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第56章

作者:乌色鎏金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小童躲着母亲的手,大喊“阿兄来了,阿兄在外面”。

  家里哪有什么阿兄?妇人心中疑惑,放下籰子起身,携着小童的手往外走去。举目一看,却果在木栅栏外看见了个青衣的人影。

  门口种了几株迎春,这个时令正巧开出了团团鲜嫩娇黄的花朵,团团簇簇地还沾着昨日的雨水,格外灵透喜人。而那青衣的人影正立在花下,徐风吹过,骚动花枝拨扰着他扬起的一缕长发。那人微微侧身,抬手轻柔地用修长的指尖抬起花杆,解下了自己的青丝,那姿态温柔仿佛不愿伤了任何一朵娇花。

  而在这一回首间,那人流利秀美的侧脸弧度恰巧从翠色掩映的花丛中显露了出来。似江南湖畔的柳叶青,如雨后初晴的天际蓝,他便这么垂眸站着,唇角微微扬起,便已盛极了一季的春深。

  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这人举目回头,含笑行了一礼,温声道:“大娘安好。”

  这人实在相貌出众得紧,乍看仿佛是正当青葱的少年,也难怪那小童会误称他为“阿兄”。可若细观,却可发现他眉目安宁,神态稳重,那时岁月才能历练出的成熟姿态,实在是已算不上年轻了。

  妇人的年级其实已可做他的婶娘,可此时被他这么温柔地看着,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也冲他回了个礼:“先生怎么来了?”

  这青年男子向来深居简出。众人虽不知他身份来历,但都隐隐觉得他是个有学识的大人物,所以也都不去相扰。他来此定居两年,大多乡民也不过只见过他几面。

  “打搅了。”这青年纵使面对乡野妇人,却依旧恭谨有礼,吐字文雅,不急不缓地和声道,“这里有一筐鸡蛋,和几篮青菜,是我自己院子里的,若您不嫌弃便请收下。”

  他弯腰,提起脚畔的竹筐竹篮,递了过去。妇人忙接了过来,还有些迟疑,不解道:“这……”

  “我院中还有一房蚕种,都是今春育下的,您闲暇时可着人去取。”青年微笑道,“其他的别无长物,只有几卷书简。若是家中有启蒙的小童,也可一并拿去,供他们习读。”

  “这、这奴怎么敢收……”妇人慌道,“这都是好东西,先生不要了伐?”

  青年含笑摇头:“我用不上了。”

  妇人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过来:“先生要走了啦?”

  虽习惯了半山上有一位隐居的青年居士。但大多乡民心里面都知道,这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早晚还是会出山去的。

  “是啊。”果然听那青年低笑着应了一声。

  随风摇动的桑叶瑟瑟,难得明媚的春日暖阳自叶隙间洒下金光,正好透入了青年秀美的瞳孔之中。他微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在灿阳下显出了几分浅棕,仿佛是溪水间被洗刷得正好的石卵琥珀。

  那一刻,他的双目明亮,流转着动人的华光。

  “我要回家去了。”

第79章 家宅

  “谢大人,您怎么又来了?……哎哟这搬的是什么,赶紧给我吧。”

  院里一通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谢琻笑着一侧身,躲开了来人递过来的双手,打趣道:“怎么,练了两年功夫可有劲儿了。这是看我年纪大了,搬个东西都恐怕我闪着腰?”

  沈搏空嗤嗤笑了两声,也玩笑道:“大人您整日坐在文案前,疏于锻炼,这万一伤着哪儿了,耽误的可是朝廷大事。我皮糙肉厚的,这种粗使活计还是让我来吧。”

  “免了。”谢琻懒洋洋地端着手里的花盆往院内走,“要是让你家沈大人知道他不在京的这些日子里,我尽使唤你做苦力,回来了还不得好一通埋怨?”

