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第42章

作者:乌色鎏金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我想让你们的皇帝,把一位公主嫁给我那大侄子。”乌日更达濑直言道。

  “现在老幺没了,老三血统卑贱不受族人尊重,老大老二又指望不上……我们也愁得很那。”乌日更达濑指尖敲着桌子,缓缓地道,“但若中原皇族的公主能嫁给老大,并生下结合了中原皇室和达日阿赤皇室血统的尊贵子嗣,那情况便又不同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是皇位的继承者。如此一来,中原与我们的结合便会更加紧密……如若公主的嫁妆里能有钢铁兵器之类的东西,那我们在皇子降生的那日便可即可出兵,踏平土馍忠那帮崽子的马圈……这不正是你们皇帝想要的吗?”

  沈梒平静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沉静似水地打量着对面高大的异族男子,半晌没有出声。

  茶馆的雅间一片寂静,一时只有窗外细雨敲打着屋檐的声音。

  “那你呢?”沈梒忽然问道。

  乌日更达濑一愣。

  “你是达日阿赤汗唯一的弟弟吧。”沈梒淡淡地道,“大汗没有能继承汗位的子嗣,便应由你袭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如此大好的机会你不要……为什么?”

  乌日更达濑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侍郎大人,功课做得很足嘛。”

  沈梒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他的回复。

  乌日更达濑吐了口气,抱臂往后一靠,一双眼睛不急不缓地打量着沈梒。他的面容深邃,五官凌厉仿若刀削,一双睫毛浓密、形状漂亮的翠绿色眼睛隐在挺拔的眉骨下,仿若是镶嵌在玉雕上的宝石。被这双翠色流乌的眼睛看久了,不知不觉便会让人心生寒意。

  良久。

  “这个嘛……告诉你也没什么。”乌日更达濑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嗤笑了声道,“原因很简单,我和我王兄一样——生不出孩子。”

  沈梒的眉角微微一抽。

  “你如今正值壮年。”他整理了下情绪,道,“哪怕眼下没有子嗣,以后也可以——”

  “你没听懂啊?我是说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

  “那你也可以先承袭汗位,以后再——”

  “你这人,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呢。”乌日更达濑失笑,“行吧行吧。我没有男人那方面的问题,生不出孩子,是因为我是个——”

  他说了个蒙语词。

  沈梒愣了。

  “我想想,这个词在你们中原话里什么意思……断袖?二椅子?兔儿爷?反正怎么难听怎么算吧。”乌日更达濑懒洋洋地道,“王兄本来也是想让我承袭汗位的,只怪我不小心,有次把个小宠儿带到了行军的帐子里,搞的时候被族里其他人发现了……这事儿闹得,我那小宠儿被他们光溜溜得绑在马后面,拖了十里路给拖死了。我自己也差点儿被逐出族部,自然也不配做族人的大汗了。”

  沈梒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万万没想到,乌日更达濑竟会给出这样的理由。

  乍一听十分荒唐,但却又似合情合理。

  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不能感同身受。

  乌日更达濑打量着沈梒的表情,笑道:“怎么,沈大人不信?那随便找个边疆的探子问问就知道了,这在草原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沈梒微微出了口气,摇头道:“我信与不信,无关紧要。归根结底,议和乃是朝中大事,贵使大人与我说了这么多也没有用——”

  “怎么没用?”乌日更达濑笑道,“你不是首辅大人的学生吗,我与你说的话,请务必转告首辅大人吧。毕竟我直接拜见他老人家,有点不合适。如今你也看到了,京城里还有很多如那位谢侍郎一般的大人,不想看到和谈发生。所以如若日后我们真向陛下求娶公主,也只好恳请沈大人与首辅大人,好好劝劝陛下了。”

第58章 冰水

  是夜,沈梒回到了家中。虽然连续忙了好几日,但此刻似乎方才觉得疲惫如浪潮一般涌上心头,将他闷得几欲窒息。他挥退了想要进来服侍他洗漱的小厮,插上门后独自躺倒在了床帐内,仰头望着头顶的床帏怔怔出神。

  乌日更达濑……能够信任吗。

  他本来对与达日阿赤议和一事十分赞同,但下午与谢琻吵了一架后,又与乌日更达濑见面,他的心中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这个男人他看不透。

