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封毒 第22章

作者:龙山黄小冲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连小雪的皮毛都够不到。”沈湛笑笑,“不过是家里人希望我练些功夫防身。而且也不想辜负了郑老爷赠送的剑。”

郑听雪没说话,他看着沈湛吃下半碗馄饨,忽然又说:“你家为你请来的师父,修的是邪派内功?”

这回沈湛放下了勺子。碗里的馄饨已经冷得粘成一团,汤水也被吸收得只剩浅浅一层汁。沈湛很自然地回答他:“是吗?我倒没弄清楚,师父教什么,我也就囫囵跟着学罢了。”

他温和笑着,“小雪要是不喜欢,我明天便让家里人辞了那位师父。”

两人在暗沉未明的黎明之前静默对视,白衣融进雪里,黑衣化入暗中。他们坐在同一张长椅上,身体挨得很近,目光却离得很远。

“没有不喜欢。”郑听雪说,“你觉得适合就好。”

他说话时语气很平稳,静得几乎冷漠。可郑听雪从不说谎,他说没有不喜欢,就的确没有不喜欢,这种偏向“爱”和“让步”的情感,以一种冷淡到距离无限拖长的方式表达出来时,就好像郑听雪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天大的爱意,还是刻骨的欺骗,他都可以允许发生,再荒唐的事情,再疯狂的一切,在郑听雪面前与桌上一碗空空的馄饨汤碗也没有任何区别。

要在不惊动邻里的情况下把郑听雪房间里那一堆和房间外的“脏东西”清理掉不是件容易事。沈湛找了些人过来连夜搬运尸体,里里外外打扫三遍,这才把郑听雪的房间和院子打扫干净。沈湛来了又走,似乎忙得很,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托运尸体的马车一直驶到城外荒凉的郊外。接着马车停下,在路旁等了大半个时辰,等来另一辆从城内慢悠悠过来的马车。

待两辆马车并齐时,从来的那辆车上跳下一人,正是沈湛。

他随口吩咐一句:“把人换到这辆车上来。”

马夫钻进车厢里,不一会儿从里面拖出一人,是被沈湛割掉一边耳朵、伤得动弹不得的聂冬闻。

马夫将聂冬闻扔进车里,沈湛说:“剩下的扔进山里。”

载着一厢尸体的马车离开了。沈湛掀开身旁马车的帘子,里面蜷缩着浑身脏污的聂冬闻。

“你就是个疯子。”聂冬闻双眼腥红地瞪着沈湛,“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疯子。”

沈湛笑了笑,“三叔客气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三叔?”聂冬闻恶狠狠道。若不是内脏破损,经脉断裂,他早就一刀抹了沈湛的脖子,“你爹把你送来江北,是让你杀郑家人,不是让你杀自己人的!”

沈湛一脚踩在车上,搭着手好整以暇听他断断续续吼完,末了依旧笑着,不温不火地说:“三叔,你这不还活着么。”

“你废了我的武功——”

“好了,三叔,回关外山遥路远,您还是省点力气,保证自己活着回到家里吧。”沈湛依旧笑着,“我还有些话,得托您带回去呢。”

他的目光渐渐冷下来,露出一点瘆人的味道,“麻烦三叔回去告诉我爹,不管聂家往这边派多少人,是想去江南找郑暮州,还是想把正派八家的人全给杀光了,我也绝对不会拦着,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随你们杀去。”

沈湛说:“但是,三叔,记得让他的人不准在郑听雪头上动心思,他们连一根毫毛也别想碰郑听雪。”

聂冬闻霍然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郑听雪如今是郑家家主,他杀了我们多少人!就算郑暮州可以活,他也不能活!你莫不是和那毛头小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还生出个感情了?!”

漆黑的剑刃猛地砸进聂冬闻耳边的厢壁,聂冬闻几乎神经性地一抽|搐,那种被生生削掉耳朵的恐惧和屈辱袭来,令他闭上了嘴。

沈湛手持怜人,眼中已经毫无温度。他垂眸看着聂冬闻,冷冷地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三叔提醒。”

“郑听雪这个人,只能由我来杀,只有我才能杀他,明白吗?如果以后我再看到聂家任何一个人想动他——三叔,麻烦您告诉我爹,别怪我对他的人不客气。”

“您说。”

郑听雪站在廊下,双手自然垂着,被长袖掩住,“您如何担心他会对我出手。”

