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9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第20章 馀雪浮云

  大周撤军之后,德噬马上退守东部,刻木为数,并一金镞箭,蜡印封之,以此为信契,派一侍从带话给乌托,意思是现下大周在边界处等收渔利,切不可内讧,不如划突厥为东西两部,互不相犯,和平共处,待战事停歇,再做计较。

  都布被德噬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惊呆了,说此人是狼心狗肺,恐怕狼和狗都不会同意。乌托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将那侍从斩杀,他真想此刻便领兵与德噬决一死战,报杀父之仇,可考虑到大周在侧,他又有一些犹豫。

  都布劝道:“大周一向抱德炀和,这次若不是我们进犯,他们也不会直捣突厥腹地……现下大周撤军至云中城,想必是在给我们一次铸剑为犁的机会。阿卡,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德噬,才是我突厥最大的敌人。国内尚不能齐心,何谈开疆扩土?”

  乌托深以为然,四月廿二,率军直杀入东部德噬大营,周边贵族早就对德噬不满,纷纷倒戈,抄起甲鞘刀剑,加入到战斗中。

  不过,噬血营中各个都是死士,武艺高强,虽然人数处于劣势,却战斗力极强。这一支效力德噬的三万精兵,面对乌托和都布的十万兵马,不露惧色,整整扛了五个日夜,终于抵挡不住,被逼向南部边境。

  落在乌托手里恐怕要被五马分尸,而逃到大周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考虑到这一点,德噬带着噬血营的残兵向大周国境逃去,果不其然,被李羿陵的军队截了个正着。

  金鼓喧阗,威容堂堂,李羿陵立于云中城楼高台之上,台下满城银甲向日,旄纛朱旗招展,自是军姿浩荡。德噬被押上前来,此刻他仍不肯伏首,狠狠盯向高台上的人,待到近前,不禁一怔。

  那人容貌极其清隽,姿态风流入骨,见过便难以忘怀。德噬曾作为侍从随骨赤可汗前往大周朝贡,宴席上远远见过大周天子一面,虽然他知道此役主帅不是普通将领,但此刻看到李羿陵,他还是心下震惊,随后血红的双眼中,弥漫上浓浓的仇恨。

  “大周天子御驾亲征,倒真是身先士卒。”德噬冷笑,面目狰狞可怖,他十几年前创立噬血营,自说得一口流利汉话。

  此言一出,兵士哗然,一旁的吴樾也瞠目结舌,“天子?原来大人您是……”

  李云一把将他嘴捂住,低语道:“别出声。”

  “朕身先士卒算得了什么,突厥噬血营狼主可是六亲不认呢。”李羿陵轻笑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噬,想起太子妃饮鸠而死的画面,眼里温度逐渐冰冷起来。

  “是你杀了温莎!是你杀了我女儿!” 德噬突然发起了狂,他最不愿提起的伤口,被李羿陵生生剜开,他已几近崩溃,被周围兵士按住。

  “你错了,杀她的不是朕,是你。自你把她送入噬血营之时,她便已经死了。”

  德噬心像被撕裂开来,头脑中一片木然,浑浊的眼里滚出一滴泪水,下颌虬髯颤抖,终是说不出话。

  李羿陵摆手叫侍卫将德噬拖下去,台下万千兵士得知这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年轻将领便是当今圣上,各个心潮澎湃、扼腕抵掌,只是不敢言语,纷纷压抑着自己的心绪,此刻虽万人在场,却鸦雀无声。

  “报——”前线士卒疾步呈信而来,打破了城楼下的安静,守在台下的大军统帅宋锆接过书信,看了一眼便跪拜在台下,激动道:“圣上!阿史那乌托请和!”

