……如何计较?”

  “查到证据之后,便赐死文妃,对外就称因病而殁。” 除了愤怒和惊愕,李淮景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舍,他虽然在登基之后,纳了不少新妃,可如画是在王府时就陪伴他的,这么多年了,他其实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只是……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儿子李承宪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大逆不道之事。

  “那个逆子,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置?”

  董之涣是一直忠于李淮景的,虽然他看着李承宪长大,如父如师,但二者相较,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老主子的利益。

  他踌躇片刻,“臣有个不恰当的联想……还望陛下宽宥。”

  李淮景点头,“先生尽管直言。”

  “此事最坏的结果,便如吕布与董卓。”

  晴朗秋空之上突兀地飘来一朵阴沉霭云,将整个华昭城笼入其中,天色骤暗,秋雨欲来,李淮景骇然,继而喃喃自语,“承宪他……应该不会……”

  “虽然美人离间计为后人戏说,但他们父子反目确有其事。陛下,即使是骨肉至亲,在这皇城之中也显得脆弱单薄,若已经心生嫌隙,就要比谁出手更快。”

  董之涣起身踱步,“幸好陛下还未正式立承宪为太子,陈妃前几天又已诞下龙子……以微臣之见,此刻西北正战局僵持,陛下倒可以派承宪前去,与凌鹰一起,灭掉方渡寒。”

  “他手持兵符,万一转过头来,直奔京城,朕可没法应对。”

  “此次派承宪过去,其实只是找个借口让他远离京城……兵符还是由凌鹰掌管,他与臣一样,都是忠于陛下您的。再说,他们就算有兵变之心,也得先过了方渡寒那关不是?”

  李淮景低头思索,默然无语。董之涣继续道:“待他将方渡寒解决,您再封边疆的闲散王爵给他,并在京城层层戒备,他就算要回来,也失去了主动权,我们有的是余地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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