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18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第38章 日出

  东方旭日冉冉,两岸是平原万倾,一曲不知名的《永济渠行》,曲调正统,一强三弱,节奏坚定不移,始终未见快慢变化,就像是把丹心深藏在了旋律之中。

  顾越听完,觉得神清气爽:“要是郭弋在此,定比我还高兴,你已然领略了做将军的另一半。”苏安停下,把笛子拍在手心:“是吹啊?”顾越啧道:“不是,是执掌军号。”

  “战场上,沙尘滚滚,昏天黑地,卒子不知胜败,除了看军旗,那就只能听军号,依律,一军设鼓号伎三百,一营设凯乐伎三千,又言,顺风击鼓三巡是乘胜追击十里,逆风鸣金八声是徐徐退守三里……这些,你应该很向往吧。”

  “是,也不是。”苏安又想起师父韩昌君,说道,“军中伎不比士兵容易,天寒地冻,腥风血雨,要保持节奏,需有极大的定力,就像咱们出使宣政,明知道越陷越深,却依然要坚持,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回头。”

  雾气渐渐飘尽,丹红的光洒落在长河,岸边芦苇丛在风中荡起波浪,呼啦啦地响动。

  顾越静默了片刻,开口道:“阿苏,你真不怕危险?节度营的将士常年戍边,大多不服朝廷,若要闹起来,就连吴刺史也未必能保护我们。”苏安想一想,答道:“不怕,越是高岭之花,越美,不仅音律如此,人也……”

  下一刻,苏安眨了眨眼,便是连人带玉笛,被顾越按在船舷上,裹进温暖而舒适的貂绒大氅之中。苏安的那双冰凉的手,刚脱开笛孔,又被顾越拢入炽热的掌心。顾越的呼吸有些喘,清澈的眼中映着红日。

  苏安缓过神,笑着往前吐出一口白气:“这几天,你睁开眼便看漕运簿,走出舱便和别人论州政,都不同我说话,我挺想你的。”顾越道:“我也……”苏安道:“啧啧啧,酸死了,一到幽州,我就要去教坊司访友,不能陪在你身边,那该怎么办?嗯,你说怎么办,你得平平安安的,别惹事。”

  苏安没有说,其实每天夜里,顾越和随行官吏交代完公务,蹑手蹑脚走进他的舱室,坐在他的床边,替他掖好被子,添好炭火,俯身落吻时,他一直醒着。

  顾越引着苏安的手往自己衣里探,一层绛纱,一层青衣,中单棉布,底衣丝绸,一路迂回盘旋。直到触及体肤的时刻,苏安指尖微颤,终于迸出句话来:“你,你吹,吹弹可破。”顾越道:“这是什么词?没听过,你造的?”苏安道:“对。”顾越弯起眼睛:“阿苏,一起看日出。”

  苏安不肯听,咬咬牙,把指甲掐进顾越的后背那一片细润而紧致的肌肤,几欲剖出肝肠来。顾越受了疼,笑得便有些吃力,怀中拥得更紧,低头咬住苏安的唇。

  一时,唇齿间卷过淡淡的茶香,苏安轻哼一声。顾越虽上得果断,但伺候得十二分小心,先是爱抚过他口中每一寸的私密,待彼此适应之后,方才捧起他的脸,用了些力道,吃得更深。

  两个人共同呼吸,苏安的脸染透绯红,喉结颤动,咽下了一口分不清是谁的津液。顾越的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也不敢再索取,只拍了拍苏安的肩膀,从容地分开彼此。

  河风吹过湿热的唇,凉飕飕的,苏安怔了一下。顾越看着他,笑道:“我说过会教你的,怎么,够不够。”苏安低下头:“不够。”顾越:“啊?”