  朝廷大军再也按捺不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撼天震地。

  当晚,德噬自尽于俘虏营中,未留只言片语。而阿史那乌托自立为咗利可汗,继承大统,在都布的劝说下,诣阙请大周天子为天可汗,并派使臣前往大周接洽,定于五月一日在云中城受降。

  天子御驾亲征、大胜突厥的消息传开,大周上至国公,下至草野无不动容,文人骚客笔酣墨饱,写了不少诗作赞颂天子,诗云:驺虞披胄开燮和,不坐彤庭渡塞川。

  李羿陵命户部拨配谷种五万斛、农具五千件、杂彩三万段、铁四万斤作为两国交好之礼,并将典礼具体事宜与宋锆交代。

  “锆儿,你为大军统帅,受降之事,全权交予你负责。”李羿陵转向邱子鹤,“如锆儿有处事不当之处,还望道长提点帮助。”

  二人应下,宋锆问道:“主子,那您……”

  “吐蕃侵扰益州之兵已然北上,方渡寒那边已数天未收到消息,朕不得不去。明日点兵十万前往凉州,李云、吴樾跟朕一同过去。”李羿陵没有犹豫。

  “陛下,受降之后,贫道便要回山中去了,还望陛下万事小心,平安凯旋。”邱子鹤自上次正视自己内心感情,便有意与李羿陵保持距离,生怕自己一时情切,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李羿陵轻拍他肩头,“此役之胜幸有道长妙计,待吐蕃之事解决,朕定亲自前往清静观进香。”

  “能为陛下尽微薄之力,子鹤三生有幸,如此,贫道便在挂月峰恭候圣驾。” 邱子鹤缓缓揖身。

  吐谷浑西南部

  已是快入夏的时节,高原却仍是苦寒之地,远山之上馀雪浮云,苍鹰振翅,白日里朔风似乎要割裂兵士的铠甲,而夜幕低垂,草叶结霜,更是寒意湮骨。

  方渡寒前些时日领五万大军与郭嘉、王胤的余兵汇合,发起反攻,索褡的十万军队仅剩余一半,他忌惮方渡寒的武力和威戎军的火器,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命吐蕃在益州的军队北上,驻守在凉州至吐谷浑的官道,拦截威戎军的粮秣辎重,这样一来,方渡寒便陷入了困境,粮食饮水得不到供给,火炮也要消耗殆尽,此时吐蕃境内大军再取道湟水北部过河,发挥其近战的优势,两面夹击,定能将威戎军一举攻克。

  方渡寒率兵与湟水北部的吐蕃大军战了几日,起初有获胜的优势,可耗了几天,粮草已然缺乏,饮水也仅剩兵士自携水壶中零星一点,到后来,士糜冰,马秣雪,强撑在这雪域高原之上……

  方渡寒的嘴唇已干裂出几个口子,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郭嘉,粮草还剩多少?”

  “回侯爷,仅剩三十担了。”郭嘉已战了将近两月,身心俱疲,此刻讲话都中气不足。

  “报——侯爷!又晕过去两个兵士。”王胤从帐外进来,神色凝重。

  方渡寒蹙紧了眉,心知再这样下去,精兵强将也会被击垮,他忍痛下令,杀一批战马饮血食肉,补充足精力之后,大军向凉州撤退。

  王胤领命而去,方渡寒坐在帐中,听到兵士杀马之时,在低声呜咽……若不是逼到绝境,谁愿意杀掉随自己作战多年的战马……

  方渡寒长叹,脑海中浮现出李羿陵的身影,此刻他们被困于此,并不知突厥与大周的战事如何,他似乎总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奢望,希望他在自己身边……可是,如果李羿陵故意不派援军,借吐蕃之手消灭威戎军呢?

  考虑到这一点,方渡寒竟觉得自己的内心颓然坠入谷底,仿佛比这高原还要冰冷……

  这不是,你早就应该料到的结局吗?

  没有听秦先生的话直取京城,你可曾后悔?

  方渡寒问自己。

  那枚玉狮熨贴地呆在他怀里,他掏出来想要砸碎,犹疑片刻终归是舍不得。

第21章 月满西山

  索褡这些时日也何尝不战得心累,方渡寒耐力和毅力均卓尔不群,与这样的对手作战,即使险胜,恐怕也要自损八百,可此刻他求胜之心迫切,见方渡寒大军向凉州一带撤退,便立刻抄其左翼,意把威戎军歼灭在途中。

  方渡寒已几天未用火器,索褡料他弹药缺乏,便放心大胆地派骑兵近战,直扑威戎军而去。

  方渡寒早预料到索褡会追击,早做好了近战准备。在战场之上,饶他枵肠辘辘,也仍腾踔飞扬,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势,腰间狮面金带熠熠生辉,玄色胄甲加身,如荒麓白川间一颗劲松,望见吐蕃骑兵已冲击过来,方渡寒双腿一夹马腹,举刀下令:“迎战!”

