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第44章

作者:乌色鎏金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别提了,等熬过这一阵吧。”谢琻叹道,“也是最近我才感觉出来,我俩有些区别是本质上的,沟通是沟通不来的。这或许就是大哥常说的, ‘寒贵’之分吧。”

  后来言仕松又问了什么,谢琻又答了什么,沈梒却没有再听进去了。

  他仿佛失足坠入了一汪不见底的寒潭。巨大的撞击震荡与轰鸣声后,耳畔似被什么挤压着,万物之声都成了扭曲的回响,没有任何意义。

  而那骨头缝里的寒意也已不算什么,他的四肢已然麻木,只能茫然地任自己失重的躯体,在令人窒息的寒流中不断地下坠。

  再下坠。

  半晌,在斜风细雨芭蕉摇曳的轻响声中,他转身,踏着潮湿的青石板路原路出了谢琻的院子。在院门口,他寻了个路过的小厮。

  “烦劳通报一下你家三公子。”他道,“说沈梒求见。”

  ————

  谢琻这几日也是烦闷得不行。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床有这么空过,每每半夜迷迷糊糊地顺手往旁边一捞抓了个空,都会令他瞬间惊醒,而后再也无法入眠。

  他也想去找沈梒,但只要一想到两人之间的那些争吵,又觉得心烦意乱。恰巧这日言仕松来找他喝酒,他便顺口抱怨了两句。

  男人总是嘴硬,说着说着就说过了火,但所幸这些话也只是两人之间的闲聊。

  谁知这会儿门外轻轻扣了扣,小厮竟在外面通报,说沈大人来了。

  “什么?”谢琻方才那副游刃有余的闲散模样“腾”地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猛一站起来,往前冲了两步急声问道,“沈梒沈大人?”

  言仕松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果然刚才说的都是屁话。

  谢琻又惊又喜。沈梒这人虽外表柔顺,但内里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脾气,这次他们吵架沈梒不主动来找他,他心里又憋又委屈,今天也就在言仕松面前放了几句狠话,晚上便打算去找沈梒了。

  没想到此时,沈梒竟主动来找他了。

  他喜得难以自抑,撇下言仕松大步跑出了房外。外面还在飘着小雨,芭蕉槐树在风里微微摇曳,万物皆是些许褪色的黛青。他大步踏着小水洼冲了出去,随即在枝丫叶梢间看到了那立在暮色雨光间的身影。

  “良青!”他大喊道。

  树下的人一顿,缓缓回过了头来。

  日头早已西下,傍晚的光隐在浓厚的云霭中,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他秀气流利的侧影。他身着青色袍服,乍看似与周遭木丛皆隐在了一起,但那颀长又略微消瘦的身形却如峰出流云般凸显了出来。

  他抬起眼,望向对面,一双眼眸流淌着如波的水色,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燕江江面。

  谢琻一颗心跳如擂鼓,大步来到他面前,竟有些喘息,平复了一下才道:“你、你怎么来了?”

  见到他,才知道有多么想他。

  沈梒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谢琻不自禁笑了出来,喜悦一层层地涌上,如展开的花骨朵。

  “我在想你呢,在想你为什么这两天都不来看我。”谢琻低声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生我气了?”

  不知何为,沈梒的脸色有些白,不知是不是被这阴霭的光线映衬的。

  “有何好生气的。”他淡淡地道。

  谢琻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不生气了总是好的。他不禁笑着去牵沈梒的手,沈梒冰凉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瑟缩了下,却终究没有躲开。

  “手怎么这么凉?”他有些心疼,乍觉自己这两天和他怄气实在是太蠢了,看他样子都瘦了,“良青,我们还是——”

  “让之。”沈梒忽然打断了他,“你抱一下我好吗?”

