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8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奏坐部伎首篇,《景云乐》……”待女伎退场,几番觥筹过后,知内侍省大监高冯的嗓子又尖啼起来。苏安忘不了这一刻,其实是因为这一刻他什么都记不得。

  他紧张得双腿发软,硬是被托着走上殿前。他的一双手抖得厉害,就好像根本不认识那琵琶弦。要命的是,散序只有丝乐,他的五弦若不弹,别人就弹不了。

  当此关口,李升平手执木槌,轻轻敲一下编钟,所幸是这宫音,惊醒了苏安,他深吸一口气,一串轮指行云流水,终于弹拨出旋律来。紧接着,林蓁蓁的手指如乱珠飞溅在箜篌的弦上,毫无压力地衔接住开篇。苏安的手依然在颤抖,却因练习太多遍,已成为下意识的习惯,便是依着顺着,挺过了散序和拍序。

  直至拍序结束,苏安才晃过神,在急急如雨的拍板声中,见林叶跃入堂中,眼睛倏地睁开,光芒四射,又一个空翻,落地轻如羽,迎来了高潮“入破”。

  霎时间,舞乐满堂,琵琶珍珠,笙羽毛,笛流星,人声像风一样吟唱,十三弦筝和箜篌如阳光为云镶金,旅者奔跑的脚步是拍板和鼓点,林叶俯身抬举女姬的纤柔腰肢,抛向空中,任凭彩带翩跹旋转,又精准接下,步步稳重无声。

  苏安看几位前辈忘情,手终于不抖了,也顾不得旁边谁在看,越弹越陶醉,越弹越陶醉……即便是有几下出错,宴饮也无恙,他依然能续曲。

  一曲《景云乐》,足足缭绕半个时辰,曲终,苏安猛然一醒,魂不守舍地跟着其他乐伎伏地叩首,耳边嗡鸣一片,尽是宾客嗡嗡的赞赏与喝彩。

  前殿的翰林中,有一个声音尤其清亮的,狂饮三斗酒,一边吟唱一边应制。

  红锦何葳蕤,都人登云景。

  香音追牡丹,入破颤金枝。

  五弦覆葇荑,安钿当妩眉。

  曲尽回身处,层波犹旖旎。

  麟德无旧曲,圣昭多冶词。

  欲见倾城处,君看月满时。

  苏安埋着脸,眼前是千金一尺的红毯,脑海中是林蓁蓁说过的话,翰林院距麟德殿不到百丈,荟萃天下文豪,是李氏皇族为盛世亲手打磨出的一颗珍珠。

  “曲调入韵,舞姿惊艳,新来的五弦也耐人寻味,只是……”李隆基道,“入破时‘回风乱舞当空霰’,待到月圆和美,本当散于无影之中,却有个宫音,凝住了丝部的旋律,显得有些拖泥带水的,升平,是也不是?”

  苏安吓了一跳。这个宫音正是他和李升平谈论过的,方才一时兴起,他随手就弹出来,自己没多注意,却不想被龙椅上的李隆基活活捉住。

  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李升平挥起衣袖,敲了一下编钟,回话道:“陛下,水有其源,树有其根,世上之万物都有原因,以至于月之圆缺,也并非瞬时之变化,是故,五弦的这个宫音,正为溯上启下,臣,不觉得拖泥带水。”

  李隆基笑叹口气:“你这么说,倒让朕又想起道济来,他病了,朕放心不下。”高冯抹起眼泪:“药方还是陛下亲提御笔给开的,燕公哪知圣恩。”众臣无言。

  太子和忠王对望一眼,动作整齐地掀起衣袍,跪地参拜:“儿臣愿披肝沥胆,为江山社稷之兴盛励志竭精。”寿王挥袖随礼:“陛下,母妃,儿臣同此心。”

  惠妃怀抱一只猫,玉指温柔地捋着白绒绒的猫毛:“陛下,升平也没有错,今日是中秋,团圆延年便好。”众臣称是。所幸,李升平没有再答话,李隆基也一笑了之,萧乔甫同张九龄评论诗词,殿中又热闹起来,就好像刚才那一幕君臣论宫音根本没发生过。苏安的额前悄然滴落一滴汗,才知一切只是戏言。