  当年满地乱跑、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书童,如今已长成了挺拔如松的少年。许是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身形出落得比同龄少年更加高挑健硕,一身扎腰黛青武服衬得整个人是肩宽腰细,匀称有型的肌肉在衣服下若隐若现,小麦色的肌肤更是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

  当年沈梒离京时,他便经沈梒准许随了沈姓,后来又给自己取了“搏空”二字的名,取得是“凌云壮志,搏击万里长空”的寓意。在这股心气儿的作用下,这两年哪怕是无人看管,在习武上他也不曾有一日懈怠。有时谢琻看着他,都不禁感慨,或许这孩子未来真能长成一位悍将也未可知。

  洪武一朝重文轻武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新帝登基,已下旨意要重开武科。若他能在武科中博得头筹,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此时沈搏空紧跟着谢琻的脚步穿过庭院,一路往内院走去。两人来到以前沈梒的卧房,谢琻推门一看脚步便是一顿,随即回头瞪了沈搏空一眼。

  沈搏空清咳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调转开了目光,挠了挠头。

  “你这小子,是不是又动我上次摆好的东西了?”谢琻毫不留情地斥道,“翅膀硬了,怎么天天就跟我作对呢?”

  沈搏空叫苦不迭:“谁跟您作对了!我是想着——想着我家大人最喜欢在西窗下看书写字了,在那摆个书桌椅子,不是方便他用嘛!”

  “我还不了解你家大人?”谢琻反问道,“他从不把公文带到卧房里,有什么需要处理的文书都是在书房里解决。这卧房就是睡觉、休闲的地方,以前西窗下摆的就是个软塌,他要想看点什么还能躺着靠着。现在被你摆上了个嗝屁股的硬椅子,真是煞风景……拿走拿走。”

  沈搏空撇了撇嘴,嘟哝道:“……什么都由您说了算得了。”

  “大人不在家,难道不由我这个内人说了算?”谢琻两手腾不出来,抬脚踹了他一下,“赶紧的,别让我催你啊。”

  沈搏空“哼”了声,那模样有点不服气。

  孩子还小的时候,不通男女之情,谢琻自称为“内人”他便也跟着信了,也就嘻嘻哈哈地如此称呼了。可此时的沈搏空已年近弱冠,早已明白“内人”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缱绻情思和深刻含义。

  在他的眼里,沈梒便是这天下最完美、最出众的人,这么说沈梒的“内人”怎么也该是个温柔知礼、貌美无双的姑娘才对。谢大人虽也好,但毕竟是个糙了吧唧的男人,还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世家子。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沈大人回京之后难道还要跟这个不会疼人、脾气又差的谢大人在一起吗?!

  沈搏空这么想着,总觉得惋惜不甘,总觉得这段感情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上。

  谢琻眯了眯眼睛,一看这小子飘忽不定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想开口再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和咳嗽声。两人同时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老仆已拄着拐杖,慢慢地从廊下绕了过来。

  “爷爷!”沈搏空赶紧抽身过去扶住他,“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歇着?”

  “我听见谢大人来了。”老仆笑着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前,“怎么又没规矩,在和大人顶嘴?”

  “我……”沈搏空有些不情愿地正想辩解,却被老仆给止住了。

  “行了,按谢大人说的去做吧。”老仆叹笑道,“知道你是为了大人好。但你想想,大人这么久没回家,一回来定然是想看到一切如故。这家具摆设,还是按原来的布置,不要动的好。”

  沈搏空想了想,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儿。少年的脾气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转眼便将方才的不悦抛在了脑后,咋呼着去后面叫人来帮他一起搬桌子、挪椅子了。

  谢琻看着少年的背影像一头健硕的小豹子,转眼儿消失在了垂花门后,不禁笑了下。他随即转身,扶着老仆进屋坐下,又将自己搬来的那盆花放在了窗台之上。

  赤红威武的菊花珍品“帅旗”如今并不在花季,但一株花枝却生得是挺拔碧翠,生机盎然,不难想象若到了金秋之时定将再开出满眼夺目的艳色。

  谢琻手指轻抚花梢,想着未来秋日的盛景,目光不禁渐渐柔和了起来。

  老仆看着他的动作,又看看那盆花,不由得叹道:“还记得当年大人走时,满脸的都是不舍得,可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将这花送回了花铺……连满园的白木香都让人铲了去。他是不愿意因自己不在,糟蹋了这些花草啊。”

  “是。”谢琻含笑,低低应了声,“良青是最温柔的脾性,一花一木都不愿辜负。”

  他顿了顿,举目望向了窗外的风景。透过窗子可见此时正有下人们忙碌着翻土栽种,将一株株鲜嫩的花木重新移植回空荡荡的院中。

  “但如今他要回来了,我必会将那曾经的风景,全部还给他。”

  老仆心中感慨,叹道:“大人回来时,再看到这满园的春色,定然会十分感动……只是不知——唉——不知大人走到哪里了?怎么也没个音讯?”

