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第34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片晌,还是张仲越回过神,问向来者:“嘉王何以暴亡?”

  黄门回:“是早前用了一盏参汤,经御医验过,汤中有毒!”

  众人面面相觑。

  穆昀祈起身,面色冷峻:“孰人下毒,可有查明?”

  黄门如实:“参汤是晋国长公主晨间亲自送去的。”一顿,“公主当下便在殿外,待候召见!”

  殿中鸦雀无声。

  面色数变,穆昀祈缓缓坐回:“宣她入内。”

  素衣女子稳步前来。穿过殿中,目不斜视,似除了前方正坐之人,此地一应余物,于她皆为尘埃。驻足一刻,两手交叉护在隆起的小腹前,正身拜下。

  “金芙毒杀嘉王,自来请罪。”一字一句,高亢清晰。

  一阵轻微的骚动。

  张仲越跨前一步:“公主何故为此?”

  向前恭敬再拜,女子语调端正:“嘉王谋逆犯上,不知悔改,且丧心病狂,弑杀亲母,当日为掩盖罪行,还一意欲灭我郭氏满门!如此泯灭人性、罪大恶极----”犀利如针芒的目光扫过两侧,一字一顿:“嘉王,难道不应伏诛?!”

  无他动静,耳中只听阵阵吸气声。

  穆昀祈凝眉:“你怎知他弑杀亲母?”

  “昨日,他当我面亲口认下!”女子冷如寒冰的眸底,终升起一抹恸色:“他尚承认,谋逆作乱,乃他一意所为,高士举,不过是一块挡箭之牌。”

  良久静阒。

  穆昀祈起身环顾群臣,一言打破沉寂:“众卿,可有话要说?”

  满殿默然。

  “那便,退朝罢。”一言罢,自已转身。

  入夜。

  云淡风寂,微弱的星光洒落空地。

  吱呀一声,似是西边的屋门开启。案前人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外去,便见熟悉的人影自侧而来,他自未及出声,却见似道剑光直扑面门!

  闪身躲过,邵景珩心知来者不会善罢甘休,却只尽力躲闪,无意还手,然此举愈发激怒来人:步步进逼,似一心取他性命。

  终是退到光亮处,邵景珩不再挪步,只上身一侧,令剑锋蹭肤而过,不偏不倚,架上肩头。

  目光循剑去,落定在那张冷如霜冻的面上,轻声一叹:“陛下欲杀人,纵然不携鸣泉来,也当带柄开了刃的剑罢?”

  “当”一声,剑身飞出,狠狠撞上井沿。

  “朕数日前已令你回兴州,你为何抗旨?”穆昀祈震怒。

  “陛下当日未限定出京日期,臣在京中尚有余事未了,遂耽搁了两日,当不算抗旨罢?”言者泰然。

  “未了之事?”穆昀祈冷声一哼:“便是怂恿金芙毒杀亲弟么?”

  未尝回避,邵景珩目光迎去:“臣并未尝怂恿公主为任何事,只她知晓了内情,明辨利害,自作决断,此间臣绝无参与!”

  “好个绝无参与!”穆昀祈跨前一步:“你引嘉王道出内情,偏生那时金芙来探,就在门外,将你二人之言悉数听去,你又对之晓以一番’利害’,第二日,她便做下这’决断’,你却还能若无其事道来什么’绝无参与’,怎不去问一问三岁幼童可信?”攥拳背身,眸中的戾气渐被凄色盖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介弱女子,只因你我一己之私,便须终生背负‘杀弟’恶名,这便是汝口中的天道正义?”

  未尝强辩,后者面上清晰浮起一重愧意。近前两步,一手轻落前人肩头,言出恳切:“无论你信否,我皆未曾劝说或是逼迫公主为此,只她于事存疑,我坦诚相告而已。”稍顿,冷光划过眸底:“实则我已决定,若公主无所举动,我便自行出手。无论如何,我不会留与始作俑者再作恶之机!”