  林蓁蓁在他后面,悄声笑道:“阿苏,你放心,至尊和各位大人绝不会在欣赏舞乐的时候动真气性,他们就是喜欢参与其中,对诗人和乐人是最宽容的。”

  场面再度欢愉,中秋诗会开始,李隆基敬天地,敬鬼神,敬在座的一百余八位耄耋长者,还说起各地风俗,说等东都的佛像雕凿大成,欲请诸君共享天年。

  “坐部伎,《庆善乐》……”高冯再度亮声时,《景云乐》的乐阵退出,容不得人再多看一眼,多留一刻。苏安收拾琵琶,手全是汗水,心却多了几分遐思。

  众乐伎路过前殿,走在水池上的曲桥,宫里的女官围着林蓁蓁和林叶,有送香手帕的,有送白玉镯的,也有写诗填词的,几乎要把路给堵死。

  拥堵之中,高冯从殿中偷偷溜过来,低声几句道:“林公子,寿王殿下特赏蜀中的荔子,已送到府上。”林蓁蓁道:“知道,公公辛苦。”林叶没说话。

  苏安优哉游哉,看着与自己无关的热闹,步子轻如一个影子,却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记熟悉而清亮的声音,那声音,似剑锋划过他脚下的湖面。

  “五弦琵琶留步,公子,留步,不才翰林待诏林逸远,冒昧评一句,公子改的宫音,破俗,好听,若没有猜错,定是作曲《赠秀心》的本人。”

  苏安回过身,看见花丛里站着一个头系黛青飘带的人。这人刚才在殿中吟过‘红锦何葳蕤’,长得实在有些放肆,偏偏那对眸子,似夜空闪烁的星辰。

  苏安道:“不知你是如何听出来的?我叫苏安。”林逸远道:“苏公子的曲风,放荡风流,张扬不羁,错处十分明显,不难听出。”苏安:“……”

  这人,居然还用了如此一本正经的语气。苏安道:“你在夸我?”林逸远道:“是。”苏安道:“那你还真是,不太会说话。”

  林逸远笑了笑:“我要会说话,就不至于在大殿之中应制那样的诗,可我若不吟那样的诗,实在又对不住苏公子,所以……敢不敢再让我填词一句?”

  苏安道:“别,我不识字。”林逸远道:“苏公子,银花树下半仙戏,月影三千作南安。”苏安道:“你听过《南安》?”林逸远道:“我也思乡。”

  苏安一怔,忽然之间又觉得这人知音,可惜时间不多,寥寥几句话,别的乐伎已经走得老远,他只好先行辞别,转头步履匆匆地追去。

  一孔门洞之隔,麟德仙境的笙箫远去,苏安走得神迷情乱。卢兰在他旁边,恰到好处地又掐一下他的腰。苏安没有闪躲,摸过自己的脸颊,搓下一条铅粉。

  过门,右银台门外停着的一架小马车,苏安听见马嘶,深深地吸一口气,先是笑着辞过卢兰,而后,一人藏在漆黑的门洞里不吱声。他在躲藏的时候,对面的顾越就站在马车前,手里捧着一卷粗陋的竹简,也不催人,装作没有看见人。

  一直等到衣着华艳艳的乐伎全都走光,苏安方才出来,又想笑,又心酸,跑过宫道,把花锦袍脱下丢到马车厢里,哗一下子就跨上了马背。

  顾越拿出一件披风,罩在他身上:“阿苏,至尊有没有赏你们吃月饼呐?”谷伯道:“少东家,你挡着我看路了。”苏安朝前指道:“我要吃月饼,我饿。”

  ※※※※※※※※※※※※※※※※※※※※

  《旧唐书 . 舆服志》:“衣裳有常服、公服、朝服、祭服四等之制。”《新唐书 . 车服志》:“具服者,五品以上陪祭、朝飨、拜表、大事之服也,亦曰朝服。冠帻,簪导,绛纱单衣,白纱中单,黑领、袖,黑褾、襈、裾,白裙、襦,革带金钩褵,假带,曲领方心,绛纱蔽膝,白韈,乌皮舄,剑,纷,鞶囊,双佩,双绶。六品以下去剑、佩、绶,七品以上以白笔代簪,八品、九品去白笔,白纱中单,以履代舄。”