  纵使他真的是因性癖而被达日阿赤族人所不齿,沈梒也不相信这样一个城府深重的男人没有别的方法承袭汗位。当今日他对沈梒说将来要踏平土馍忠的营地时,眼中闪过了毫不掩饰的野心——这样一个男人不想成为达日阿赤的领袖,沈梒不信。

  若真如谢琻所说的一样,乌日更达濑此番来与中原议和,只是想骗取铁器和粮草,扭头再与土馍忠联手攻打中原,那便太过危险了。

  可从另一个角度说,若乌日更达濑此人真的狼子野心,达日阿赤汗又为何放心让他前来京城议和?

  除非达日阿赤汗真的已病到了无力管控部族的地步?

  又或者——达日阿赤汗本身便无意诚心议和?可是这又不对,这位大汗曾与土馍忠有夺妻弑父屠族的深仇,草原人烈性赤血,就算达日阿赤汗自己不想报这个仇,他手下的草原兵们也定不能答应。

  那究竟……该不该信任乌日更达濑呢?

  他呆呆地躺着,脑海中的思绪万千翻涌。他的心思仿若深植水底泥沙内的水草,被这变幻莫测的湍流一卷,微微松动了几分。

  便在此时,却忽听窗纱上一响,似有风吹枝丫撞了下窗户。

  沈梒本没在意,但那闹人的声音却在不息不休地持续着。沈梒心里渐渐起了几分焦躁,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大步过去想把敲窗的枝丫折了。

  他匆匆来至窗前,憋着一股火儿伸手“啪”地一推,却听窗角“咣当”一声撞了个重物,外面立刻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呼。

  沈梒:“……”

  他捏紧了窗沿,无语注视着树荫黑影中正垂头揉着额角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琻口中“嘶嘶”地,撇着嘴按着头道:“下手这么狠?这一下可给你泄气了吧?”

  “我不知道是你……”沈梒沉默了下,“你来做什么?”

  “我那么混账地和你吵了一架,若是晚上再不来陪个罪,还算个人么?”谢琻赔笑道,“还气吗?来让我进去,给你顺顺气儿。”

  然而沈梒却没有挪步。他挡在窗前,微微垂头抿着唇,半晌低声道:“让之,你不必如此。你我争吵,也并非是因为私事,没有谁需要向谁赔罪……”

  “不,我说错话了。”谢琻沉声道,“我不该说你忘了 ‘木兰围场之事’。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你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过往,只是你比我成熟,不像我一样只因报仇心切,便将国事和私事混成了一锅粥。”

  沈梒微微一颤,无言片刻,终是长叹了声,侧身让开了些。谢琻扬唇一笑,一撑窗台跃了进去,伸手一把将沈梒搂入了怀中。

  沈梒一震正想推开他,却被谢琻紧紧按在胸口,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今天还被我大哥训了呢,说我不了解事情全貌,只会意气用事,比你差远了——”

  “谢大哥回来了?”沈梒有些意外,“他说什么了?”

  谢琻拉着他坐下,闷声道:“大哥说,达日阿赤汗病危了,他也没有子嗣,所以想求娶中原公主来生下未来皇嗣。”

  这与乌日更达濑对自己说的话不谋而合。沈梒并不意外,谢父早年从军,谢家在边境和军中的势力远比在京城中要根深蒂固的多,谢铄先一步得到消息是意料之中的事。

  谢琻凝视着他:“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达日阿赤汗病危的事,才一力主张议和?”

  沈梒微微沉默了下,摇头道:“我之前主张议和,是纵观草原部族之间局势得出的结论。至于达日阿赤汗病危的事……我也是今日才听说。”

  说罢,他将与乌日更达濑会面的事,原原本本跟谢琻说了一遍。

  谢琻拧眉听着,待听到乌日更达濑解释自己为何不能承继汗位的原因时,不禁嗤笑了一声,讥讽道:“你信他?”

