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第33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追兵已至,邵景珩与郭偕不得不回头断后。穆昀祈一马当先,鸣泉所向披靡,但毕竟单枪匹马,面对一众药人的围攻,实不敢大意,好在谨慎应付,倒也游刃有余。激战之隙,耳中忽闻清晰的马蹄声!心乍一悬,抬头前瞻,竟见城门方向大队人马奔袭而来。

  “小心!”耳后人声高呼。穆昀祈回头,只见刀锋下行!千钧一发之际,刀却顿止——一柄长剑已自后穿透刀主胸膛!举目见数丈开外,邵景珩满目惊忧,空出的一手尚成投掷状。

  不敢再分神,穆昀祈刺倒扑近的药人,迅疾俯身,拔出那柄插在地上的玄冰剑,策马后去。剑归原主,二人并肩而战。

  步步前逼,眼看贼首只在数丈外,然撤回的药人逐渐增多,一时难以近其身。

  又杀退一波来袭者,穆昀祈喘息之余,目光扫过近侧,一念上心。

  “景珩,助我过去!”

  身侧人会意,策马前突,穆昀祈随后,横剑又扫除一排挡路者。前人回眸,目光相触,心照不宣一颔首,穆昀祈忽自马上跃起,脚尖一点马鞍借力前去。与此同时,邵景珩已收剑入鞘,双手将之横举过头,穆昀祈双足踏上剑身的一刻,邵景珩尽力向前一个托举,即见头顶之人凌空翻身,越过挡道者们,向那马上的始作俑者飞踢去!

  “不好,护……”随在穆寅澈身侧那个白面无须之人一语未罢,却见家主已飞落马下,即被一抹寒光抵住喉间。

  回过神来,地上人抬眸,面色竟几分狰狞。

  后方厮杀未停。

  穆昀祈剑前探半寸,触及彼者肌肤:“住手,即刻!”

  嘴角无声溢出一抹诡笑,穆寅澈一声不吭。

  前方大队人马已驻停,穆昀祈正眼看去,正中者竟是张仲越!

  后方忽出一声凄厉马嘶,穆昀祈心起不详,回眸观望:透过人马之间的缝隙,恍见一人正着地翻滚,以避追逐去的刀光!

  景珩!面色一凛,剑锋偏移三寸,一刺而下,直抵黄土!执剑者眸中寒光乍聚,低沉的声音尽透戾气:“住手!”

  被钉在地上之人脸面一白,依旧不出声,目光却已颓下——似突来的剧痛涣散了其人意识。

  “快……快住手!”马上那面白无须者见状大惊,出声高呼。

  厮杀声戞止,世间瞬落清静。

  张仲越匆促下马,率众上前。

  穆昀祈再回头,见邵景珩已站起与郭偕并立,似无大碍,心自一轻。

  “陛下!”张仲越当前俯身唱喏。然未及出下言,一声尖利的锐鸣骤入耳,刺得众人蹙眉纷纷。

  “小——”邵景珩与郭偕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朱甲执剑之人已旋身而起,隐见两道荧芒划过,将扑空的药人弹出数丈,倒地吐血。

  “高士举!”邵景珩怒喝,“你这贼心不死的老匹夫!”言间已与郭偕双双扑前,捉住马上那眼神凶戾者掼落地下。

  惊魂甫定,张仲越急令兵将将才逃过一劫之人团团护住。

  尘埃落定,日正中天。

  金曜笼身,执剑之人遗世独立,隽爽卓绝似如神明,教人不敢直视。

第39章

  江山一夜雨, 花柳九州春。年年仍岁岁,故故复新新。

  时日如梭。新春之末,再回忖当日京郊那一战, 竟恍如隔世。

  喧哗声消尽,车帘轻撩。

  “官家,到了。”人声恭敬。

  收回散乱的思绪,穆昀祈起身。

  缓步上台阶,目光不经意扫过高阔依旧的门楣, 竟是百感交集:人事物是, 却情非当初……

  不成调的琴声由内飘出,断断续续。

  驻足檐下, 穆昀祈看向迎来的内侍:“他怎样?”