  方才尝过情滋味,通了七窍,如何能舍得放开?一放开,又不知还要憋多久,才能……顾越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被苏安扑住胸口,撞回舱壁,给强吻了去,他又如何料到,一开始迷茫的苏安,突然变得勇敢,深时几度舔入喉桃,浅时把唇角舐得水光莹亮,不仅在他体内驰骋自如,且还不松口了。

  苏安打小就练过气息,能把一页纸吹在竹节上纹丝不动一盏茶,更何况情至深处,那是至死方休的。如此斯磨,谁也不让谁,火焰般炽热的气息喷射在彼此的脸上,直到鼻尖滴汗,睫毛凝露。

  苏安闭着眼睛亲吻,却还觉得不够,于是狠狠再索取了几回,把顾越口中的胭脂肉吸得因窒息而痉挛,方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对方,一笑,凯旋而归。

  吹弹可破。

  一声清脆的声响惊走桅杆上的渡鸦无数,红霞已淡,河面连着原野,洋洋洒洒是泛滥金光。此时,若眺望得再仔细些,足见范阳滩头飘出的袅袅蓝烟。

  “你怎么回事?”顾越拾起落在地上的笛子,两手紧握,也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发颤。苏安笑笑,假装无辜,替顾越把礼服重新打理好,一层一层,一丝不苟。

  回过神时,沿港三里飘飞的薛家虎旗刺入二人的双目。范阳港已到,只听一声沧桑的长号音响,气氛骤然凝固,范阳道北地,七州之庇护,幽州,终于在如此凛冽的寒冬,被不速之客掀开了掩面的皮裘。

  吆喝叱令此起彼伏,船与船之间脱开了连环的铁锁,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梯从舱舷而降,架至岸边,发出尖锐的叫啸。各处的脚步震颤着甲板,船工如一团团蚂蚁,在监工的督促下,横穿过芦苇丛,把粮袋搬运到不远处的土仓。

  苏安的行李很多,光是乐器就有十几样,还有用于修补和保养乐器的各式工具,收拾起来很麻烦,于是,当他终于在仆从的帮衬之下,下船登岸时,随行的礼部官吏已经按照顾越的吩咐,展开了朝廷的旗帜。

  然而,此处与沧州截然不同,管事的不是州府的漕官,而是节度营仓曹参军薛敬,迎接他们的也不是酒水佳肴,而是森然阵列的玄铁兵和寒光泠泠的长枪。

  “顾郎,末将甲胄在身,就不便行礼了。”薛敬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剑柄,只是沙哑的一声笑,大步把人往仓营里领,“这位想必是公子苏安,京官真是派头,出使宣政还带琵琶,随时可以听小曲。请。”

  苏安不自禁缩了一下脖子。面前这个人,身长九尺有余,头戴虎纹盔,肩披玄羽战袍,那几片铁护胸和护膊之上,刻着深浅不一,以白银勾勒的山峦图案。

  他的笑音僵硬,他的气息没有温度,他一动,周围的空气就冻结为冰,叫人退避三舍,他的脸被铁罩挡住一半,唯剩那对狭长的眸子,射出幽森的目光。

  苏安跟在顾越身后,腿脚麻木,心弦却紧绷着。他一路张望,只见数以千计的空载的运粮车吱呀前行,如栖居滩涂的庞大鸟群,争相等候着日落的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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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是大唐永远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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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敕旨

  走近仓营,尘埃纷扬,一队队士兵往返奔忙,搬运粮草装车。苏安不小心呛了谷皮,刚想咳嗽,面前帘帐一掀,浓烈的汗味扑来,几个围坐在火堆旁的粮官大声笑谈,旁若无人。

  薛敬走到角落边,说道:“朝廷宣政使到。”顾越环视周围,平静地问道:“薛参军,我们从水路来,不知在座各位是哪个镇戍的运粮官,可否介绍一下?”薛敬站定之后,再也没有回话。

  “小竖的!”一个身宽体胖的,隶属静塞军,竟毫不避讳道,“我说今年的粮怎么少了,原来是朝廷又派人来巡察。”随即,白阳度镇的吱了一声:“京中哪知咱的辛苦。”居庸关的连连摇头:“我家主子,少了粮就要罚人!”