  唐时的朝服,不管一品大员还是九品芝麻,不管尚书还是御史大夫,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身上所穿都是一样的绛纱单衣,官品主要靠头上戴的冠、身上佩戴的配饰进行区分,所以,各种影视剧中,用颜色规定官品等级,仅限于平时办公穿的常服(圆领袍衫)(紫袍→红袍→青袍)

  感谢何闻默小友为本文创作诗词,因为古代的口音和现代不同,所以唐诗很难还原,真的很感谢了,还看到有小天使留言,很开心,也很温暖。

  问到寿王,这里说明一下,因他排行比较远,年纪尚且还比较小,被封为王差不多六七年这样,距离惠妃给他选媳妇,卷入权利斗争还有一阵子,其次是,媳妇杨玉环的传奇大多发生在天宝年间,会写一些,但不是本文主线。

第19章 中秋

  “麟德殿大宴,至尊让百官家的童子替一百零八个老头子剥蟹肉吃,我想想,萧乔甫,张九龄,韩休,裴耀卿,李林甫也在,还有韦寺卿,实在是光华照人。”

  “弹琵琶的时候,我浑身直打颤,怕得要死,幸亏是李大人的一个宫音……我弹错了,至尊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就和几位阁老说笑过去。”

  一路,苏安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把宫里的香艳场面说得栩栩如生,回过头,才看见顾越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又立即恢复温润的笑意。

  “阿苏,今天我叫了两个朋友,一直以来是他们照顾着顾十八。”顾越道,“刚巧中秋,他们也都是自由性子,想见你一面。”

  苏安道:“见我做什么,托孤?”顾越咳了一咳:“算是吧,万一你见异思迁,以后不乐意,我上哪里找少东家去?”苏安笑道:“书生,小气。”

  中秋望月的习俗起源于宫廷,传到开国时定为皇室必过的节日。后来天下太平数十年,宫廷讲究也就渐渐传遍民间成为风尚,家家户户都开始吃月饼了。

  从前,在韶州老家的乡下,月饼就是一个白面团子,加芝麻已经极少见,糖更是奢侈之物,哪家都不吃。然而现在,明月当空照,顾十八里人山人海,酒肉的香气四溢,一百余个伙计穿行在透风的草棚下,自娱自乐,扭来扭去。

  苏安娴熟地跳下马背,走到柜前,吩咐多提库中的三百壶桂花酿,与阿伯阿婶的打过招呼,一人坐下,眼里瞥着庭院里两个陌生的影子。

  顾越端着印花的精致月饼来,笑道:“宁远斋特制,小麦黄皮,莲蓉的陷,流金油的蛋黄,细腻酥软,胡老板说长安独此一份,宫里人都吃不上。”

  苏安道:“多谢。”顾越道:“进宫一趟不得了,还谢?快去把脸给我洗干净。”苏安道:“不,先说他们是谁。”顾越道:“王庭甫,郭弋,来见少东家。”

  一位是布衫半敞,发束凌乱,面容消瘦,腰间别着顶斗笠,浑似江湖人。可这人的眸子睁开,又如同在枯萎的荆棘里燃起火光,别有番轩昂气宇。

  另位举杯邀明月,皎如玉树临风前。他的衣袂轻扬,勾勒出俊逸清健的身形,若非蹀躞上悬挂的瑞马牌如铃作响,几乎是月下来去无声息的一个影子。

  苏安妆还未退,就这么见到了东市署丞王庭甫以及南衙左卫长史郭弋。这两个人,虽未曾和他见过面,却已经在顾十八的伙计口中和他打过无数次的交道,每回,只要永昌坊里一起纷争,顾越必找他们摆平。

