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封毒 第18章

作者:龙山黄小冲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郑听雪抬手捂住覆盖纱布的伤口,让手心下微微战栗的皮肤镇静下来,“你把我带回江北。”

沈湛又慢慢笑起来,“我把你带回江北,以后你还会再来江南吗?”

“不来了。”郑听雪说,“再也不来了。”

沈湛抚摸他冰凉的脸颊,静默很久,才说:“好,那我原谅他们。”

他的声音终于回过一点温度,“这次我让他们活着。因为你愿意和我走,小雪。”他捧起郑听雪的脸,宝石般摄人魂魄的琉璃色眼珠望着他,温情脉脉地对他说,“没有下次了。”

第十三章 重义轻生一剑知(十三)

自张小风掀了聂家老巢后,来自关外的反击愈发疯狂。虽然郑家始终防守严密未被突破防线,但整个家落得无一日安宁,郑听雪倒无所谓,可他爹病了,他的弟弟才两岁,把他们两个人置于这样的境地终究不是个办法。

郑听雪最终决定分家。他下这个决定很轻易,也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并且不接受反对,即使郑暮州拦他,撑着病中的身子与他争吵,说就算要走也是一起走,不可以让他一个人留在江北,郑听雪也没有松口。

郑听雪不与他爹吵,只说,“我一个人可以对付他们,可有你们在就不行。“

他当时才十六岁,说出这种话简直狂妄没了边。从聂家拎出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放在江湖上,都是常人不敢招惹的阴茬,而郑听雪彼时不过是个从未显山露水的少年,如果一定要给他安个名号,不过就个武林第一正派世家的后代。郑老爷气得发抖,郑听雪却淡定得很,不出几日便把家几乎搬了个干净,临行前郑舀歌抱着他不撒手,又哭又闹的,郑听雪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家里人把他弟抱上车,便转身走了。

沈湛拿这件事逗他,说他冷血无情,郑听雪被他逗也没反应,只练自己的剑。

不仅冷血无情,还不搭理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郑暮州的担心实属多余。郑听雪因一夜之间清灭聂家上百人而名声大噪,一度十分冷清的郑家门前不断有人上门拜访,有的人是为了切磋,有的人只是单纯想结识这位传说中的小白梅。一来二去,本就不喜热闹的郑听雪便有些烦了。

“我帮你赶走他们?”沈湛坐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手上拿一把剪子,低头剪手里的窗花,一边随口问他。

快过年了。这是郑听雪与家人分开的第一年,但他没打算去江南与家人团聚,家里除了他只剩下孙老,于是沈湛也扔下沈家那边,跑到郑听雪这儿和他一起准备新年——虽然郑听雪压根什么都没准备,忙活的只有沈湛和孙老。

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棱,剪下来的红纸屑洒落一地。郑听雪和沈湛并肩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也拿着一把剪子剪纸。他动作很慢,认真到眉头都皱起来,即使如此,还是不如随心所欲的沈湛简单几刀剪的好看。沈湛剪的是正儿八经的窗花,他剪的是一堆不对称的孔。

“不用。”郑听雪随口拒绝。他费劲半天,沿着沈湛给他在纸上画出的线一点点地剪,这样都剪不出个形状出来。他终于失去耐心,将东西往地上一扔,“不剪了。”

沈湛把他扔掉的纸捡起来摊开,举到半空对着日光研究半天,“不是给你画的鱼么,怎么剪出个荷塘出来了。”

他把大孔看作荷叶,小孔看作荷花,竟然还能将一张没了形的纸形容得这么浪漫。郑听雪面无表情,“说了去街上买,你非要自己做。”

“自己做才有意思,再说了,你这不剪得挺好。”

“不要贴到窗户上去,你自己再重新剪一张。”

“好好。”沈湛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的作品,忽然把纸放在郑听雪面前,说:“你在上面写几个字,就写‘小雪赠沈湛’。”

郑听雪:“不写。”

“写嘛。”沈湛还真的去捡扔在地上的毛笔,那是他用来写春联的,写好的春联正放在长廊上晾着。他拿笔蘸了墨,递给郑听雪,“来。”