  几个月前,正宁帝起复沈梒的消息不胫而走,又闹得满城议论纷纷。

  当年沈梒因“达日阿赤之变”而落罪,最后落了个遣返回乡的下场,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可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沈梒回乡才刚两年,正宁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回这位曾经的老师,足见新帝对沈梒的重视。又是曾经的帝师,又是闻名天下的才子,沈梒这次返京,必能登上必之前更高的高峰。

  或许是为了免遭非议,沈梒此次返京悄无声息的,谁也没知会。连谢琻和老仆等人,都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谢琻心中也是十分焦灼,日也盼、夜也盼,恨不得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思念了两年的人。可是他也知道,光着急也是无用,此时只好宽慰老仆道:“您别急,算算日子,这几日也该到了。这几天家里还缺什么,您都尽管知会我,或者是让搏空那孩子来谢府跑一趟,需要的东西千万别短了。”

  老仆连连应着,又不禁叹道:“唉,这两年若不是谢大人您,沈宅或许早已败落,那还能是如今的模样……”

  “怎么又说起了这种客套话?”谢琻笑了笑,他的目光转过那熟悉的床榻、桌椅、书架和窗楹,眼波下是满满的宁静和温柔,“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第80章 远归

  从沈宅出来,小厮早已牵着马侯在门口,一见谢琻便问道:“大人,回户部去么?”

  谢琻心中还盘算着要给沈宅添置的东西,随口“嗯”了声翻身上马,谁知却听小厮又提醒道:“大人,您忘了么?今日是魏国公世子邀您去南郊题石的日子,早些儿的时候世子家就来催过好几次了,您看还去吗?”

  谢琻一怔,随即想起了这事。

  前段时间魏国公世子不知从哪儿得了一批上等的太湖石,其形鬼斧神工,有的状若“精卫填海”亦有神似“灵猴捞月”;其色异彩纷呈,纹美质佳,灵秀飘逸。得见之人,无不赞叹。

  魏国公世子本人性格粗放豪迈,本身并不怎么喜欢这些文雅事物。怎奈年前他娶了位世子妃,是京城有名的世家才女,从小最爱吟风赏月、弄石侍花。魏国公世子为了讨妻子欢心,那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奇花异草、珍禽猛兽、古董文玩要什么给什么,哪怕是摘不下来的月亮都得寻法子拓下个影儿。

  听闻妻子喜观奇石,世子专门从苏南西同千里迢迢运了这批奇石来京,专门在南郊布置成了一片石林,又挑了今天这个日子请京城有名有姓的才子们一同前往观石题石。

  谢琻本来无意凑这热闹,但转念又想到沈梒归京在即,南郊的那片石林是他必经之路。若是在他打马而过的路上,抬眼便能看到自己在石壁上留下的字迹和所题的诗,那该多好啊。

  想到此时,谢琻的嘴角不禁弯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打定主意,他一拨马头便向着南郊的方向而去。

  魏国公世子人脉广、影响大,谢琻这边刚刚出了南城门,便见宽阔的官道上挤满了车辆和小厮,看样子里面坐的全都是要去观石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们。谢琻催马而行,越过一片车鸾帷幕、马铃香风,远远地便看到了那片石林。

  世子这地方寻得极好。自多年之前谢琻的《南山觅梅林记》出世之后,南郊变成了文人墨客踏青郊游的圣地。而如今的这片石林,便坐落于南山林之下,举目便可眺望山林苍翠掩映,奇石与古木交错,人工与自然融合得浑然天成。

  自门前下马,早有世子府里的人前来迎接。谢琻跟着引路的小厮一路往里走,举目细观,果然心下暗惊。

  曾有古人云,“错落复崔嵬,苍然玉一堆。峰骈仙掌出,罅坼剑门开”(白居易,《奉和思黯相公以李苏州所寄太湖石奇状绝伦》)。足见奇石瑰丽万千,行走其中仿若置身世外之地,如临神仙臻境,比最奇幻的梦境还要惊艳几分。

