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30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你临千丈深渊,我享无上尊贵,哪有这样的道理。”李羿陵淡笑一声,“我倒是真想会会,这位处心积虑、狡诈狠辣的归仁。”

  飞鸟惊掠苍茫海面,一只楼船乘浪而至,归仁跪坐在石洞中,望了望外边晴日,心中平静无澜。

  “亲王,大周天子来了……”身边兵士轻声禀报。

  “确定远处没有斗舰包围此处?”

  兵士回答:“没有看到。”

  “无所谓了,我只要他跟我踏进这个石洞……”归仁微笑,望了望身旁的木架上的一件衣物,眼里包含着复杂晦暗的情绪。

  那兵士泫然泪下,“亲王,您……”

  “好了,随我出去吧。”

  李羿陵已站在小岛岸边,头戴金丝龙冠,华丽之中不失儒雅,身上龙袍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泛出熠熠光芒,更显得他丰神俊朗。

  李羿陵看着归仁走近,那双熟悉的桃花眼还带着笑意,举手投足仍那样清雅风流,他长叹一声:“严公子……”

  归仁方才死寂的心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如浪拍碣石,层层翻涌,“李公子,我说了,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在此等情形之下,倒还不如不见。”李羿陵话说得直白。

  “您能来这偏僻的沧溟岛见我一面,严某已经感激不尽……”归仁轻笑一声,“陛下,石洞一叙可好?”

  “陛下!不能进去!”宋锆在一旁大喝,“贼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光明正大地讲!”

  李羿陵笑了笑,“锆儿,朕也算曾与他相识,想来……严公子不至于加害于朕……对吗?”

  两人四目相对,归仁的心脏狠狠震动,他终归掩去心中慌乱情绪,笑眼盈盈,“那是自然。”

  两人进了石洞之中,跪坐在草垫上,归仁给李羿陵奉茶,那挺如松针的翠茶,少有苦涩,甘味绵长,李羿陵嗅了嗅,笑道:“我第一次来到绸缎庄,你给我沏的也是这种茶,当时我觉得颇有特色,果然不是大周所产。”

  “这是东瀛的煎茶。陛下敏锐……”归仁叹了口气,“陛下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你做的滴水不漏,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李羿陵坦诚道:“起先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严公子离开杭州的时机,正是陈家等待朝廷发落之时。从那时我就开始仔细回想,确实发现了很多巧合之处。”

  “当时李淮景收了你的银两,要把杭州城米粮的经营权归于你手,加上归浪堂已在海宁堤坝上动了手脚,你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杭州,下到村县之中,反而可以掩人耳目、方便你们的行动。于是你就假借受何冬逼迫之名,离开杭州,全身而退。”

  “一点不错。”

  “先是以水鬼之说掩饰青年失踪一事,又借失踪案和新律法扳倒陈家,后欲摧毁堤坝,水淹万镇……朝廷中也有你们的人,协助李承宪篡位,向东瀛敞开大门……这里应外合的计谋,还真是缜密周全。”

  “可惜这些计划,没能实现……”归仁苦笑。

  “对了,我和方渡寒在不羡仙救下的那个小雅……”

  “她是农民的女儿,这没错。不过陛下,家妹当时就在不羡仙中,你们被苏环沙叫上去之后,她便在楼下威胁小雅,让她把你二人带到我的绸缎庄中。”

  归仁说道:“那时,我知道你身份并不平凡,倒没想到,你竟是此前‘以身殉国’的顺颐帝。直到有人破了不羡仙机关,又命卢肇渊、何冬巩固堤坝,我才知道你应该是朝廷的人。”

  李羿陵叹了口气,“严公子,整件事情当中,最让我难以释怀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归仁抬眸。

  “是你在杭州的那层伪装。”李羿陵与他对视,目光中带了无尽惋惜,“你以温文尔雅,为善一方的形象骗了所有的人……其实你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并且做的很好……”

  “只是我不想做。”归仁接过话来,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我在杭州呆了整整十年,与妹妹鸿仁化名严归恒、严归萍,创立归浪堂,学习大周语言风俗……这期间,我只想达成我的目标,无论代价如何。”

  李羿陵微笑,“我知道,从这几次海战中,你破釜沉舟的打法中,我能看出来。”

  归仁腰背挺得笔直,“陛下,我并不认为我此役输了,我只是,恰巧遇到你在杭州。”

  “逆天者亡。严公子,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没有我,你的失败也只是时间问题。”李羿陵觉得可悲。