  谢琻惊讶地看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沈梒从未如此主动过。

  “当、当然,还问什么……”谢琻喜得话都说不利索,一把紧密地搂住他,将脸藏在了他的颈窝里,眷恋地蹭了蹭,“良青……其实我好想你……”

  沈梒轻轻将头靠在了谢琻的肩上。他的眼睫垂了下来,浓密如鸦羽,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咳咳。”两声咳嗽传来。

  两人抬头,却见言仕松噙着笑从里屋踱了出来,冲沈梒拱手道:“沈大人。”

  沈梒淡淡地向他一颔首。

  “大人来了就好了。”言仕松笑嘻嘻道,“这两天让之是坐立不安,念起你的次数把我耳朵都磨出茧了,见你们俩好好地连我都轻松不少——”

  “啧。”谢琻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片暗红,所幸黑暗里看不清楚,“啰嗦什么。”

  沈梒没说什么,微一颔首向他示意了下便率先向屋里走去。谢琻跟在他后面,路过言仕松时狠狠用手肘捣了他一下,低声笑骂道:“就你张嘴了会说。”

  言仕松“嘶”了声,告饶道:“好哥哥,以后你们两口子吵架了可别拉着我诉苦了。这上一刻还铁面冷心的,下一刻又甜言蜜语了,看在我眼里着实酸得很。”

  “得了得了,滚吧你。”谢琻笑着踹了他一脚。

第60章 空芳

  是夜。

  窗外的细雨已经停息,偶尔只剩树顶的积雨落下,坠在叶面和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敲打声,然而这声音听在这静谧的夜中却显得有些寂寥。

  屋内的烛火已燃至末端,烛泪千万条流下,摇摇欲坠的灯芯在黑暗中跳动中,将熄未熄。

  帐中的喘息和低语声已然渐渐静了下来,火热的情意褪去,二人皆躺在如浮云般锦罗棉被之中,闭目任餍足一寸寸舒缓着方才紧绷的躯体。

  沈梒合目,轻轻舒了口气,无声地转身面向了帐子里面。

  随即只听身后淅淅索索,谢琻靠了上来。他身上还散发着些许火热,嗓音更是略有些沙哑,此时带着些许笑意蹭了过来呢喃道:“这就睡了?”

  沈梒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

  “好罢……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谢琻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肩颈线条,嘟哝道,“这两天自己睡,都孤寂得很,都没人陪我讲话。”

  沈梒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有些倦了。”

  “我知道,早些睡吧。”谢琻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整个人有点儿苍白,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朝里的事情太忙?是不是还是那个和亲的事——”

  沈梒打断了他:“别说这个了,歇吧。”

  谢琻一愣,似乎隐约感觉出了沈梒情绪有些不对。但他方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蚀骨的情热,脑子里现在都是一团浆糊,又昏昏欲睡的,奇怪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了。

  “嗯嗯行。”他困倦地嘟哝道,“那你转过来呗,我想搂着你……”

  沈梒停了片刻,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靠入了谢琻的怀里。

  “你身上真热。”沈梒轻声道。

  谢琻心满意足地搂住了他,含混笑道:“正好给我家沈大人暖帐子……”

  说着说着,语声逐渐含混,他几乎是瞬间坠入了梦乡。

  沈梒躺在他的怀中,在一片寂静无声里静静听着谢琻的心跳,一下下缓慢却又沉重。他慢慢数着他的心跳,企图在这一声声的心跳里找到些安宁感、从而入眠,可是睡意却迟迟不肯到访。

  而失眠的他,也只好躺在酣睡的情人怀里,无声又空洞地凝视着黑夜,良久沉默。

  ————

  四月末的时候,洪武帝终终还是决定,将嘉照公主远嫁达日阿赤,以结两族姻好之谊。嘉照公主的生母乃是和答应,身份地位并算不上贵重,故而以嘉照公主来配达日阿赤汗那病重的长子也算合适了。

  可那和答应与端嫔的关系最好。有次谢琻入宫的时候,恰巧碰上和答应也在姑母殿里,一见谢琻就忍不住地垂泪。

  “怎么就落到了我那苦命儿的头上呢?”她隔着屏风抽泣,哀声道,“达日阿赤……那些个草原蛮族,怎能好好待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些嚷嚷着要和亲的人,可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端嫔也是有女儿的,颇能感同身受,此时也不禁陪着一起拭了拭眼角。

  却听那和答应喃喃道:“本想着以我的位份给嘉儿寻不到个位高权重的夫家,便找个家世清白,对她好的便罢……谁想到……”