  如此言谈,不是无知,已是公然挑衅,既然连仓曹、仓督之粮官都放肆至斯,足以见,薛玉的亲信定然遍布各个镇戍、堡栅、关塞,根系扎得极其之深。

  顾越耐住性子,道:“薛参军,各位有什么委屈,不妨此处明说……”话音刚落,门口侍卫箭步进来传话:“薛参军,节度营长史赵章赵将军到。”薛敬道:“立迎。”顾越听了,又起身整理衣袍,准备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见面。

  不想,这位身着红袍,肩披栗裘,被称为“将军”的文官,生着斯文书生的模样,刚进来,瞳孔一锁,便把几个粮官斩了。

  礼部官吏皆诧异万分。赵章恨道:“贼子成日泼皮耍赖,问薛公诈粮便罢,竟敢对礼部使节无礼,这便容不得了,立斩不赦。”顾越劝道:“长史不必过激。”赵章道:“顾郎,暖阁请。”

  顾越便被请入江边的暖阁,而其余人等正要跟随,侍卫立时用剑封住去路。苏安触着薛敬铁盔中那对漆黑的眼珠,不由得浑身战栗,定在原地。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体谅。”阁内,赵章坐在镂空的杏花窗前,亲手往炉里添了一块炭,那炭火逐渐烧红,不起半丝烟尘,即便没有翻动,也能烧得通透,泛出旃檀香味的热浪,“只是一些事情,顾郎心中该早就有本账。”

  顾越道:“明白,一来,薛公旧部无数,且,随时愿为之死,二来,在幽州地界,赵长史有八品及以下官员的生杀之权,三来,你们既然能打听到顾某常用此旃檀香,定是京中有眼,随时可以上书弹劾,毁去顾某清白。”

  赵章道:“状元郎果然神勇,开门见山。”顾越道:“不敢。”赵章笑笑,用修长的手指,沾几滴杯中的水,在漆案上写出几个字:“边防轮战十策,赵某有幸拜读过,其中,中篇说的是如何节制节度营军权,可谓字字精华,句句珠玑,但,顾郎毕竟是外人,不了解边陲地方的实情,所以难免有些偏颇。”

  顾越盯住水字:“‘十万’是什么意思?”赵章道:“礼部使团千里迢迢来幽州,很辛苦,薛公聊表心意,犒劳各位。”

  顾越:“……”

  赵章道:“回朝说两句好话便能一生富贵,何必惹得年节不宁?”顾越道:“所以,白山大捷,赵长史就是如此瞒天过海,欺世盗名的?”赵章道:“状元郎。”顾越道:“请长史恕罪,顾某,不能收此贿赂。”

  赵章:“……”

  赵章甩袖便走,没有再多废一句话,而顾越则是在完成了有生以来最雄壮,最硬气,最正直的一次拒绝之后,平安地走出暖阁,继续安排使团宣政之行程。

  无论苏安问什么,顾越都不透,直到半月之后,他们正顺着粮道辗转北行,突然冲来一队重甲骑兵,持枪扬蹄,如四面铜墙铁壁,将他们团团围住。

  “顾郎,薛公对你可谓是先礼后兵,仁至义尽。”薛敬握住缰绳,喝令道,“末将,得罪了。”

  据其所言,朝中轩然大波,御史中丞薛瑾上奏弹劾顾越犯以不洁之身扰乱军心之罪,六部,甚至包括议政堂,附议无数。

  顾越听完,开口问道:“敢问薛参军,至尊定夺了没有?”下个瞬间,薛敬拔剑出鞘,苏安的眼前晃过一道光,只见顾越腰间的金饰剑和水苍玉佩应声坠地。

  “礼部校书兼知行范阳使顾越,接旨。”一名文吏低头走来,手里高举金色的卷轴,薛敬一手执剑,一手接过,毫不留情地斥道,“当真以为薛公朝中无人?接旨!”

  苏安道:“你们放肆!颁旨当……”顾越叹了口气,不辩解,弯腰把其余佩饰交出,一挥衣袖,叩首于地。苏安道:“我能认印,你让我检验真假。”顾越道:“阿苏,还记得品茗姑娘的画么。”苏安道:“十八!”