  “陛下……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杭州城,莺歌燕舞、美若仙境……”

  “可你还是忍心,把它沦为炼狱。”

  “因为我喜欢,毁掉美丽的东西。” 归仁起身走到木架旁,拿起那件白鹤逐日衣,他清秀的面容上带了些狠戾的狞笑,“陛下,你知道你有多美吗……自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让你穿上这件襕衫……现在,你可否满足严某这唯一一个要求?”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李羿陵不着痕迹地紧握住了腰上的同尘剑。

  “那么,与陛下共死,严某心甘情愿。”归仁笑着,拉动了衣架旁的一根引线。

  想象中的爆炸没有发生,反倒是剑似长虹,倏尔出鞘,径直划破了归仁的胸口,他踉跄着扑倒在地,鲜血迸溅出来。

  “这一剑,是为了威海卫海战中牺牲的数千战士。”

  李羿陵振臂再刺,“这一剑,是为了杭州你残害的无辜百姓。”

  周遭喊杀之声沸反盈天,归仁惊愕道:“你的人是如何进到岛上的?”

  “沧溟岛背后是一面陡峭悬崖,方渡寒带威戎军攀爬了整整一夜。你这石洞上的炸药,早已被拆除了。”

  李羿陵俯身拾起那件白鹤逐日衣,归仁的鲜血已将那清雅江面染得殷红,一如黄海之上的滔滔血浪,他眼眶又湿润起来,伸手拿起了一旁的香烛。

  “严公子喜欢毁掉美丽的东西,这次,便如你所愿……”

  那两只白鹤在火光中纷飞起舞,冰丝熔断,珠碎玉陨,日暮之后,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第62章 天下燮和

  严冬尽头,朦胧的生机自宫墙柳梢荡漾开来,漫至江岸平野,匀往竦峙山峦。

  春回大地,马入华山,李羿陵重坐龙位,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柳朝宗早已死在沧溟岛牢狱之中,李羿陵追授其为酋英公,并赐了大礼给即将与何冬成婚的柳念慈。

  赏罚分明,何冬治下杭州出此动乱,李羿陵贬何冬为司马,罚三年俸禄,又命卢肇渊继续以江南道黜陟使的身份纠察杭州官商勾结的盘根错节。辅以董之涣的律法,层层肃贪,力造清明吏治。

  云消雾散,海晏河清,他终于可以跟他一起,开一方燮和天地,护万世黎民安康。

  “你说东瀛皇家的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点问题?”方渡寒清剿各处海岛上的余孽,又将鸿仁遣送回国,一路上受不了她的刁蛮纠缠,他一回到华昭城,便跟李羿陵抱怨开来。

  “先是逼着我杀了她,后来又要我娶她……我说了,留她一命,不是我怜香惜玉,是大周给她老爹面子……”

  “到了他们那个小破岛上,天皇居然让我留下,跟他女儿成亲,说这样就能和大周永结同好……”

  “还有那裁缝,明明靠做衣服就能名扬四海,非要挑起战乱……恭喜他在大周史册上,留下臭不可闻的一笔。”

  “嗯。”李羿陵垂眸批着奏折,轻声应了一句。

  方渡寒不满,“云舟,你有没有在听啊?”

  “听着呢,你差点变为东瀛公主的驸马爷……”李羿陵笑着放了手中朱笔,看向那个懒散卧在藤椅上的人,盎然春光自南书房重檐屋顶层层洒泻,落于方渡寒俊朗眉目之上,看得他一刻失神。

  “谁要去那弹丸之地。我宁愿在凉州疆场上吃沙子……”方渡寒倜傥一笑,站起身来,走至李羿陵身旁,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本籍册,正要翻阅,被李羿陵夺下。

  “别乱动。”李羿陵将籍册藏在身后,面露紧张神色。

  “什么东西?”方渡寒挑眉,见那人仍不肯给,大手钳住他肩膀,就要来硬的。

  “侯爷。”恰巧李云带方铭走进南书房,“铭公子来了。”

  方渡寒只好放开李羿陵双肩,大步迎上去,“铭儿,你来做甚?”

  方铭撇了撇嘴,“哥,你的承诺,拖了大半年,也该兑现了。”

  方渡寒一点就透,“成,这就跟你去清静观。”他回头对案前之人道:“云舟,你去不去?”

