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2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叶奴跟在顾越身后,不管是丝绸锦缎、珠宝香料、瓷器木雕、文房字画,还是银鞍的骏马,亮羽的孔雀,凡是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都要留意几寸。

  阁楼花窗里隐隐透出欢快的琵琶音,叶奴自然跟着就哼起来,突然又眸中一亮,总算看见摊铺边摆着一样让他颇感熟悉亲切的物什——茶叶制成的茶饼。

  叶奴伸手摸了摸晶莹剔透的镶嵌血珀的茶罐:“这个好看。”顾越拾起几片茶饼来闻:“这是按照东彝的古法烤制,须得沸水三煎。”一个坦胸的茶娘含笑走来,嘴唇点着深深的唇脂:“小郎君好生俊秀。”叶奴一惊,吓得慌忙跑开。

  顾越摇摇头,笑道:“我看你平时胆子贼大,怎一见姑娘就跑,看来是去不得平康坊了。”叶奴道:“什么平康坊?”顾越的笑容尬然而止,抬头看星星。

  叶奴跟着抬头,当真看到了光。天空窜过一道火星,呼啸着从脸颊边烫过去,窜入花桥洞,飞夺牡丹旗,终于落在一位骑着骆驼的蜷发褐髯的老头手中。

  老头笑眯眯地伸出手,“小郎君可愿与沙君逍遥一道?今夜星象,天梁在午宫与文曲同度,是为大贵之征。”叶奴的手摩挲着衣角,不明就里。顾越指尖一响,隔空投六个通宝钱过去:“麻烦沙君。”叶奴道:“怎么,啊……”

  叶奴还没反应过来,浑身便被卷入了一团浓雾,雾里盛开一朵三瓣无叶的花,他想摘花,突然脚下腾出一只麒麟,咆哮着将他载到了一片桃林之中,茫茫粉黛的尽头,飘着一座巍峨的宫殿,玉石之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响。

  “咚”

  叶奴一醒,沙君已骑骆驼而去。顾越笑道:“这是仙宫术,好玩么?”叶奴喘着气,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顾越道:“时辰不早,走吧,去长春居。”

  叶奴静下心,应一句便跟着走了。虽留恋繁华,但他也知道,人活于世不是梦,东市贩卖的好看的多为名贵器物,达官显贵才能消遣得起。

  转过街角,来到一家挂满印花绫罗的院落,顾越娴熟地摇一摇门口的铜铃,招呼道:“丽娘,咱又来了一位小郎君。”叶奴瞪大眼睛。

  “正是小店。”迎面而来的丽娘体态丰腴,眉眼含笑,穿一袭茶色的襦裙,面容泛着东市之人特有的红润光泽,“小郎君千里万里来长安,一路辛苦。”

  话刚落,一个高壮的蜷发胡人肩扛十几件厚实的羊绒袄而来。顾越捡起一件,比划道:“里面先裹几层,外边再套太乐署的公服就圆实多了。”

  叶奴不知价,也不多问,一尺一寸地检查针线。丽娘笑侃:“合适着呢,小郎君若是怕错了价钱,就让顾郎替你垫着,我做中人便是。”

  叶奴的手一停:“已经够麻烦顾郎了。”丽娘道:“敢情小郎君比我还不识顾郎呐。”顾越捏着嗓子咳了咳:“丽娘,别说不正经的。”

  “行,说正经的。”丽娘动作麻利地打包袄子,话和刀剁豆腐一般,“小郎君,顾郎不入流,回回科举落榜,双十年华仍在太乐署做文杂,你可千万别学他。”