  王庭甫,范阳道人士,明经入仕,现管长安万年县市场,哪家缺斤少两,哪家开张关张,全在职责之内,据说他曾查封顾十八多达八次,没有一次能遂愿。

  这么位官爷,在人前文质彬彬,才情不浅,却因为喜好武术而偷拜谷伯为师,立志要攻破黄沙从军行。他方才舞的枪重八十斤,是郭弋的贴身之物。

  郭弋武举出身,口中喊丽娘大嫂,和满城金吾卫称兄道弟,还曾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砍下过吐蕃帅旗,却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喜欢作诗,而且诗作得很多。

  “一度秋风送爽,来年顾某必能高中。”顾越拿起刀,按照四方的简单规则,切开那流油的月饼,盛在四个陶碗里,“阿苏,委屈你跟他们分一分。”

  苏安尴尬地笑了一笑,心想这二人的扮相简直是颠倒黑白:“那我……为几位官爷弹一曲琵琶助兴?”顾越点头道:“你若陪曲,定当拿出真心意。”

  王庭甫饶有兴致,一手扶正斗笠,问道:“听人说,其实梨园林蓁蓁的名曲都是苏公子所作,是真是假?”顾越道:“真的。”郭弋道:“那正好,王市丞填词一首如何?”王庭甫摆了摆手:“人前卖弄,比不得郭将军,老来风流。”

  “既然这样,这曲子我一定得弹。”苏安笑了笑,饮酒陪乐,他十三岁就喝过两坛烧春酒,如今是千杯不醉的量,“曲子是乐正所授,清乐《白雪》。”

  郭弋很高兴,吟出一两个词:“明月,哦,明月……”苏安道:“来,银花树下半仙戏,月影三千作南安。”顾越皱起眉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

  闭上眼的时候,苏安心里想的是一块和和美美的月饼,睁开眼,想的又是大明宫里的瑰丽繁华,若不是顾越和面前这两位,他还不知要多久才愿意醒。

  顾越按住他琵琶的弦:“阿苏,不管什么银花树又半仙戏,如今你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而王市丞和郭将军与我相识多年,他们是什么人,只说两件事。”

  “一来,开元初市税原本贫富一律,如此每逢朝廷庆赏或打仗,总有富者行贿王公而延迟交税,把贫者挤兑走。当年事发,是王市丞谏言时任京兆尹的裴大人,按权重,先征富人税,后收穷人税,只是为了立这条规矩……”

  死了妻儿之后,还是这个大胆的王庭甫,建议太府寺和内侍省将各类宫俸分给胡市,向西域各国展示朝廷维护和平的诚意,以便腾挪力量,平定东北的契丹。

  “二来,吐蕃之乱前,朝廷征伐契丹失利,营州失守,定远将军孙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其帐下的一个侍卫,就是如今的郭将军,无论东征还是西战,一直替孙佺照看未接入府的商女丽婉,整整十三年……”

  王庭甫的口中嚼月饼,吧唧有声:“顾郎,你每次在人前恭维,换个说法行不行,现在全城都知道,我们这对黑白人,一走出去就是两条光棍。”

  顾越道:“那不至于,也就是永昌坊这片的叔伯知道,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我光棍是活该,你是高风亮节,岂能相提并论?来,我再敬你一碗。”

  苏安不插话,只埋头扫弦,直到茶娘走过来,弯下腰贴住耳朵要说话,吓得他丢了琵琶,谈笑才渐渐停止。王庭甫和郭弋扭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安。

  苏安羞窘得不行。茶娘道:“少东家,你得提醒顾郎,把市面的事情给二位官爷报备一下。”顾越道:“好,王市丞,郭将军,今天就让阿苏和你们谈事,他说自己早就想接管顾十八。”苏安道:“啊?”顾越冲他眨了眨眼。

  苏安只能应好,登时又有一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他接过谷伯递来的几本册簿,连连翻看,那上面没有字,全是顾十八专用记平安钱的符号。平安钱即黑钱,几十年的陈规墨矩,一来用于主持公道,调停纠纷,二来用于驱走难缠的王公贵胄。在平昌坊,顾十八就是替官府收平安钱的中间商户,所以抛开一切来说,若没有王庭甫和郭弋的照应,顾十八没法做生意,可若顾十八闹事,王庭甫和郭弋在两京市署衙门和南衙十二卫也混不下去。