  金纹龙卷轴,内衔黄麻纸,自上而下,御史台“奉状以闻,伏听敕旨”,御笔“依奏”,中书令萧乔甫“宣”,中书侍郎张九龄“奉”,中书舍人“行”,门下侍中审核签名,尚书省八百里加急驿送,是一道标准的敕旨。

  敕旨:及第后,日渐骄奢,人言有败坏纲风,以权谋私,欺君罔上之举,出使后,恣意专断,扰乱后方安定,故暂免宣政夺事之权,留职待察。

  顾越还未起身,地上一左一右多了两影子。“就地待察,法曹伺候。”薛敬一声冷喝,拽起人来,那锋利的铁护腕,霎时,在顾越白皙的手背割过一道伤口。

  血滴在土地,没有声响,苏安浑身颤了一下。顾越抬眸道:“阿苏,我且不要紧,你们按时去州城和使团会合,顺章办事。”苏安还想询问,又咽了下去。

  一个时辰内,薛敬押下待察的罪人,又召集三千重甲骑兵,逼其余宣政官吏登上安排的马车,扬起朝廷三面大旗,一路护送他们往幽州州府而去。

  苏安独自坐在车里,听凭马夫挥鞭赶车。他抱着名为“夺时”的琵琶,先确认过夹层内信件和文簿完好无损,而后提起帘,望着阡陌纵横、苍水环绕的平原……

  “薛参军是哪里人?”傍晚,吃完乌米饭,苏安终于静下心,对旁边骑着马的薛敬,摇手打一个招呼,“你既然认薛玉作义父,难道是塞外出身?”

  薛敬瞥来一眼:“祸到临头,公子倒是不惊慌。”苏安道:“其实在长安,这不算什么。”薛敬沉默片刻,道:“我无父,母亲是奚人,部落战败后,随契丹归降羁縻州,患恶疾,为义父捡回一条性命,是故,誓死效忠节度营。”

  苏安道:“戍边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薛敬道:“你们在长安歌舞声色。”苏安道:“将军误会了,顾郎说此地封壃沃壤,平广膏腴,宜屯田,并非对薛公有敌意。”薛敬道:“公子,我只是负责仓储的,其余事情不想管。”

  入夜后,天降大雪,桑干河的萧瑟冷风退却一切浮华。苏安拢着貂绒,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梦中,颠出一声“十八”,手暖炉险些落地,终又清醒。

  驶过平原,在关山险峻之处,拔地而起一座雄伟的石土混建城郭。城纵九里,横七里,屯兵三万,畜马五千,有东西南北四垣,开八门,内建子城,开二门。

  此城,古名涿郡,现名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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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名涿郡,现名幽州,将来就是咱们的首都北京城啦!!!

  随着外交形势的变化,唐经营东北边疆的政策和军事防御体系也在不断的调整。初实行都督府、州、县建制,实行府兵制,另兼南衙十二卫(实际十卫)遥领地方折冲府兵,开元之后,由于重内轻外的社会风气,边防形势变得严峻,为防御突厥、契丹、奚等民族部落,逐渐形成以节度使司为最高权力机构,“军”级驻防单位为主干,“城、镇、戍、守捉、关、栅”等驻防单位为基础的军事驻防体系,该体系在有效守护疆域的同时,也引发了刺史与节度使的重重矛盾,更滋生着巨大的军事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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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奚琴

  驶过平原,在关山险峻之处,拔地而起一座雄伟的石土混建城郭。城纵九里,横七里,屯兵三万,畜马五千,有东西南北四垣,开八门,内建子城,开二门。

  此城,古名涿郡,现名幽州。

  夜里寒风呼啸,落了雪。薛敬立马城下,鸣短号示意,又给城门郎递交过通牒,方才领着大队及粮草辎重由南门而入。礼部官吏下车,被统一安排住进馆舍。

  一路,苏安借着火把的光四处观察,虽市场夜间关张,看不健全,但从土垣的尺寸判断规模定然不小,又见州府衙门、节度营等官署错落有致地分布于子城。

  苏安道:“薛参军,斗胆问一句,为何州府未曾来人迎接?”薛敬道:“不知道。”苏安道:“按礼数……”薛敬倏地回过头,一记目光瞪得苏安退了三步。

  “喊你‘公子’是客气话,且顾好自己性命,不要不知好歹。我告诉你,即便京里当红的女伶官,在幽州城,在这北市,也就是六匹马能买卖的价。”