  顾越掏钱结账,拢袖一礼:“诶,未敢忘丽娘冷暖之恩。”丽娘一记白眼道:“某要计较早计较了。”叶奴接过衣包,笑了笑,在柜上立下欠据,连声说多谢。

  是日光阴,随钟鼓声而逝,二人买了几样零碎物件,酉时已将尽。回太乐署的路上,叶奴一边躲金吾卫,一边听顾越说起曾经发生在东市的各种故事。

  十二年前上元灯节,日本使团来访,宫门不设禁,烟花色彩映在太液池里,叫那宫里舞马全乱了方寸,一头奔进东市,窜入云鹊桥。

  六年前,玉面美人玉真公主李玄玄在月楼荡着秋千,抛诗引秀郎,相中一个角抵戏班戏子,逗来万千画师为其染笔,作为《月楼春》。

  四年前,至尊起驾东往泰山封禅,市署督促各家各户准备贡礼,富家当先捐金钱,穷家紧跟出人力,光是旌旗和彩练,便连绵三十里有余。

  一年前,骑兵在河陇地区大破吐蕃,捆回几千胡奴在市面贩卖,各家富贵公子争相抢夺,七丈宽的街道人满为患,堵了整整三个月。

  早春的夜本是寒凉,因这一遭游历而变得温暖,叶奴不再畏惧长安。洗漱之后,他蜷在自己的地铺里,看着坐在案前读书的顾越,唇角勾起一丝甜润的笑。

  顾越伸手拨一下陶豆灯的灯芯:“你笑什么?”叶奴想了想,扒开布袋,取出一包煎饼子递去:“喏,这叫土烙,分你吃。”顾越道:“非亲非故的,我还稀罕你这个不成。”叶奴道:“正因为非亲非故,所以我记着,你对我好。”

  顾越把书简拍在案上,捏起一块土烙。叶奴赶紧爬起来倒好一杯凉水:“这太硬……”顾越的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月影中,碎了,又凝聚起来。

  年少为乡贡,随商队至长安赶考,落了榜方知人间滋味,在车水马龙的东市里游走,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几乎快要昏倒时,遇见身穿茶色襦裙的丽娘。

  丽娘的面容油光发亮,笑音如铃响:“长安岂是刻薄的地方,一个流浪小书生也怪可怜,就在铺子里落个脚,陪我一道等那位负心的郎君吧。”他答应了。

  杂役三载,受丽娘照应,历万年县衙吏、京兆府吏,之后才得遇恩家韦氏父子,即太常卿韦恒及礼部员外郎韦文馗,承其恩情,入皇城为太乐署吏。

  却是离开长春居时他才知道,丽娘等的情郎其实早已在对契丹的冷陉之战中亡故,铺子里的胡人,便是她当年流干眼泪后,一口气买下的契丹奴隶。

  叶奴问:“那她现在还恨吗?”顾越道:“如她自己所说,长安岂是刻薄的地方,十余年盛世如斯,她不恨了,不仅给胡人发月钱,还接济来往的过客。”

  在艰难的时候,即便是半块残糕的扶持,都是弥足珍贵的情意,这些过客,无论是飞黄腾达,还是寻常安身,大多会回头找丽娘报恩,所以,长春居才能在东市里立足这么些年,一文委曲求全的平安钱都没交过。

  回想起这些,顾越一笑,撩起叶奴脸颊边的乌黑头发,撇在他肩膀后面:“你看,你们将来学成乐艺,名动长安,我现在的一点小恩小惠也不必是枉费。”

  叶奴点了点头:“我虽然初来乍到,不知深浅,但家里阿爹阿娘和几个兄弟姐妹都还在,有仇未必能报,有恩一定会答谢,你放心。”

  于是,这小半个月,叶奴就住在春院里,耐心地等待太乐署三月排班。他知道,满城乐伎过万,成名的没有几个,却只因遇见顾越的恩情,所以不惧世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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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叶奴要开学上课,会有报告体文字叙述,没有高能,主要介绍太乐署的一些日常和规矩,咱们叶奴毕竟是从基层走出来的,扎实一点没什么不好。

  再有就是,虽然唐科举制度偏于形式化,但开元之年确实是金榜题名者掌权的时代,流内为官,流外为吏,杂色入流会被排挤,就像顾越这样的,目前就属于“士有不由文学而进者,谈者所耻”类型。