孙老说:“自从沈公子接管沈家事务后,沈家的势力便不断**,官、商、野无所不及。沈公子也是老朽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能出落得这样有出息,老朽本替他高兴……只是出了这次事情以后,老朽始终觉得蹊跷,心里放心不下,还是暗中调查了一番。”

“一年前沈家想借刘家的关系送人进皇城,刘家人心高气傲,一开始不应,后来他们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是靠沈家帮忙才周转开来,从那以后皇城里渐渐多了沈家的人;

再后来上官家抢了沈家的货线,为此赚了不少钱,可半年后领头运货的两个人就死于山匪打劫,官府调查一番,反而查出上官家货源不明,为此封了他们所有的货道;

这次虽然看似死的是个毫无干系的小姑娘,可她毕竟是当初刘家的孩子呀。少爷,您知道她在众人面前喊了些什么吗?她说,‘沈家人都是一群吃人肉不吐骨头的畜生,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是沈湛——’虽然没有人相信她,大家只当她家道中落,心中愤然。但老朽查了很多事,虽然沈家明面上清清白白,可若说所有的事都是巧合,也未免说不过去。

沈与何结亲,意味着除了最后一个李家,沈公子已经把正派所有世家都拉进了他的势力范围,包括我们郑家。”

孙老面色凝重,“少爷,如今家里已经被沈公子遣散得不剩多少人了。老朽也不想怀疑到沈公子头上去,可如今看来,沈家坐大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到时候等他们吞了李家,最终都要轮到咱们头上啊。”

郑听雪说:“我们家一贫如洗,最多几亩薄田,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少爷,这哪里是钱的问题?”孙老苦口婆心地劝,“郑家如今依旧是名义上江湖正派第一,而且因为郑家向来不依附于任何势力,反而名声正好,一呼百应。沈家要的哪里是我们的财——他们要的是郑家这个牌子啊!”

孙老认为他们已经获得了足够的钱与权,如今要的,只剩一杆名望的大旗。这面大旗由郑家历任家主代代相传,严格恪守中立与正义之责,在经年累月中传承下来,其中所包含的象征力量非任何世家所能比拟。所以沈家不要他们的财,只要他们的人,只需要将郑家的家主控制在手中,就相当于掌握了大半个江湖的正派人士。

可郑听雪只是说:“知道了。”

他依旧没什么情绪,好像孙老说的不是与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沈湛,而是随便什么陌生人。孙老揣摩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想说些什么,却听郑听雪开口道:“孙老,关于沈湛的事,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孙老一愣,郑听雪看向他,目光清澈镇定,“他的事,我来解决。”

第十七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十七)

“他没有到河西去,想必是半途折返。”朱雀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对郑听雪说:“沈家在河西的商铺如今乱成一团,他管也不管,只随便打发了几个人去看着,看来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江北。”

“嗯。”郑听雪倚在廊前静静听着,“说要紧的。”

朱雀难得一顿。

朱雀在郑听雪培养的一队精英中作为队长,性子也最像他们主子。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朱雀冷静自持,观察力极为敏锐,他只听从命令,郑听雪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事到如今,连他也多少生出些疑惑。

朱雀这些年来亲身亲力为郑听雪四方打探情报,是整个小队里掌握机密最多的一个人。自张小风去世后,郑听雪亲手组建起他们这只队伍,目的只有一个——聂家。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高手多年来不断在神州大地上四处奔波,建立起一个庞大高效的信息网,和一道横亘江北坚若长城的御墙。

在错综复杂的明线暗线之中,沈湛的存在不知何时掺了进来。朱雀一开始查到沈湛头上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然而当一切线索指向沈湛,他的来路不明,隐约相似的容貌,诡谲的剑法,与沈家人截然不同的行事方法,以及对郑家——或者说是对郑听雪日益紧密的监视与掌控,统统成为沈湛真实身份的佐证。

可令朱雀最疑惑的还是少爷本人的态度。郑听雪武功独步天下,性格又生人勿近,雷厉风行,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对这个沈湛一忍再忍,退让到几乎无路可退的地步。

就像现在,朱雀已经在话中做足暗示,沈湛原本要赶去河西处理事务,却中途折返下江南来找他,显然是放了人在暗处随时监视他的动向,而且如今沈湛半步不出江北,目标显而易见指向郑听雪。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行踪已经在沈湛面前暴露了多少,但如果再不主动出击,他们只能陷入被动。

可郑听雪却一副好像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模样,简简单单就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