  闻禀:“长时服丹之故, 药效抵消了寒毒, 性命无虞。只左臂僵硬,御医道恐难复原。”

  点点头,穆昀祈步上台阶。

  一声似带怒的震音传来, 继是重物坠地之声。

  脚步一顿,穆昀祈眸无波澜:“汝等在此待候。”

  □□,偌大的堂中门窗紧闭。步伐移动, 拂动的衣角搅起空气中悬浮的烛火气息,令人隐隐不适。转身推开窗牖,任掺杂梅香的冷气入鼻,穆昀祈顿觉耳目一清。转身, 见独坐之人畏光般扭头, 抬起衣袖往眼前挡去。

  容他适应,穆昀祈缓步踱前。

  “修了这么多年佛,你倒是丝毫未得开悟。”驻足在翻落的琴前, 穆昀祈一语轻出,不透意味。

  缓缓放下袖子,那张几无血色的面上浮起丝嘲意:“若官家与臣易身而处,恐便不得这般云淡风轻了。”低眉,目光扫过无力低垂的左臂:“不过终究,还谢陛下宽仁,终究与臣留下一臂执拿经卷。”

  负手一哂,穆昀祈不屑:“怎的,嫌轻?”

  “不敢。”那人抬眸,嘴角微勾:“只陛下彼时未当机立断取臣性命,如今懊悔恐是为晚啊!”

  知他挑衅,穆昀祈未回避:“你以为你一问三不知,将罪责悉数推付高士举一身,便可安然事外?”

  “不然呢?”彼者一笑,愈似自得:“官家莫忘了,我朝宗法,亲王犯过,不得加刑,即便犯上,止于废为庶人、他州安置。”

  “此乃旧例,并非王法。”穆昀祈毫不见恼,“宗法从未明示,对谋逆之辈,不可施以极刑!”

  “是么?”那人一叩额角:“然若陛下杀我,可须背负手足相残之名,彼时不知外议会如何评论呢?”

  迎上那双嚚猾的目光,穆昀祈泰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但问心无愧,何惧外议?”

  嗤笑出声,穆寅澈扶案站起:“官家果是与邵表兄一道久了,连言辞口气,也变得这般相像。”

  眉心不易察觉一动,穆昀祈语气无变:“你自小与他一处,性情本当相近,却为何,终竟这般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那人失笑:“官家难道已忘了,寒食、七夕之变,皆乃孰人挑起?”

  “朕自不会忘——是邵后,与你!”垂眸稍顿,穆昀祈终一叹:“遂而,你与邵后,实不愧为母子,所谓言传身教,不外乎这般罢?”目光微凝,“只我迷惘却是,你母亲一应所为,皆为将你推上皇位,你不图报便罢,为何还要手刃之?”

  言落,便见彼者面色一凛,眸中的色调渐转灰暗----果然,此才是戳到其人痛处。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穆昀祈目光上抬,投向墙上的禅境图:“你果真以为,此事瞒得过高士举,瞒得过大多数宫人,也就能瞒得过全天下去?”拂袖背身,口气乍冷:“杀母弑君,甚连怀有身孕的宫人也不放过,汝之所思所为,实令人发指!”

  “发指?”沉闷的声响触地而起,伴着戾气的冷笑。

  屋门被一股猛力推开,侍卫内臣一涌而入。

  回望眼滚落一隅的香炉,穆昀祈挥挥手,将一干人重新屏出门外去。

  “娘娘已病入膏肓,我不欲她多受凌|辱,且终还只得在冷宫的病榻上了却残生!”经了片刻平复,那人面色已如常,且申辩。

  穆昀祈摇头:“是你厌倦了受人摆布,不堪再掩藏本性假做顺服,况且邵后筹谋这些年,以为孤注一掷的寒食之变,眼看功败垂成,你终是不能再忍,遂决意弑母自继,接过权棒自为筹谋罢?”

  不置可否,那人眉宇间意味平淡,大有任人评说之意。

  穆昀祈难再掩饰内心的波澜,沉声一叹:“谋逆作乱,弑母杀子,事到如今,你可曾有过一刻片时,对先前所为,心生悔意?”

  沉吟间,彼者眸底竟泛出一丝笑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股寒凉感由内突生,穆昀祈不再多言,向外而去。

  “官家今日来,就为问一问臣懊不懊悔?”人声在后:“那就难免要失望了。”

  穆昀祈驻足:“非也,今日前来,本是有事欲听一听你之见。”

  “哦?”后者语出轻佻,“陛下励精图治、广开言路,圣泽却也能沾染到我这待罪之人身上,实令人受宠若惊呵!”抬起尚还自如的右手抚上左臂:“不知陛下欲问何事?”