第4章 琵琶

  三月,皇城的桃树开出一片粉黛颜色,太乐署冬院,八百新长役穿着霜色袍衫,排成一个方阵。太乐令李升平、太乐丞崔立二位乐官衣缕飘飘地坐在阙楼上。

  叶奴的个子矮小,活生生是万花丛中的凹,可惜他自己觉察不到,一蹦一跳地朝站在通往阙楼的长廊上的顾越和春院的一众小吏招手。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笑音:“田舍子,你这几日都住在顾郎那儿?听说他还不让你上榻去睡。”叶奴回过头,见那少年正是贺连。

  因入了春,贺连没有再裹绒袄,显得身材高挑,尤其白皙的脖颈上刺的一朵彤色海仙格外醒目。

  贺连道:“顾郎是流外之吏,你讨好他没有用,不似崔丞,进士出身,户在长安,能照应的地方多着呢。”

  叶奴道:“我在春院打地铺,是因为秋院暂时还没安排铺位而已,今日分了班认了师,说不定咱俩就住同一间,你少说两句。”

  晨鼓绵延将近半个时辰,结束之后,流程正式开始,乐正依次上台,从乐器百八十样到乐种几十类,从大小的曲目到署内的纪律,一样不落为新人讲解。

  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八类,其中金是编钟、方响一类,石是磬一类,土是埙、缶一类,革是鼓一类,丝是琴、瑟、筝、琵琶、胡琴、箜篌一类,木是拍板、叶一类,匏是笙、竽一类,竹是笛、箫、筚篥一类。

  乐种更多,有用于祭祀朝会的雅乐,用于国宴迎宾的燕乐,用于庆贺军功的凯乐,还有由南北朝传承而来的中原华族清乐,和各民族融合而生的四方乐。

  叶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物件,此番大开眼界,听得比谁都认真。贺连讪道:“这有什么,这些我都见过。”叶奴道:“你少说两句。”

  太乐署的各类乐伎加起来过千人,能够教授乐艺的乐正自然非同凡响,个个气质斐然,但场上的多数人还是跟随宫廷风尚,想进丝竹类的乐班,演奏燕乐。

  正是这时,李升平清一清嗓子,所有人停下讨论,朝阙楼看去。李升平走到凭栏前,说了一句话——盛世好比花开正艳的牡丹。

  牡丹的根系扎在社稷子民之中,牡丹的茎叶散在文武百官之列,牡丹的花瓣是诗词礼乐的颜色,牡丹的花芯是大明宫中的至尊圣上。

  “圣上雅量,盛世难泯,自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再不济,也就像李某这样,余生种牡丹,升平不升官。”

  一片笑声延绵不绝,叶奴也跟着笑。贺连只觉得周围的人是傻子。叶奴道:“你最是厉害还不成么,我就服他。”

  李升平不紧不慢,接着把幞头的系带整好,说道:“李某还要去宫里调合钟律,这就不奉陪了。”场面沸然,协律郎击鼓以示肃静。李升平提袍下楼,各吏起身目送。崔立扶正头顶的乌纱帽,主持接下来的排班。

  贺连道:“李大人就这么走了,果然是醉心音律而不闻人间事的一介仙官,也难怪崔丞要劳心劳神。”

  鼓声再度响起,一名身材精瘦的瘸腿的乐正手握一卷厚厚的竹简,拄着拐杖走上了台面。他目光如炬,仅仅扫周围一眼,所有的乐工都低垂脑袋,不敢抬眼。

  叶奴便听旁边说,此人致力于雅乐,曾和至尊一同制定大咸、大韶、大汉、大夏四曲,是传言中闭着眼能弹奏所有丝类乐器,还做过军中凯伎的名家韩昌君。

  韩昌君挥起宽大的袖子,“哗”一声排开竹简,宣念道:“金类,编钟二人,从师李方,名张乙、崔元……丝类,琵琶八十人,从师韩昌君,名贺连……”

  每念过一个名字,叶奴的心都要扑通扑通跳五六下,贺连倒是无事一身轻,随随便便打了一个呵欠,巧的是,刚打完,场上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名字,苏安。