“你有病么。”郑听雪把他推开,“要那破纸做什么。”

“拿来要挟你啊。”沈湛笑得眯起眼睛,“到时等郑大侠名扬江湖了,你若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把这份签了你名字的作品拿去给所有人看,告诉大家小白梅虽然武功盖世,可其实是个既不会做饭又不会剪纸的小傻子。”

郑听雪确实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不会所有手工活,连自己梳头都梳不好,平时要么就孙老给他梳,要么就沈湛给他梳。

“你说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等到时候老了拿不动剑,连点兴趣爱好都没有了。”沈湛逗他,“也没法照顾自己。”

郑听雪懒得理他。

“快写。”沈湛靠近过来,将他的腰搂着,半是威胁地在他耳边说,“你送我一个礼物,我就当你贿赂我了,包你老了也能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郑听雪一无欲无求到天天啃馒头都能活的人,对吃香喝辣根本毫无兴趣。但他被沈湛磨得没办法,只好被迫贿赂对方,拿了笔在被剪得坑坑洼洼的纸上寻了条缝,在上面写字。

——郑听雪赠沈湛一块荷塘。

沈湛接过郑听雪的“荷塘”,笑得嘴角半天下不去。他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捏着红纸,盯着那一排小小的字看了好久。深冬的阳光透过纸,落进他温柔异彩的浅色瞳孔里,生出熠熠的光点。

等纸上的字晾干后,沈湛细致叠好剪纸揣进怀里,拍了拍胸口,“小雪的弱点今天开始就存在我这里啦。”

郑听雪随他幼稚,低头自顾自收拾台阶上散落的纸屑。沈湛笑够了,这才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

祭祖的那天,郑听雪寅时便起了床。孙老给他捧来新衣,郑听雪换上棉袍,套一件冰蓝绣面锦衣。他平时都以护腕束袖,方便行动,这次穿上过年的衣服,宽长的袖口遮住他的手指,手背处以金线绣上云林飞鸟图,腰间束一玉质带钩,挂圆形玉佩,长长的黑发则以簪花束起。新年打扮多少要比平时穿衣繁复一些,郑听雪平时穿着朴素简单,因此凌厉冰冷的气质外露无遗,反而在穿上厚衣冬靴之后,这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被掩去了些许,令他看起来温和不少。

郑家的祠堂里燃着烛火。郑听雪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行过上香礼,开始一一上香。孙老举着一碗酒站在一旁,口中念念叨叨:“愿郑家的各位祖先,郑大小姐,夫人,在新的一年里庇佑我们大少爷,保佑大少爷健康平安,万事顺遂……”

郑听雪拜过一圈,走到孙老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酒,放到祠堂的祭祀桌上,说:“也保佑孙老平安健康。”

孙老笑着说:“老啦,老啦,多活几年是老天爷赏赐,少活几年也无甚可惜。”

郑听雪没说话,孙老便忙说:“嗨,糊涂了,大过年说这种话,少爷别往心里去。”

两人一起往外走,郑听雪见天色刚亮,便对孙老说:“早上起得太早了,您再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孙老摆手:“习惯了,年纪大,本来也睡不久。这便给少爷准备早饭去。”

他说完就要走,却想起什么,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郑听雪问他:“有什么事?”

“大过年的,本不想提这些。”孙老叹了口气,他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可是想起来了,却又觉得不得不说,正好今天沈公子也不在您身边……”

他莫名提到沈湛,郑听雪便安安静静站在走廊上,等待他继续开口。

“少爷,您还记得前阵子何家被杀害的那名女子么?”

“记得,何老爷的一名小妾。”

就在过年的前一个月,何老爷新纳的一名年轻小妾被发现在家中暴毙身亡。小妾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据说是家里人不想养了,为了讨好何家送给何老爷的。结果刚来没几个月就死了,还死在新年的前头,何老夫人嫌晦气得很,连官都没报就让人把小妾的尸体拖出去埋了,给姑娘家里人打发些银两便草草了事。

“说是病死的。”孙老语气沉缓,他恭敬站在郑听雪面前,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了郑听雪一眼,忽然就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