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封毒 第34章

作者:龙山黄小冲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聂长落幼小的身体又开始哆嗦起来。他低着头,手指抓紧衣角,颤颤巍巍地说,“爹,我不想……你杀了我吧,爹……”

聂踏孤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碗,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抬手搂住小孩颤抖的肩膀。

“知道爹为什么给你喂这么多毒吗?”聂踏孤低声说,“因为郑家,郑家杀了我们好多人,所以爹要报仇,爹养你就是为了报仇,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长落,你活着就是要去杀郑家人的,你记住,如果没有郑家,爹也不会这么对你,明白吗?”

聂长落茫然摇摇头,聂踏孤便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过去把桌边的药碗拿过来,放到他手里,“没关系,你总会明白的。这是美人香的汁和断肠草混在一起的毒药,你猜你喝下去以后,会怎么样?”

聂长落盯着碗里浓黑的液体,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可聂踏孤按着他的肩膀,继续在他耳边说,“如果你身体里的毒性不够,那么你的牙齿就会开始腐烂,毒液会腐蚀你的舌头,毒穿你的喉咙,你变得不能呼吸,但毒还会一路往下,让你的肝肠尽断,内脏全都烂在肚子里,最后你的身体也开始腐烂,你会变成一团乱七八糟的血肉,到时候谁都认不出来你了。”

聂踏孤说着说着还笑起来,他笑得止不住,胸腔闷闷抖着,被他搂在怀里的聂长落捧着这碗毒,脸上血色褪尽,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碗。

“你怕什么?”聂踏孤见他这副模样,“你不是想死吗?喝下这碗药,你就可以死了呀,我的傻儿子。”

聂长落恍然回过神,这句话他听明白了。喝了这碗药,他就可以死掉,可以不再见到聂踏孤了。

他喝掉了毒药。

“乖儿子。”聂踏孤看着他咽下去,笑眯眯地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毒很快就会发作,别着急。爹先下山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聂长落睁着浅色的眼睛看着他转身离去,看见小屋的门被推开时,门外飘着漫天白皑的大雪。那雪纯净无暇,自茫茫然的天际急速落下,将世间一切都掩埋。

“啪”的一声,还残留着一点药汁的碗摔在地上,碎成无数残片。

那晚聂长落的喉咙没有被腐蚀,内脏也没有烂穿,他只是短暂的失明了一晚,四肢陷入麻痹,无法动弹。一开始聂长落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他终于有些高兴起来,想着终于可以死掉,说不定还能见到娘亲和奶奶。

可聂长落始终能听到门外呼啸的雪声。那晚的雪实在太大了,风不断撞击着脆弱的木门和窗,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屋子吹塌。屋里很冷很冷,风还在往里钻,可聂长落既不能拉紧被子,也无法蜷缩,因为他的手脚动弹不得。后来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耳边却响了一夜无尽的落雪声。

第二天一早,门被推开。

聂长落睁开眼睛,光涌进他的眼睛,身体恢复知觉。

他没死,为什么他没死?

聂长落眼睁睁看着聂踏孤一脸欣喜地走进来,绝望的泪水从他琉璃清透的眼睛里无声落下。

“太好了,太棒了,长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坯子,你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太好了。”聂踏孤欣喜若狂,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一边从身后的包里往外拿东西,“好孩子,好孩子,爹没白把蛊拿上来,本来没想着你能活,真是爹的好孩子。”

聂长落看着他拿出来的东西,刀具,细线,几个瓶瓶罐罐,其中一个透明瓶子里装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红色肉虫。

聂踏孤细心整理着刀具和瓶罐,末了看聂长落一眼,露出一个和睦的笑容,“别怕,长落很厉害,这个蛊肯定不会让你痛的。”

聂长落一动不动缩在床上,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爹要杀了我吗?”

“爹不杀你。傻孩子,你不知道这个蛊养起来多费神,爹当然希望它能在你心脏里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活……”聂长落小声说,“我想去见娘亲和奶奶……”

聂踏孤被他的话逗笑了,“你就算死了,也见不到她们的,儿子,你若是死了,只会变成一堆尸骨烂进土里,你什么都不会见到。”

聂长落一愣。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别让爹失望,好吗。”聂踏孤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他嘴里,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咽下去,“你还要去外面的世界,还要去见郑家人。记得爹和你说过什么吗?这些都是郑家人带给你的,如果不是为了报仇,爹也不会这么对你,所以你要恨他们,全心全意地恨他们。”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聂长落断断续续地喃喃,“可是……我都没有见过他们……”

——为什么要恨他们呢。

第二十六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二十六)

“哦?他还没死?”

白手妇懒懒倚在桌前,纤白手指从碗中拈起一粒樱桃放进嘴里,鲜红的嘴唇咬碎果肉,一个普普通通的咀嚼动作放在她的身上,莫名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聂踏孤答:“蛊种进他的心脏后,当天晚上差点死了,不过好在咱们儿子争气,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白手妇轻哼一声:“倒是命硬。”

“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修炼邪功一等一的好坯子,若是换了常人,没几天就会被蛊虫咬碎心脏而亡——这孩子,可大有天赋。”

“夫君,你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孩子。”白手妇娇俏望了聂踏孤一眼,紧接着话音一转,好奇道,“不过你亲手养的这蛊虫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它与桃花糠蛊有何区别?”

“桃花糠虽然也能控制人的心神,但被下蛊的人最终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见人就杀,不分敌我,身上还会长满红疹,这样未免太不美观,也不优雅,说是被下了蛊,不如说是被疯狗咬过。”

白手妇被逗笑,“那夫君的蛊又是如何美观,如何优雅?”

“我这个蛊若是种进人身体里去,被下蛊的人不会有任何症状,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两样——当然,若是被蛊虫反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蛊虫不会迅速控制人的精神,它只会慢慢的,慢慢的将蛊毒释放出去,让心脏把毒素一点点运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接着他的脑子会一点一点被毒素占满,他依旧很清醒,但他其实已经不正常了,他不再有正常人的想法,蛊虫会驱使他杀戮,占有,毁掉一切……”

“这世界上真有这样奇妙的蛊?”

“这个世界没有这样奇妙的蛊。”聂踏孤的眼中绽放出奇异的光彩,“但是我聂踏孤有。”

聂踏孤来到山顶时,发现聂长落不在屋里。他顺着雪上的脚印找了一圈,在悬崖边找到了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的小孩。

聂长落如今六岁多,却依旧没怎么长个儿,身上也瘦得厉害。他连鞋也没穿,穿着单薄的衣裳踩在雪里,低头折一杆从厚厚的雪层下探出来的木枝。

他早就感觉不到冷,因为他的体温比寒风的温度还要低。聂长落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过去,喊了一声,“爹。”

“长落,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聂踏孤走过去,“外面多冷。”

聂长落掰断木枝,扔进雪里。他站起身,说,“不冷。”

父子一高一矮站在风雪里,悬崖下的风自下而上吹来,刮得杉树林猎猎作响。

“怎么,想跳下去?”聂踏孤笑着问他。

聂长落摇摇头。

“乖儿子。”聂踏孤抬手摸摸他的头,“不可以再想着死了,你的身体里现在养着爹给你种的蛊,你不能死,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