  不幸言中,两个人,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全都被排进了韩昌君的琵琶乐班中。贺连没好气道:“我才不愿与你小竖同流合污!”叶奴长吁一口气,笑得很开心。

  一炷香过后,韩昌君手中的竹简已经拖在地上,像一挂流淌着金水的瀑布。院中每个角落都听得到他的声音,这声音如泉,非但没有嘶哑,反而愈发雄浑。

  就这样,叶奴听过一场人生大戏。数月之前,他还在韶州教坊里弹着岭南各类不知名的民俗小曲,现如今,却又要跟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重学琵琶。

  下晌,各乐班子弟行拜师的礼仪。贺连因家里卖的是天竺的香料,特立独行要参拜拈花一笑的摩诃迦叶佛像,别家少年郎有一心向道的,挂起太上神像。

  韩昌君跽坐打盹,又过了一炷香才悠悠地开口,寂住胡闹:“都说圣上修道,可圣上也在东都洛阳凿建佛像,所以人各有其信,这没什么,某只说三条铁律。”

  其一,不得私自进入朝中官员府中或其他官署衙门进行演奏;其二,不得在皇城之外卖艺或收授生徒;其三,不得与良户或官户女子通奸。

  直到这时,叶奴侧过脸,才发现贺连的眼眶是红的。叶奴道:“你怎么哭了?”贺连道:“没哭。”叶奴笑了笑:“我家比你还远呢。”贺连甩开袖子:“你懂什么滋味!”

  贺家业大,庶子因受长房排挤,十个里八个都被送去官宦或宫廷中为侍,混得好就算是一条后路,混得庸了,也不必再牵挂。自贺连入太乐署,除了韶娘的仆人老六会时不时偷给他送钱,贺府,就像一方禁地,从未对他敞开过门。

  周围的子弟全看过来,贺连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中。叶奴想了一想,贴近贺连的耳朵:“别怕,你学着我做。”

  语罢,叶奴挺身一跪,膝行至韩昌君的面前,猛的一顿磕头,磕得额头上血糊糊的:“师父在上,弟子今日一拜,余生砍手指断骨,全听凭您的一句话。”

  韩昌君握过身边的拐杖,抬起叶奴的脸,朗声笑道:“这口气,劲头足。”贺连见此,倒回眼泪,一改往日的骄奢,也跟着俯首磕头,认下了此桩师生恩情。

  对于长役乐伎而言,认师分班只是一个开端,而秋院的一个铺位往往才是其一生的归宿,是日,叶奴终于有了这样一个铺位,还有了用于出入皇城的鱼符。

  去春院搬铺盖时,花瓣落了一地,几位仆从挥着扫帚,哗哗地清理门面。叶奴进门,正巧就碰见顾越一个人在喝酒,那酒是透明的,闻起来浓郁呛人。

第5章 秋院

  叶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这是什么酒?”顾越道:“这叫乾和……诶,你额头怎么回事?”叶奴道:“不小心磕碰的,不打紧。”

  顾越又仔细地打量过一眼,站起来到柜子旁,七翻八找,找出一个小盒子:“喏,隔壁张郎配的偏方,用了你们岭南的鲸油,祛疤的,拿去抹一抹。”

  叶奴打开,看见里面是白花花的一团软膏:“你平时抹了这个,皮肤才这么好吗?”顾越咳了一咳:“我没用过。”叶奴笑道:“好,那我且试它一试。”

  他没说,其实他舍不得,长安最是繁华,却也最是等级森严,自己一去秋院,今后这样共处一室的时光就很难再有。

  叶奴把所有的土烙都留下,临走时交代道:“这些放到年底都不会馊味,下次发月钱,我请你吃好些的酒菜。”顾越闷了一口酒,没说话。叶奴又追问:“你怎么,嫌弃我的?”顾越回过神,摆了摆手:“怎么会,我会常去秋院看你,等你能弹琵琶曲,再请我吃酒不迟。”叶奴道:“一言为定。”

