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第26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点点头,那人转身出门。

  随他踱至门前,穆昀祈驻足,若有所思。

  “陛下打算,何时回京?”郭偕透着小心。

  穆昀祈回眸,面露关切,不答却问:“你所中之毒如何了?”

  郭偕轻一怔:“无碍,以一月为期,距发作当还有些时日。”

  虽点头,穆昀祈眸中的忧虑却未消减,回踱两步:“你以为我若由此出去,没有大军开道,可能安然离开兴州?”

  显然有思量,郭偕未加犹疑:“臣以为,嘉王与高士举必然已知陛下在兴州,但未必清楚陛下驻跸何处,昨日突袭经略安抚司,想必是因我与荀渺逃脱,他等一时气急,且见经略安抚司守卫森严,便推测陛下或在司中,为向上有所交待,遂孤注一掷,派药人偷袭衙司!事败之后,他等自损不小,一时元气难恢复,遂短时内当不敢再轻举妄动,陛下若趁时乔装出城,当有成算。”

  心下也是这般忖量,穆昀祈闻此欣慰之余,却又有些懊恼:“当日白湖酒楼遇袭,我本忧心唐懋修会识破我身份,但好在他心存正|念,将此事隐瞒下,遂我北来半月有余,除却那一回,再未遇险。而若非赵虞德横遭不测,想必嘉王与高士举至今仍猜不到我在兴州。”一叹扼腕:“可惜啊……”

  提到赵虞德,郭偕也露怅色。片刻静默,眉心又凝:“说到此,臣却想起,陛下于白湖酒楼遇袭,荀渺被药人抓去半月,朝中却对此毫不知情,此间,会否是有人刻意隐瞒真相?若这般……”

  “你若是忧心州衙有嘉王的内应,便大可不必。”穆昀祈摆摆手:“此讯是我命人瞒下的,乃未免消息传回,惑乱人心。”

  略为意外。浅作思量,郭偕抬眸:“陛下是怕,此事如前一般,为别有用心者刻意扭曲,再回落罪于邵相公身上,终究引发兵祸。”

  穆昀祈轻叹一气:“可惜终究还是徒劳……”扶额似疲惫:“朕偶也想,此,是否便是天意……”

  “陛下!”看他颓唐,郭偕眉心一紧:“嘉王不恤君亲、不顾人伦,一心逆天改命,因此屠杀无辜,甚不惜引发兵祸致生灵涂炭,就此,若天意果真成就之,则置吾等忠君护国之士于何境?又教天下万民何以为堪?”

  “忠君护国……”穆昀祈微微侧目,眸光却茫然:“然而,君位胜者为之,国朝素有更替……”

  面色一凛,郭偕昂首:“吾等人臣,一意尽忠的,乃体天法道、仁厚恤民之君,愿舍性命相互的,乃大道正行、盛德广泽之大熙朝!”语出坠地,字字铿锵。

  穆昀祈背身,不知所思。

  “陛下!”郭偕俯身拜下,一字一句,声低沉,却直戳人心:“纵凶,无异于行凶啊!”

  衣袂轻动,那人开口:“朕知。”声轻音淡,但已无方才的含混迷茫。

  半个时辰后,郭偕回到后室。

  荀渺依旧睡着。忖来现下无事,他自也已有几日夜未合眼,郭偕便索性依着其人躺下,少时入梦。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竟发现身侧已空!慌忙起身,侧头见熟悉的背影正在桌前坐着,室中满溢肉羹的香味。

  闻声回头,桌前人油腻的嘴角溢出一丝赧笑:“我醒来便饿了……”

  郭偕穿鞋站起:“我也是。”

  好歇了几个时辰,又饱食一餐,郭偕神清气爽。

  “阿偕,我想出去走走。”荀渺擦过嘴,一脸期待看着他。

  看他除了偶尔咳嗽两声,余时几已不见病容,郭偕便也答应了。

  雪晴云淡,日光微寒。

  城楼后的空地上,零星可见几棵老树,孤身只影落在残照中,风过瑟瑟,堪称萧索。不过荀渺并不在意:劫后余生,此间无论如何,总较之那困束了他半月的地牢要开阔适意得多,此刻的一缕日光、一声鸟鸣,甚是一口清冷的山气,皆足令他怡然开怀。

  二人在空地上蹀躞散步。

  薄霭缭绕,远处的山色几分朦胧。时已傍晚。

  “阿偕,”酝酿了许久,荀渺终是打定主意,驻步转头:“你……何时回京?”