  背身之人摇头:“不必了,朕已有定夺。”

  阔步出外,见内侍迎上:“官家,那婴儿……”

  挥挥手,穆昀祈步下台阶:“随朕归返,不必带入内来了。”

  重新沐入耀眼的日光下,一身释然。

  回宫近傍晚,听闻邵景珩已来一阵,穆昀祈向内去的脚步却有些迟缓:滞留京中已将一月,那人实则,早当北归……眼角余光忽见一团白影扑来,脚步一滞,弯腰拎起已冲到脚下的白猫,转便见一人身影闪现门前。

  “补丁是越来越机警了,官家回宫,它最先知。”作揖起身,那人笑言。

  抚弄了片刻,将猫交与宫人,穆昀祈携彼者进去殿中。

  “景珩,我方才去了嘉王府。”不待他问,穆昀祈先行坦白。

  不甚意外,那人只略纳闷:“为何?”

  穆昀祈悻悻:“我本想,将阿暖带去让他一见,再问他意下欲如何安置此儿?”

  “问他?”邵景珩诧异之外且不屑:“他现下满心只顾自保,岂会在意子女命途?”话是这般,终究还难掩好奇,“则他如何说?”

  被他言中,穆昀祈讪然:“他至今无悔过之心,提起弑母,也仅以’不拘小节’一笔带过,如此看来,即便知晓阿暖是他骨肉,也不会上心,遂我终究未尝提起。”

  “果然!”拂了拂袖,邵景珩口气转正:“官家可想好,如何处置嘉王?”

  短时沉吟,穆昀祈看向之:“你以为呢?”

  “谋逆罪大,理应伏诛!”那人不假犹疑。

  穆昀祈眸中几许意味划过:“前些时日,你还只说’秉公处置’,何以至下忽起变化?”

  “无异!”彼者目光直来:“谋逆大罪,秉公当死,遂臣前后之意,并非不一!当下所以直言点明,是臣以为,陛下对如何处置嘉王,已然心起犹豫。”

  抚了抚额,穆昀祈心底一股挫败感油然而起:自己的心思,如今却这般直白可见么?

  看他不语,邵景珩继自:“陛下为难,乃因我朝从无以极刑加身亲王之例?”

  踱开两步,穆昀祈浅露疲色:“嘉王供称谋逆是受高士举逼迫,后者也已认下一应罪行,如此,我还对他施加极刑,岂非不仁?”轻叹一气:“如今朝中皆只主张问罪高士举,对嘉王之罪却一笔带过。即便刚烈似丁知白,也只敢唯诺道一句’严惩’,你却教我如何一意孤行?”

  此,邵景珩并非不知。顿了顿:“然嘉王实是始作俑者,其谋逆犯上、弑母杀子,残暴之甚,堪称人神共愤,且绝无悔过之心,若得留命,必然卷土重来,危害社稷。”又似不解:“张仲越、丁知白二人,当日疑心嘉王谋乱,一个顶’犯上’罪名发兵救驾,一个为阻出兵兴州,不惜以命相谏,但如今对于如何处置这罪魁祸首,却皆唯喏退避了?”

  “文人通弊,重节轻命!”穆昀祈无奈:“谋逆犯上,嘉王已推给高士举,弑母杀子,只凭一两宫人的片面之词,难以服众。外臣不敢擅提极刑,乃怕背负屈意媚上、怂恿滥杀之名。”言罢稍静,言辞却转含糊:“景珩,你果真欲见我留不仁之名于青史么?”

  目光一动,被问者似受震慑般眉心蹙紧。片刻缄默,低眉叉手:“此是臣思虑不周,望陛下恕罪。”

  沉默片刻,穆昀祈转回身:“景珩,你所虑不错,然也当知,即便是我,凡事也不可随心所欲。”侧目看着渐已暗下的窗牖,那一言,终是顺势而出:“倒是,你逗留京中已一月,朝中渐起非议,且北路不可无主事者,遂无他事,还是尽早启程回兴州罢。”

  微微一怔,邵景珩低头:“臣遵旨。”

  人声远去。环顾过空寂的殿堂,穆昀祈缓谓左右:“传旨,朕微恙,辍朝两日,不见外臣。”

  好在正月,外无大事,歇朝数日,倒也未催生什么风波。二月伊始,才复朝会。

  嘉王协同高士举谋逆一案,经三司会审,终出论断:高士举恶贯满盈,论罪当诛,已判腰斩!至于嘉王,既是受人胁迫参与谋逆,众议自请对之网开一面,免其死罪。顺水推舟,穆昀祈遂从参知政事张仲越之谏,废嘉王为庶人,发房州安置。

  事议定,正待退朝,却见殿外黄门匆匆闯入,禀上一事,竟如惊雷落地,震得众人瞠目无声:嘉王于半个时辰前突然薨逝!