  乍回头,穆昀祈那双原本暗寂的眸中复现火光:“你既有此想,为何还要牵扯金芙,何不自行为之??”

  苦涩一笑,那人不答反问:“若是我下手毒杀嘉王,陛下会轻纵我么?”

  微微一怔,穆昀祈垂下眼帘。

  “嘉王是逆臣,且弑母杀子,穷凶极恶,公主杀之,是大义灭亲,陛下庇护公主,于情于理,无可厚非;然若换作微臣,回顾过往,数罪并论,即便罪不至死,也难免|流刑。”眸光流转间,终是将那一腔深情,于彼深付:“然我实不敢想,余生无你,何以安枕?”

  单薄的双肩一颤,穆昀祈缄默不语。眼前的阴霾渐去,却又聚来一重淡霭,环绕耳目,蒙混所思,百感交集,难理头绪。

  唇上一重,无力抗拒,索性闭目,随心沉沦。

  红烛照帘,屏深漏促。交缠抵死,风起云聚。

  一夜东风,隔墙梨雪又玲珑。

  半睡半醒间浅闻几声鸟鸣,榻上人神思渐清,掀开仍还几分沉重的眼皮。薄光入帐,身侧已空,探手摸去,衾下余温已褪尽。

  扶额坐起,唤了声“景珩”,不闻回应。披衣下榻,循着淡雅的兰气到案前,见青烟袅绕的香炉下,躺着一张素笺。

  澄静小楷,正雅端方 :离堂未晓天,启路五更钟 。马过原阳去,春山又几重?

  春山又几重?……

  阿祈,我且去两载,待你消气……

  耳边回响昨夜朦胧之时,虚实不知的那几句零落之言。

  每回皆这般,错了,扭头便走!美其名曰“自诫”,然拂袖转身,却徒留无辜者面壁受气,终究,此是罚谁诫谁??

  推门出室,走进初起的晨光中。扬手,片片纸屑随风而起,绕身旋舞,带着一己的怨忿哀怒,半数游远,半数落地。

  两载?好罢……但你须知,回京,必有代价。

第40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笙簧声歇, 一曲又罢。

  微醺之人抬起醉眼,向方才收声的女孩儿一笑称叹:“这两年, 我每回南来,阿盼伎艺都见长, 着实可喜。”

  对此褒奖似已习以为常,十岁上下的女孩儿明眸顾盼间, 一笑莞尔。

  目光轻移, 到那群彩衣乐女身上,微醺者一手抚颌,浅声轻吟:“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端杯饮尽, 笑意几分轻佻:“南国佳人确是得天独厚啊……”

  “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前方幽幽之声——方才尚笑意在颊的女孩儿,此刻已凝眉含颦。

  “阿盼长大了,却也学人悲春伤秋?”闻者回眸,口气倒诚:“你若忧心日后不得自主,不妨随我北去, 我自将你作小妹看待, 今后婚嫁一应事,皆由你自行做主,可好?”

  女孩儿昂首一嗔,将无知无畏的小女儿态显露无疑:“我怕冷,才不去那苦寒地呢!且我家娘子说了, 绝不逼迫我,但我如今想学艺便学艺,否则多读些诗书也好,至及笄,是走是留,终还随我。”

  彼者不解:“那你方才……”

  “不过有感而发,忽受触动而已。”女孩儿撇嘴。

  一声嗤笑自侧来。

  抚了扶额,讪然之人侧目:“穆兄有何高见?”