  苏安抿了抿唇,忽觉得面上冰凉,伸手一摸,是几片薄薄的晶亮的漂亮雪花。

  却不见,此刻,节度营的大堂空寂幽森,只留一盏孤零的油灯。薛敬办完差事走进堂中,一身铁甲在碰撞中发出凌厉响声,将那奄奄的火苗晃得越发细瘦。

  青铜座上,坐了一位发丝半白的老人。薛敬对老人行过礼,抬眸正要说话,恁地一惊:“义父,您的发,如何一夜之间?!”薛玉淡淡道:“无妨。”

  薛敬的心中泛起不忍,分明十余年来,此人筹谋布阵之时是那般意气风发,坚不可摧,为何如今刚起风声,却仿佛那道圣旨弹劾的不是顾越,而是薛氏自己。

  薛氏历代镇守辽东,先祖平阳郡公一生东征西战几乎未有败绩,册赠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承高宗亲自作乐以庆贺其功绩;先兄薛讷沉着勇悍,抗击契丹屡立奇功,一度官至左羽林将军,掌管京师卫护,复封平阳郡公;如此,传至节度使薛玉,武功不减,自问没有其他人可替,俨然是高枕无忧久已。

  只可惜,随着先人的光华淡去,薛玉发现自己渐渐变成了一个被朝廷遗忘的老头子,他所坚守的幽州,其实也不过是王公贵胄们建功扬名的一块垫脚石。

  仔细而言,近年以来朝廷接连派遣好几位大将迎面出击契丹,唯独不以他薛玉为主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差把制书贴在他脸上,让他滚回乡下种地去,他不能服,他不甘愿。

  再加上,契丹和朝廷的关系如潮汐起起落落,今天被打怕了就称臣纳贡,明天胆子长好了就叛变内乱,如此无常反复的战术,终于硬生生磨出了薛玉的老沉手段。

  何谓手段?朝廷一来人,一过问,就正儿八经地上阵,打出斩获上万的胜仗,朝廷一走人,一转头,就喝酒睡觉,零零星星又把夺来的土地拱手还回去。

  如此,无论是谁,欲来幽州,先认薛家。十四年前,吐蕃之乱尚未起,上曾调定远将军孙氏至幽州,欲行更替兵权之事,薛玉在其退守营州孤立无援时,发了一道密令,令部将郑擒风观望待命,致使战争败北,营州失守,孙氏马革裹尸而还。

  去年正月,信安郡王李应祎出击契丹,触及幽州境时,薛玉再度让长史赵章暗中作祟,欲行抢夺军功之事;随之,萧乔甫恼怒,谏李隆基钦定边防论战十策为状元策,薛玉则借朝中旧势,许御史中丞薛瑾之子薛纪平为进士,以为恩情;宣政未始,尚书省启用敢死之士,与幽州进奏院联络,网罗地方人心,薛玉指使薛瑾安排心腹进入宣政使团,密切监视一行人的行踪……

  只是薛玉未料到,李郡王尚且没动作,年未过而立的一介绣花状元郎,却步步踩在关节之上。一是先斩后奏,把平步青云之路许给隔壁的吴刺史,釜底抽薪;二是自下至上,控制沧州永济渠之粮草转运,断他后路;三是令人切开蓟县铁矿的口子,顺着冶炼钢铁之路,把各个镇戍、堡栅、关塞的兵器及兵力摸得透彻。

  “你,你且照实说。”薛玉的刻满皱纹的手,一尺一寸抚过雕刻麒麟纹的扶臂,声音深沉而嘶哑,“榆关已经坚守六个月,若你郑伯主动出击,可否送回一道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