  “前几天我已经去见过师父和子鹤……今日朝中还有事,你们去吧。”李羿陵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他支开了。

  方渡寒正要随方铭而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身去,指尖在李羿陵挺直鼻梁上轻刮一下,“方才鬼鬼祟祟,等我回来,有你好看。”

  屋里内侍宫女纷纷低头憋笑,李羿陵皇帝尊严这些时日已被他拆得分崩离析,只好轻咳一声,继续批自己的奏折。

  李云暗自腹诽,这凉疆侯越来越没分寸了……那也没办法,皇上宠溺骄纵……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那就一起当主子奉着呗……

  快马踏春泥,几人乘着春光,策马向清静观行去,山脚桃花已然盛开,顶峰花朵仍含苞待放,从山上望去,一片漫山遍野的粉红。

  “你给人家姑娘,什么定情信物?”方渡寒问。

  “玉簪。”方铭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新意。”方渡寒嗤之以鼻,“当初云舟送我的是枚狮子,多懂我。”

  “你已经吹了千八百遍了,不就一玉狮么。”方铭无奈。

  两人正斗着嘴,后面的秦邦却愈发紧张起来,一想到要面见那人,他拿着酒壶的手都在发抖。

  “你俩上去吧,我就不去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先生,这一路上,您就不大正常……”方铭蹙起了眉头,“他是您师弟,又不是老虎,能吃了您不成?”

  “不去了!不去了!”秦邦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愫萦绕出来,尽管两人都已老去,他仍无法正视。

  方渡寒对方铭使了个眼色,两人十分默契地将秦邦抬抱起来,向山上冲去。

  “您不去,我们抬您过去!”

  夕阳欲垂,盘山之上尽带金辉,秦邦和萧竹已经关在房中聊了一个时辰,方铭和孔黛瑶柔情蜜意,倚在松树间互诉衷情,邱子鹤在亭下阖眸打坐,只有个纪守一喋喋不休,跟方渡寒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妈的,我来这干嘛?方渡寒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棋子,方铭这小子装出一副纯情模样,还以为他多害羞,结果见了萧竹和孔黛瑶,话说得比谁都周全妥当。

  他又想到今日李羿陵的紧张神情,总觉得他有事儿瞒着自己,愈想愈觉得心中忐忑焦躁,他站起身来,冲方铭喊道:“天快黑了,什么时候回去?”

  “哥,我先不回去了,瑶儿说盘山之上的夜空特别好看……你要不也留下来瞧瞧?”方铭热情邀请。

  “没兴趣。”方渡寒又瞥了一眼秦邦和萧竹紧闭的房门,心知这二位一时半会也聊不完了,他索性披上外袍,自己下了山。

  邱子鹤微睁眼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回身望向皇城的方向,眸中轻起涟漪。

  方渡寒扬鞭策马,从官道上极速驰骋,两侧树木春花轻掠,柳絮纷飞如雪,直到夜幕深沉,他才奔入燕都。

  华昭城今夜仿佛格外明耀,像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照亮整个皇城,方渡寒本想绕行朝阳门,却发现午门大敞,一条漫长宽大的红绸铺在玉石中央,仿佛在邀请他的进入。

  方渡寒恣肆惯了,也不管礼数,索性拨转马头,踏着这条红绸奔入宫内。穿过午门宽厚的门洞,满目红光映辉,双喜宫灯长明,鎏金殿壁重新用红漆刷过,鲜艳华丽,分明是皇帝大婚的规制,太和殿前站着一个人,身着红色喜袍,上绣飞天金龙,头戴龙冠,微笑着看他沿着红绸一点点走近。

  方渡寒怔怔望着那人粲丽面容,只觉自己身在梦中。

  此时,四面角楼齐放烟火,火花盏盏开于夜色祥云之中,又如簇簇流星洒落皇城,金砂漫天,银光驰舞,恍若天上人间。

  李羿陵看着丹陛之下的那人,深邃眼眸中泪意盈盈,连下马都忘却了,不禁轻牵唇角,亲自走下阶墀,拉他下马,引他走到太和殿前。

  “忆南,烟花好看吗?”

  “没有你好看。”

  方渡寒仔细看着李羿陵,这红色喜袍与他格外相衬,那双含着笑意的杏眸之中仿佛藏了万千星辰,光是他这样温柔的眼神,在方渡寒心中如月坠凡间,镜花堪折。

  李羿陵柔和一笑,拉着他走进了坤翳宫,“知道你不喜欢繁文缛节,那些规矩便都省了。”

  绕过红木影壁,是层层布幔遮盖着的龙榻,李羿陵拿起榻上的另一身喜袍,“样式是我自己画的,交由织造局打造。忆南,你换上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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