  威戎军见自家侯爷战不旋踵,势如破竹,也纷纷奋勇杀敌。

  寒龙刀在高原日光下,闪耀出刺眼光芒,可刀刃却冷气森森,血不刃锋,方渡寒冲将过去,矫若闪电流星,手上似有拔山挽澜之力,迅速开出一条血路,郭嘉、王胤随其左右,宁静莽远的高原狼烟四起,疮痍满目。

  酣战一个时辰,双方僵持不下,索褡气极,他低估了威戎军的战斗力,没想到近战自己也占不了上风,于是命弓箭手放箭,逼威戎军退守。

  方渡寒反应极快,立即率军转入冰川旁的山谷,暂避于此。索褡的箭放了个没完,只要威戎军持盾露头,他就下令死命放箭。

  “妈的,放吧,我看他还有多少存货。”郭嘉忿忿道。

  方渡寒用刀柄砸下一块山体上的冰,擦了擦上面的土放到嘴里含着,“把索褡送来这些箭都收着,逮住机会全还给他。”

  “得令!”

  方渡寒面上神态自若,心里却暗叹事情难办,如天黑之前吐蕃还不给威戎军喘息机会,那便只能硬闯了,如此一来,不知要折损多少弟兄。

  他正这样想着,忽闻周遭箭雨暂歇,东边传来金鼓蹄劘之声,似有大军前来,郭嘉一愣,“该不会是吐蕃的援军到了吧?”

  兜鍪之下,方渡寒的额上渗出了汗水,他吩咐王胤前去打探情况,自己缓缓上马拔刀,已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士卒也听到行军之声,看自家主子已骑于马上,也纷纷起身准备迎战。

  “报——”王胤从山峦上下来,激动道:“禀侯爷!不是吐蕃援军,是朝廷军马,现在已经在和吐蕃对战了。”

  方渡寒仔细听着兵戈之声,策马行至谷外向远处望去,原野上尽带银甲,那面赤色大纛迎风招展,隐隐可见一个“李”字。

  心脏快速跳动了几下,方渡寒怔了怔,随后忍不住轻牵唇角,现下他仿佛又恢复了雷霆万钧的力气,策马扬鞭,“进攻!”

  黑云盖野,威戎军从山谷中冲出,索褡已被突然冲出的朝廷官军杀得靡旗辙乱,自然抵不过两路夹击,他领兵落荒而逃,意回吐蕃境内召集援军,却发现西部还有朝廷的军队,无奈之下,只得北上。

  威戎军进攻之时,虽说方渡寒也着玄色铠甲,与兵士混在一块儿,可在一旁督战的李羿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方渡寒的身影,他看着那奋勇杀敌的飒爽英姿由远及近,最后勒马在自己面前。

  还没等自己开口,那人翻身下马时便蹙起了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无大碍。”李羿陵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方渡寒,英气脸庞上满是战火余烟,眸色还炯炯有神,可面色难掩疲惫,嘴唇上的裂口尽管细小,却刺痛了他的眼……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自己随身饮水的囊壶递过去,“喝些水吧。”

  方渡寒诧异了须臾,接过那囊壶,脸上迅速扬起揶揄的笑,“我这乱臣贼子怎能和陛下……”话说到一半,迈步上来贴近李羿陵耳侧,“共饮一壶水……”

  气息拂在李羿陵颈上,只弄的他心痒,话又是不着调的话,李羿陵轻咳一声,正色道:“不喝拿过来。”

  “喝喝喝,怎能不喝?”那人眉飞色舞,仰头将壶中的水一饮而尽。

  索褡逃至星宿川以北,李羿陵见大军也已疲乏,不可急于求胜,便命大军在星宿川扎营,来日再战。

  天色渐晚,吴樾端着一壶奶茶进入帐中,李羿陵正与方渡寒细说突厥战事,吴樾见自家侯爷也在帐里,吓得转头就走。

  “滚回来!小兔崽子。”方渡寒眼神极好,一下瞄到吴樾身影,吴樾生生在帐前停住,慢腾腾转过身来问好,低了头不敢直视方渡寒目光,“侯……侯爷。”