  把玩着酒杯,旁坐者淡淡:“无他,只霍兄一片好意空付,令人叹惋而已。”

  脸颊一热,霍阑显轻咳一声,吐字含糊:“听下一曲罢。”

  言落,却见外走进两翩翩少年。

  “这是我家娘子收了一阵的男弟子,专攻舞绾,也算名噪一时。”阿盼眸中划过一丝得意的光,“娘子吩咐,令他二人来为官人献上一曲。”

  方才尚几分不振之人闻言面上一抹奇色闪过,正眼打量过那两少年,抚掌:“说来,你南国不仅女儿娇美,实则是少年也风姿各具,便难怪我九叔数度起意,欲南下觅珍了。”

  “他却敢来!”重重放下酒杯,一侧人声忽冷。

  意识到自已失言,霍阑显忙自敛笑,却为时已晚,见那人拂袖起身:“天色不早,今日就到此罢,我要回去了。”

  “啊?”一怔,霍阑显拉住之:“方才是我失言,这便罚酒赔罪!”言罢自斟一杯饮尽,揉揉额角,看彼者怒气稍去,便又劝:“这才二更,多坐片刻无妨罢?”

  想来也不可令之太过难堪,穆昀祈略一踌躇,复坐下,口气却勉强:“那便再听一曲。”

  “好,一曲就一曲。”自知理亏,霍阑显不敢得寸进尺。回头示意,舞乐复起。

  又流连了刻把钟,穆昀祈出李家大门时,方过亥初。

  清风婉转,月照花林。原是未有几日,又将仲秋。

  夜色清好,穆昀祈不欲闷在车中,遂自沿河蹀躞,缓缓而归。好在霍阑显意犹未尽,未尝随来,才得令回程一路,耳根清净。

  过了横桥,便见几个卖河灯的小摊。前去驻足,看了半日,却拿起一盏最寻常的莲花灯。

  “此灯我买了。”人声自侧来。

  乍抬头,穆昀祈清淡的眸中一许意味划过。

  流云隐晦,月到波心。

  一星灯火逐波离岸,徐徐漂远。

  回看侍立之人,穆昀祈眉梢轻挑:“若朕未记错,此当是这两月来,在外与你第三回 ’巧遇’了罢?”

  不躲不闪,彼者点头称是。

  缓步上岸,穆昀祈言似讥诮:“郭偕,你若以为区区一盏河灯便能全汝所愿,恐是太过自负呵!”

  “臣不敢。”那人言辞恭谨不失诚恳:“只人皆道,放灯之时许愿,或可令所想成真,臣遂侥幸一试,至于天意成全否,自不敢强求。”

  驻足回眸,穆昀祈一言难尽的眼神睥睨之:“许愿不错,然朕还是第一回 见到,有人放灯时将心愿说出口的!”

  “既求天意成全,”那人目光坦然,“自当对君上坦诚所想。”

  “遂终究,”穆昀祈双目微眯:“你是欲求天意成全,还是求朕成全?”

  看来就待他此一言!彼者叉手:“臣求圣意成全!”话语铿锵,不加犹豫。

  盯着他看片刻,穆昀祈面带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转身。

  “三年未提,朕原还以为,你已将此事放下了。”踱步间,似随意一言。

  摇摇头,郭偕终收起那一脸假做的泰定,露了讪色:“三载不提,乃因不适时,提了也不过徒增困扰而已。”

  “哦?”穆昀祈略纳罕:“则汝何以以为,如今就是时可说了?”

  郭偕不敢隐瞒:“乃因臣听闻,他在北兴修水利、明断刑狱、为民请命,也算积下些功绩,如今下至兴州、上至朝中,皆不乏举荐其人者,遂才斗胆向陛下一求,若许其迁,可否令他回来京中,或……至少,离晏京近些。”

  脚步略缓,穆昀祈似有所思。片刻,轻侧目:“郭偕,你当知贺大娘子急催金芙向朕提赐婚罢?”

  话外有音。

  点点头,那人露愧:“臣知!当初家母逼婚,我一时情急编造了将迎娶郡主之言,家母信以为真,就此穷追不舍,犹今尚惊动陛下,实是不该!臣愿领罪。”

  抚了抚额,穆昀祈无奈:“朕体你为难,然事已至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须作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