  秋院,集贤阁,双进的阁门,镂空雕刻忍冬纹案的轩窗,东西两偏房各摆有用于陈放私人物件的红木格子柜,屏风之后是三丈长的横榻,榻上有十铺。

  头夜,因新人不熟悉细碎,署里不灭烛盏,叶奴和贺连把铺位搬到一处,与几位同舍的早几年的师兄谈起心来,大多说的是家里的境况以及各自的经历。

  才知道,冬夏两院均为习乐之地,区别是冬院的乐伎先得练习基本功,经过太常寺的考核,才能进入夏院,学习诸如坐立二部伎的大曲,在这之后,若出类拔萃,礼仪得体,得到乐正的推荐,方可被安排去宫中奏乐。

  几位师兄中,年纪最大的许阔有二十六,通习龟兹曲,擅长打拍板,却仍没有通过考核。他祖上原本就是前朝乐户,因此也不求闻达,只想早日娶妻生子。

  还有一位奇人叫孟月,传言是某位王爷的私生子,主攻清乐,擅吹笙,不仅笙音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自己也成天孤芳自赏,酸不溜秋,见人就挖苦。

  贺连说,自己偏好吴音,曾经练过音声气息,只是后来嫌弃太苦太累,没有坚持。孟月就笑他,美姿容,善歌舞,并非好事,还是别学称心为好。

  叶奴和贺连听完,瑟瑟发抖,其实哪个又不是命如草芥,谁的身世也不比谁强,大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直至戌时三刻,突然,外面的门响了三声。

  紧接着,榻上塌下的,全都收拾起自己的粗糙模样。叶奴道:“这么晚了,是谁?”孟月一笑,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容貌:“还能是谁,月照红尘路,春篮家书长。”贺连耸肩膀,酸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许阔穿好了打底的白襦裙,回头见新人不知规矩,才解释道:“是顾郎,他每月都来秋院替我们和家里捎信,也能办些琐碎的事。”叶奴眸中一亮:“顾郎?”

  几人议论间,顾越已经进门,一袭素衫,左手秉火烛,右手提着盛放笔墨纸砚的竹篮子。叶奴就光着脚,笑道:“顾郎,我想你。”顾越放下篮子,在案前铺开纸页:“怎么不穿鞋,你过得还惯吗?”叶奴点头。顾越道:“帮我研磨。”

  许阔和孟月眨巴眨巴眼,下巴都要惊得掉地,随后,大家簇拥过来,先在竹篮子里找自家的信,不识字的找识字的念,念完之后,按顺序请顾越代笔回信。

  笔墨自然属于署里,而信纸就比较讲究,用的是经过均匀涂蜡和砑光的硬黄纸,看起来光泽莹润,且质地密实,不易损烂,绝非一般公署用的染黄纸。

  叶奴挤在最里面那圈,心想原来这就是孟月口中的“春篮家书长”,其中不光是家书,还有给教坊女伎的情书,甚至连禁忌的期约朝中官员春游的书信都有。

  集贤阁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大家乐同乐,苦同苦。下笔前,根据每个人的实际情况,顾越都会做适当的询问和修改,一旦文思成,连起墨绝不停顿。

  除此之外,还有人要托着办事的,譬如许阔,就想要一本春宫……反正不管邪的还是正的,当然大部分都是邪的,顾越都会很淡定地记在一本册簿上。

  叶奴托着腮,感叹这得背住多少人情世故,突然面前飞过墨汁。顾越怔住,呀了一声。叶奴道:“什么?”顾越笑了笑,索性在他的额头上涂画了一朵团花。

  旁人说传神,叶奴脸沉。顾越道:“你要不要也写一封家书?”叶奴回头看看,除了贺连和孟月两三个不书信,其他人似乎都已经轮完。

  “可是我家在岭南乡下,即使一路骑驴,来回也得要两个月,你写了这些,去哪里递送?”叶奴道,“就算递到,阿爹阿娘不识字,也不知何日才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