  似就等他出问,郭偕坦然:“但得旨意,即时启程。”

  面色几动,荀渺终是压下嘴边之言。举目远眺重峦起伏的群山,任夕阳在面上勾织一幅憧憬图。

  许久。

  “阿偕,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荀渺面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青涩,但诚挚。

  伸手抚着他被风吹红的脸,郭偕笑意和悦:“于我亦是。”看了眼垂暮的夕阳,揽他转身:“回去罢,天要暗了。”

  落日余晖将两条颀长身影久久映在雪地上。倏忽一抹暗色划过微淡的光影,却是只乌雀!看之振翅疾飞,想是要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回到自己处于深山的窠巢中去。有人亦是。

  最后一缕日光隐没在西边的山峰后,穆昀祈与邵景珩也才在小院前下马。

  如往常用过晚膳,邵景珩去厨间取了茶具来,便听室中琴声断续。推门入内,果见那人正临轩调弦,似备消磨。

  面对来人,穆昀祈一笑露黠:“寻出了破解药人之法,如何也算幸事一桩,合当小酌两杯。”

  说来也是。邵景珩依言取酒。

  对坐小酌。

  邵景珩却有些心不在焉,浅饮两杯,终道疑虑:“之前两回,药人皆是周身没入冰水才破功,如此,冰铸刀剑能否伤之尚还成疑,且说冰器易断易化,不可持久为用,若天色回暖则愈发不利,这般,此计眼下还只得备作守城。郭偕所言不差,当下冰器中,当以□□试敌为先,遂我已传令下去,寻来的坚冰,先且取用三成制成弩|箭。”

  穆昀祈颔首:“聊胜于无,有备无患!无论如何,寻出克制药人之法于我实为一利!”执壶替之斟满:“既已尽力筹谋,则成败在天,无须患得患失。”

  言之在理!背水一战,踌躇反复实为庸人之举,患得患失,于事无补之外,甚适得其反。

  对视一笑,各自饮尽此杯。穆昀祈起身回到案前,琴声复起。两曲罢,邵景珩手中的酒壶已见底。

  似心思忽动,穆昀祈抬头眨眨眼:“景珩,我有一疑,你可如实答我?”

  “何事?”那人音色释放醺意。

  衣袂拂过琴弦,穆昀祈清淡的眸中轻覆一层疑云:“你步步为营、苦心筹谋那许久,若非有此一事,胜负本还未分,你为何甘心就此退却?”

  “原是此……”拎着酒壶踱前,那人倚窗呢喃,任漫延汇聚至鼻尖的红晕绘出一重稚子般的赧态。片晌,扶额一叹:“不错,我原是欲作长久计,想我若耐心设计,步步为营,你我之间,胜负着实难言。不过——”修长的手指拂过眉梢,拈落几分颓意:“终究可惜,我邵氏并无雄才大略的后辈,即便终我一生有所积势,然到头来,所谓功业,恐还成悬在族人头顶的一把利刃……”嘴角露讪,眉心渐却舒展:“白驹过隙,人生匆蘧,与其穷于算计、彷徨度日,不如坦荡些,随心而就,随遇而取。”脚步有些踉跄,飘起的衣袂却附他一身不羁。近前,朦胧醉眼低垂:“且说事过再忖,才知,实则我一心所求取的——”眼眸噙笑,和煦似三春暖阳:“早已在握!遂而,什么江山权力,皆不再入我心!你要,我舍命替你保定,你不要,我倾尽所能,许你余生随心所欲。”

  眉梢扬起,穆昀祈眼中缓溢的笑意似洒落雪上的日光,耀眼,但不失明净。

  月色陇明。

  指挑空灵,流水琤瑽。潇湘白雪,梅绽云端。阳关此去,雁声流远。

  琴声终歇,已过半夜。

  吱呀一声,似乎打破了半山的静阒。

  孤落的身影踩着积雪出门,抬首,月已西隐,万山深寂。

  最后一眼回望过屋内跳跃的灯影,合上院门。迈开大步,独行者嘴角依旧浮着自屋中带出的那丝温意。

  “景珩,我走了。”

第33章

  鸡鸣数声,东方微白。

  急促的马蹄声中,三个铠甲人影沿山间小道疾驰而出,至山脚驻停。

  为首者向前一指:“前方是青阳镇,过此北去六十里,便是猷国地界。若无意外,吾等入夜前可抵。”回身:“陛下,吾等便在此换装罢。”

  穆昀祈点头。三人各自下马解下铠甲,换上了边地常见的商客行装。

  趁隙,吕崇宁轻拉了拉郭偕:“郭将军,吾等已奔驰两个时辰,此刻天也亮了,到了青阳镇,可否歇息片刻?”

  知他是忧心圣躬不堪重负,郭偕爽快点头:“自可!吾等须在彼处用些膳食,马也须饮水歇息,之后一路至猷国地界,便不再停歇了。”

  回望了眼身后起伏重叠的山峦,穆昀祈却不安定:“这般快便停歇,万一身后追兵赶来,岂非功亏一篑?”

  吕崇宁宽慰:“官家安心,那药效至少也可持续两个时辰。”望望头顶尚是浅青色的天,“此时曾无化还未必清醒,至于邵相公,山上下到城楼也须个把时辰,遂待他等追下,吾等已在数十里外了。”

  “此言不假。”郭偕赞同。

  看他信誓旦旦,穆昀祈悬着的心暂放半寸。上马继行,倒向吕崇宁打趣起:“曾无化如此谨慎一人,却再三遭你设计,此回还被你拿走令牌,实是奇耻大辱,今后若再见,你可想好如何面对之?”