  端嫔轻声安慰着她,谢琻无言坐于下手,只能叹惋。

  送走了和答应后,端嫔让人撤去屏风,招手唤侄子走近,牵着他的手叹道:“和答应也是个可怜人儿。只得了一个公主,如今还要送到那种地方去受罪,真的是……现在想想,得亏固骧嫁的早,不然——”

  她有些心有余悸地抽了口气。

  谢琻安慰道:“姑母和固骧身份贵重,不会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端嫔叹道,“这宫里的,哪个不是可怜人?进宫几十年,盼的就是这一子半女的有个念想。可到头来,又要和孩子天涯远隔,我这心里想想,有时便难受的很。”

  谢琻轻声道:“姑母这话与侄儿说了也便罢了,外人听去可能会起猜忌。”

  端嫔拍了拍他的手:“这我知道,咱们就是私下说说。我就是想着,那礼部的沈大人不是和你关系最好吗?这公主送亲的人、或者依仗什么的,你能不能托他帮着关照关照?和答应外面的娘家人指望不上,我也想帮衬她一二。”

  谢琻沉默了下道:“公主和亲,礼部祖制自有章程,这点姑母倒是不必担心——”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姑母打马虎眼儿?”端嫔有些急地低声道,“这送亲的人是否贵重、奁具的明细有多少、随行的侍卫是否是知根知底的,不都要打点?没得找了个无能之辈送公主嫁过去,刚到那边人生地不熟地,公主被欺负了也没法帮衬。”

  谢琻叹了口气。其实不同品位的公主出嫁,规章都是不同的,嘉照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位答应,她本身也没有其他封号,在洪武帝跟前也算不上得宠,若这出嫁仪仗无人管照自然是会显得寒酸点。

  “侄儿……会想想办法的。”他末了承诺道。

  谢琻自端嫔处辞了出来,心里有些烦闷。他虽打心眼里不赞成和亲之事,但如今文书已下、万事都在准备之中了,这事儿也算是板上钉钉没得商量了,他也只好将所有的顾虑都咽进肚子里。

  而更令他苦恼的,是最近沈梒的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忙和亲事宜太累了,最近沈梒总是少言寡语的,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整个人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片。他愁得不行,每日里给沈梒带进补的汤水滋养着,却又没什么起色,问他有什么不舒服也不说,只说是太乏了。

  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谢琻心里直犯嘀咕。

  在这节骨眼上,他真不想拿嘉照公主的事情再给沈梒添烦忧。

  心里琢磨着,谢琻回到谢府取了今日的补汤,小心翼翼用食盒温着,快马加鞭又一路赶去了沈宅。到了沈宅后,迎面便碰上了在门前剪花枝的老仆。

  老仆一见他便笑道:“谢大人来了?又送汤?”

  谢琻笑着应了声是。

  老仆叹道:“其实沈府里也有厨子。大人把方子给我,我吩咐厨房里做也是一样的。”

  “你们看不住他,我亲自送过来看着他喝下去,心里放心点。”谢琻顿了顿,有些迟疑道,“良青他……这几日好些了吗?”

  老仆沉默了下,半晌摇摇头:“大人许是忙……左右还是那个样子。”

  谢琻皱起了眉头。

  院子里的白木香已又到了荼蘼的季节,放眼望去一片雪色娇艳层叠,微风拂过时沉甸甸的花苞姿态绰约地轻点着头,散发出满园馥郁的浓香。还记得前几年的此时,沈梒皆会亲自提木桶花瓢,走过花圃浇水。他长发束在背后,观花的侧脸微微带笑,晚春初夏的浅淡日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恍然不知花与人究竟何者更为出众。

  然而今时今日,又到了入夏的季节,这一院的繁花都即将开败,花香也充斥到了醉人的地步,若再不赏不闻这一切美景便又即将被浓荫翠色所取代。

  可那曾经的赏花人如今却深居屋内,紧闭门窗,将明媚的春意关在了房外。

  老仆看这谢琻,欲言又止:“谢大人好好劝劝我家大人吧……他见您来,左右也是高兴的。”

  谢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提着食盒往沈梒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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