  “我……”沈梒哽住了。

  在今日之前,沈梒本觉这位贵使大人为人圆滑风趣、彬彬有礼,的确能让人心生好感。

  但当他见识过那双翠绿眼睛中闪过的野心之后,却再也无法轻言“相信”二字。

  迟疑了半晌,沈梒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说那段话时,不似作伪。但若说他一位年富力强的亲王,没有别的方法夺得汗位,我却又实在不能相信。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却又不想要这唾手可得的权利,实在让人疑惑。除非他——”

  “——除非他想要的权利,比区区达日阿赤汗位的权利更大。”谢琻冷笑道。

  比如草原的霸主之位。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

  半晌,沈梒轻声问道:“你父亲和大哥,是个什么态度?”

  谢琻的手指扣着桌面,眼神有些阴郁:“他们没有明说。我大哥那个人,心思深沉,事事以家族世家利益为先,甚少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谢家在边疆军队里根系深广,边疆与草原打了这么久的仗彼此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大哥和父亲必定不能明着支持与达日阿赤的议和。但他今日私底下与我讲起了达日阿赤汗病中的事情,又猜测到了未来和亲的事,听他话里话外的语气,竟像是支持议和的。”

  “那……”沈梒抿唇,低声道,“你听了他的话,现在心里……”

  “我不信这乌日更达濑。”谢琻冷笑道。

  沈梒没有说话。

  “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典型的草原狼。”谢琻冷笑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是直觉——他的眼神,他的态度,还有他变幻莫测的态度,草原人对待自己的兄弟不是这个态度……良青,你久在江南,甚少接触这些草原人。但我从小到大,身边皆是将门之子,我们的亲族们或多或少都曾败在这些狡猾的草原狼手里。他们,真的不能轻信。”

  “我知道。”沈梒本就心底彷徨,被他这么一说,更升起了几分焦躁,“但此乃国事,你凭直觉未免——”

  “而且他说的那些理由根本也站不住脚。”谢琻恼道,“说什么自己喜欢男人,所以继承不了汗位,这多荒唐?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从哪儿听闻了关于你我的流言,故意编造出这一套说辞,降低你的警惕。”

  “胡说八道!”沈梒脸色也渐渐铁青了起来,“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们的关系反倒成了我的弱点了?”

  谢琻怒道:“怎么又吵起来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

  他猛地顿住口,烦躁地吐了口气。

  沈梒僵着身子坐在桌边,定定地盯着桌子的一角。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谢琻低低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响起:“今天无论我说什么,怎么都好像是错的。”

  沈梒心底也有些凉,他平视着桌角的烛火,轻声道:“你我还是不要再聊这件事了。”

  谢琻盯着他:“那你最终究竟决定要怎么做?”

  “乌日更达濑今日和我说的话,我肯定要如实转告老师。”沈梒低声道,“之后的事情,也非我能所左右的了。”

  谢琻冷笑道:“李陈辅那守成迂腐的寒门文官,定然是巴不得赶紧与北疆议和——”

  “让之,”沈梒平静地打断了他,“我也是你口中的 ‘寒门文官’。”

  谢琻的心里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今天却好像总是这样,平日里明明与他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意思的沈梒,却好像是故意的一样频频曲解他,弄得他都心灰意冷懒得再多说一句了。

  一股空洞的失望涌上心头,他从未觉得自己与沈梒的距离,有如此之远过。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在失望和燥郁中道,“我说什么都逮着一两个词不放,可劲儿地曲解我。这样有意思吗?”

  “却是挺没意思的。”沈梒扭开了头,“所以别说这件事了。”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又是一阵僵硬的沉默。

  沈梒站了起来,还是没有看他,问道:“你要回去么?”

  谢琻有些赌气:“怎么,我不能留下么?”

  “随你。”沈梒转身走了,独自拖鞋躺进了床内。

  谢琻烦躁地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粗鲁地脱去了外衣摔在了椅背上,大步过去了床前,却见沈梒已经背对着他躺在了床内,似乎没有再与他说话的意思了。

  谢琻僵了一刻,也拖鞋在他身边躺下了。

  两人一个面朝里,一个直挺挺地面朝上,中间隔着一道刻意的、不大不小的距离。

  谢琻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床帏,脑海中的思绪混乱地涌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吐了口气,下定决心般伸出手去,想去拉沈梒的胳膊。

  谁知沈梒却如背后长眼般,在他还没碰到自己前,便一缩肩膀,躲开了。

  “睡吧。”他背对着谢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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