  石林深处,有一假山,其形仿若嫦娥飞天,曼妙修长;山上托举出了一个小台,状似嫦娥伸手触及明月。那小台搭了一四角之亭,亭周雪色的轻纱帷幔随风轻舞,远看真如同是月宫仙境一般。

  此般盛景,连谢琻看着都不禁笑了声:“真是好去处。”

  “回大人,此处名为 ‘碧海青天’,是整个石林的最高处,亦是观景的所在。”一旁的世子家小厮笑道,“世子已在上面等您多时,您请。”

  拾阶而上,来到台中,果见四角之亭内坐着几个人。魏国公世子居于左侧,正与几位华服世家公子饮酒谈笑;右侧立着一面屏风,里面想必坐着的是女眷。

  “谢老弟!”一见谢琻,魏国公世子立刻击掌大笑,起身迎了过来,“许久不见了,难得你能抽出空来啊!”

  世子这帮人得家族封荫,整日里就知寻欢作乐、调鹰斗犬。谢琻以前还和他们一同聚一聚,但自从沈梒离京之后,他便再甚少出来,算起来的确是与世子他们很久没见了。

  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与他见礼,其中一人笑道:“谢大人一来,今日这还有什么比头?定然是大人独占鳌头。”

  魏国公世子拉着谢琻过来,指着案上的一摞纸张笑道:“今日来的都是有学问的才子。我让下人们在石林各处备了纸笔,随大家随意提诗。写就的诗句都会呈上来有我们过目,写得好的过几日我便会着石匠来,将诗句拓在石面上。”

  谢琻举目,果见石林各处都可见人影穿梭往来不息,又有小厮捧着笔墨纸砚匆忙奔走,一打打的诗句不停地往这“碧海青天”上递。

  此时,却听一道宛转的女声幽幽叹了口气,自右侧的屏风后传来:“只可惜,递上来的诗文不是鄙言累句,便是聱牙诘曲。能入目的,石不足一。”

  魏国公世子忙道:“夫人莫急,这不是谢大人来了吗?他的才学你是知道的,今日定能得佳句。”

  谁知谢琻却摆了摆手,笑道:“世子过誉了。今日这么多位才子在场,让之不敢贸然献丑。”

  魏国公世子一愣,刚想再劝,却忽听那边的世子妃叹了口气低声道:“当年的 ‘汀兰琅玉’,如今琅玉遗世,汀兰归山,真是令人叹惋。”

  四角亭里的气氛顿时一僵,众人皆有些尴尬起来,纷纷偷眼打量着谢琻。魏国公世子也有些窘,悄悄靠近谢琻,低声道:“内子没有恶意,谢兄弟你别介意……她平日里最喜欢看沈大人的诗文,也极爱你的才学,如今——如今可能是有感而发吧。”

  谢琻面色平静,浅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转身,向帷幕后的女子身影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能得夫人赏识,让之与良青之幸也。”

  见他没有计较,魏国公世子连忙张罗着让他入席,又引他一同来看那些收上来诗句。谢琻翻了翻,的确是良莠不齐。今天闻名而来的人不少,这些诗句大多是没什么名气的游人信手而写。

  他本意是想到这写首诗,再让人拓在石壁上,好让沈梒归京时第一时间便能看到他的踪迹。但此时一看这人挤人的喧闹阵仗,又觉得沈梒回京未必会愿意凑这个热闹,顿时心里写诗的兴致又淡了下去。

  谢琻这边意兴阑珊地翻着纸,那边小厮又捧上来了一摞新写就的诗文。魏国公世子接过,分给众人传阅,大家纷纷议论品评着:

  “ ‘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能识’……这几句怎么样?”

  “有些平白了,还有下文吗?”

  “这首如何!…… ‘借君片石意何如,置向庭中慰索居。每就玉山倾一酌,兴来如对醉尚书’。”

  “这首妙啊!借石讼友,甚佳甚佳。”

  正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却忽听屏风后的世子妃轻轻“咦”了一声。

  “诸君请听妾身此处这首。

  ‘在世为尤物,如人负逸才。渡江一苇载,入洛五丁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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