  那人作无谓:“我乃奉旨行事!况且我故技重施,他竟丝毫不加防备,岂非愚钝?就算再见,他安有脸质问我?”

  此话言不由衷,连郭偕都觉察到了,带笑插言:“此事乍看与吕兄无大相干,是我与荀渺将曾将官请来,也是我出手将他迷倒,遂日后若相见,吕兄大可将过错推在我二人身上。”

  眸中的幸色一闪而过,吕崇宁尚不领情:“丈夫者,敢作敢当!我又不怕他……”话是这般,声却轻去,实无底气可言。

  前方青阳镇的轮廓已显现。三人不再多话,加紧策马。至镇上停留小歇后,继又上路。诚如郭偕所料,一路所见,来往皆是两国的行商贩客,三人夹在其中实不显眼,遂一路安顺,未遇药人,也未见追兵。及至晌午,路程已过半,照此下去,入夜之前定能进猷国地界。

  穆昀祈派往猷国的信使较之他等早一日上路,心知等不及霍阑显回信,穆昀祈令信使禀知其人,自己三日后将抵云京正南百里处的长春镇,望他依计部署,派人马扮作贺朝的使节待候于彼,随自南去。遂他等进入猷国后,便将转向东行,径直往长春镇进发。

  只孰料奔袭了一路,眼看天色将暮,再有不到二十里便入猷国地界,却被一条十来丈的河拦住去路:此处的浮桥竟断了!

  打听下得知,这桥晌午才被几匹负重过河的马压断,彼时人马皆落水,好在施救及时,未伤人命,但桥一时半阵却难修复。自也有心急者冒险踏冰过河,然今冬不甚寒凉,加之此处河面又宽,即便瘦弱之人,行至河中便发觉冰层有破裂迹象,皆不得已原路退回。

  事至此,看来只得绕路:此地上游数十里传闻另有一座浮桥,但因路遥且有盗匪出没,素来少有人前往,因此也不知此讯属实否。事已至此,只得孤注一掷,三人向上游驰去。走了个把时辰,眼看暮云四合,天色越来越暗,然临河远眺,可见处依旧一片旷荡,丝毫不见浮桥的影子,三人自心急。

  “嘶——”旁侧忽来一声长嘶,穆昀祈一震勒马。

  “有诈!”郭偕疾呼。

  “怎了?”吕崇宁收缰急问。

  “绊马绳!”郭偕沉声。

  言才落,便闻一阵马蹄声自近处传来,闻声侧目,见树林中数条黑影向此围拢。

  传闻中劫道的贼人??

  穆昀祈正踌躇,便见郭偕执剑俯身向下一挥,便转头:“绊马的绳索已断,郎君趁隙先行,此处有我应付!”

  未答话,穆昀祈循声再望,来者不过十余人。摇头:“不必!”来者若是寻常劫匪,凭他三人,当能抵挡,若是药人,任谁也逃不脱。

  “郎君!”郭偕情急,然不及加劝说,放肆的笑声已入耳。

  “明路不走,偏择暗道,小子倒大胆!”驻马在前,为首之人开口便加恫吓。就着初起的月光打量过他三人,鼻中一哼:“几个苦行商?识趣些,财物与马留下,汝等自可离去。”

  是谋财!三人不约而同舒口气。

  郭偕策马前去两步,抱拳:“吾等误闯宝地扰了诸位,本当奉上所有以赔礼。”言间自怀中摸出钱袋扔去,“此些,还请笑纳,然马却不能留下,吾等因急事赶路,缺不得脚力。”

  掂掂钱袋,彼者不屑:“此处是菜市么,由得你讨价?”一挥手,身后几人抽刀而出,围拢上前。

  穆昀祈暗自握住悬挂在侧的剑。

  “留马还是留命,你自看!”人声不耐烦。

  “既这般——”音中戾气毕显,郭偕忽而手起:“还是,留下你的脑袋罢!”

  剑落,人头应声坠地!马上的残躯则停驻了片刻,才直直栽下。

  混战一触即发。

  十多个盗匪,好在身手皆寻常,郭偕与吕崇宁应付来游刃有余。正当穆昀祈以为这场搏杀必以己方全胜收场时,忽见郭偕上半身一晃,竟似心神恍惚而险坠马!

  眼见一刀向其面门劈去,穆昀祈抽剑上前替他挡过,眼角余光瞥见又一人影袭来,刺倒前人返身,耳侧风声呼过,回眸,剑尖刺穿来袭者喉咙的瞬间,一支弩|箭也已应声穿透那盗匪胸膛!

  剩余两贼见势不妙,策马欲逃,却奈何四蹄难敌飞羽,眨眼间相继中箭,坠马身死。

  一场厮杀,至此戞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