  “今年年中,永昌坊二十六铺,我茶铺统一收暗税,祥德庄过钱。”之前,苏安偷听过顾越谈这些事,现在便照猫画虎,说道,“按照老规矩,咱们二八分。”

  王庭甫翘着腿,笑道:“苏公子是会弹琵琶的,我记住了。”苏安道:“不敢。”郭弋道:“行,人见过了,我还想去给丽嫂问候一声,咱们改日再聚。”

  夜半,街道传出零星的喊话声,郭弋和几个金吾卫的熟人咋咋呼呼地说笑,一并与王庭甫打道离去。苏安吩咐谷伯护送二人,还交代要堤防跟尾。

  人去后,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大月亮,苏安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把水面的大月亮打得花散,洗去妆容。

  顾越把琵琶收好,一个人喝完剩下的酒:“他们是我的朋友,绝不会让你强颜欢笑,可若有朝一日,你觉得这些市井之事会拖累你,我也绝不攀扯。”

  苏安自己的衣裳尚且还沾着水滴,却只打量顾越,月光之下,一袭整齐而干净的素衫,一双如同琥珀般明亮的眸子,一片丹红如含血的唇。

  如此一个人,有恩有义,心怀明月,又哪里见得小气?即便是寻遍大明宫,寻遍天下,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苏安盈盈地一笑,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

  回过神时,顾越手里拿着布,正给他擦脸:“怎么总喜欢看着我发呆?你到底怎么想?”苏安道:“这还用问,我说过,认定你了。”顾越的手,微微停顿。

  一群爱看热闹的伙计挤在院子里围观,阿伯阿婶啧啧地摇起头,唉,少东家欺负老东家,这光景再过下去,也不知顾十八何时要成苏十八。

  因太乐署管制严格,苏安还从未敢在皇城之外过夜。今夜中秋,是个特例,他对着一扇圆窗,想家乡,看月亮,聊嫦娥和桂树,和坐在榻边的顾越侃了很多。

  顾越一只手撑在窗台上,眼皮耷拉着:“困。”苏安想了想,说道:“十八,过两天我打算和卢兰去徐府赏桂,他说徐青是今年常科主考官,你要不一起去?”

第20章 赏桂

  顾越的睫毛一动,目光迅速汇聚起来:“不必。”苏安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闷闷一阵子,爬出被窝,凑到顾越的脸前,戳了一下:“真的不去啊?”

  “阿苏,桂园子弟大多是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徒,世袭爵位,有名家推荐。”顾越没有躲,任凭苏安一下两下三下,戳自己的脸,“我是流外,去了不合规矩。”

  苏安碎碎念:“一直以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现在,我才问你一次,你就不答应。”顾越道:“阿苏。”苏安道:“我也没谁推荐,也不识字,只是不怕被笑话而已。”顾越不回,撑住膝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打地铺。

  苏安收回手,绕起耳边的一缕头发:“你这个人,有时和流水一样豁达,有时和岩石一样顽固,既不弹乐器,又不哼曲调,我真是看不透你。”

  顾越关好窗户,转身,把灯芯拔去:“苏公子训诫得极是,顾某受教,受教。”

  是夜,顾十八的烛光一间接一间熄灭,窗外渗进的月光变得如水般透明纯净。苏安听顾越的呼吸似睡熟之后,悄然抬起他的手臂,比了一下两人手掌的大小。

  休沐的三日,夏院都在谈论永兴坊的徐府赏桂。苏安腾出空,先是处理完几件乐坊之间的纠纷,而后找白素打听清楚徐青所得的七星管的来路,又到长春居求来两件体面的锦袍,这才拉上贺连,随卢兰同往。

  三人刚进永兴坊,迎面就闻到一阵墨香。街巷里,三五成群的文人士子来回穿梭,见面打招呼都是你郎我君的称呼,不时还用各异的口音吟诵诗词。街巷旁,楼阁宅邸整齐而密集,家家门前摆有两樽石雕,门匾上题有端正的大字。

  在卢兰的介绍之下,苏安和贺连一一见识过去,这是哪位尚书府,那是哪位将军宅,因永兴坊离皇城近,上朝方便,所以这里聚集着长安最显赫的士族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