  “还认识你家侯爷?”方渡寒嗤笑一声,“嗬!还换上官军服色了,你这是乐不思蜀还是……”

  “是朕把他留在身边的。”李羿陵看他要对吴樾发难,忙截住话头儿,“这孩子踏实肯干,朕喜欢。他又会些突厥语,此次审问俘虏还多亏了他。”

  方渡寒没注意后面的话,喜欢二字闯入他耳中,他便恶狠狠地挥手叫吴樾退下,吴樾如释重负,放了奶茶在桌子上,迅速溜了出去。

  看到吴樾,方渡寒想起玉带钩的事,目光向下移去,一条雀头色龙面绅带勾勒出那人玲珑腰腹,煞是好看,方渡寒眸色却暗了暗,“那玉带钩……陛下不喜欢?”

  李羿陵知道他心之所想,故意避而不谈,“还好,只是行军作战,不大方便戴着。”

  方渡寒挑眉,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狮,“我可是将陛下赐我的玉狮……当护心镜用呢。”

  李羿陵微怔,随后轻笑,“侯爷喜欢那自然好。”又道:“索褡溃败,想来也翻不起大风浪……侯爷还有意追击吗?”

  方渡寒不假思索,“当然,这一仗必须让他吃些苦头,就算不让他死在星宿川,也要把他逼回逻逤,让他不敢再轻易进犯大周。”

  月满西山,星宿川藏蓝天幕下军帐星罗棋布,灯火错落。罡风卷来,马儿打了个响鼻,帐内篝火噼啪乱响,明灭火光映在李羿陵脸上,染上一缕如梦似幻的朱磦之色,刚饮过奶茶的嘴唇饱满湿润,方渡寒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李羿陵将茶碗放回到桌上,“侯爷此役战得辛苦,可曾后悔?”

  方渡寒心中微起涟漪,面上却大剌剌笑着打哈哈,“后哪门子悔,我方渡寒做事从不后悔。”

  “若今日朝廷不出援军,坐视不理。侯爷可会后悔?”

  方渡寒的笑容僵在脸上,沉吟片刻,诚实坦言:“不知道。不过……陛下你倒没寒了方某的心。”

  两人四目相对,方渡寒只觉得那双泛着柔光的水眸勾魂摄魄,那夜酒后朦胧的冲动又在自己小腹灼灼燃烧,他心下一惊,忙站起了身,“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话毕,快速出了营帐。

  李羿陵不知他内心交战,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失礼,自顾自笑了下,起身更衣,准备就寝。

第22章 星河长吻

  如果说初见失神是那人风华绝代,联手御敌是为保天下太平,旖旎乱梦是自己血气方刚,肌肤之亲是酒后失态,龙螭玉钩是轻佻戏谑……可刚刚那股子情|欲翻腾,又算什么?

  方渡寒不是沉迷美色之人,最起码跟王胤比起来,也算是坐怀不乱柳下惠了,唯一见李羿陵,便有些把持不住。他敏锐锋利,对自己这些天来的异样早有察觉,只是方才的冲动,更加坐实了这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现实——他确实对当今皇上,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忆起那夜滋味,自是销魂,方渡寒暗骂自己没出息,怎就和一个男人翻云覆雨还他妈美滋滋回味成这样……难道自己好男风?

  方渡寒长这么大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困扰,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这事儿不搞明白,今夜难眠,他披上貂裘出帐,打算验验自个儿的心思。

  徘徊在营帐中间,方渡寒盘算着:王胤不拘小节、一身臭汗,太破坏美感;郭嘉这些时日瘦的骨瘦如柴,抱着可能都硌得慌……就这个周振邦,长得还算周正,人也听话,方渡寒想到这,径直进了周振邦的营帐。

  周振邦早就歇息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敌军偷袭,一下子翻起了身,倒把方渡寒吓了一跳。

  “嘶!是我。”

  “侯爷?”周振邦赶快下床迎上来,“侯爷有何吩咐?”

  “没……没什么。”方渡寒一改之前爽利作风,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营帐里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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